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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情不重不入娑婆,爱不深不堕轮回 ...

  •   十一月初八,织女出嫁。织女嫁的是邻村的一个姓崔的人家。崔家是一户中等人家,家里有薄田数亩,房屋几间。崔勇是家中独子,与织女同龄,略读过几年书,现在家务农,崔勇上面有两个姐姐,早已经出嫁。
      织女出嫁那天,蝶儿脚上夹板未除,故没能参加。她与织女毕竟相识一场,于是,她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袱中挑了一串项链出来,交给无痕,让她转赠织女。这次蝶儿离开翠竹镇,以为自己一去不回,所以先前从唐家带出来的珠宝首饰依旧背在身上,又带了出来。她送织女的那条项链,也是唐老爷和三夫人给的。先前,那些首饰在她眼里本无区别,但是这一番经历下来,它们却自然分成了三种。林知府林强生既然已经变成了她爹,那些东西连同许氏交给她的蝴蝶玉佩,蝶儿打算将它们通通交给娘亲秋菊。秋菊心中挂念这个人,长大之后的蝶儿自然明白。另一部分是唐子健买给她的那些,蝶儿虽然并未想戴在身上,但是也没舍得将它们轻易送人。既然江亦枫对此事全不在意,那就由着它们放在这里。她对唐子健虽无挚烈的儿女情感,但毕竟是他从小陪伴在自己身边,度过那些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岁月,她心中对子健哥哥仍旧感到亲切和温暖,这份亲切温暖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一种亲情,像上次她与子健在邺州偶遇,她对他的千叮万嘱,虽然当时不觉,但那明显更像是亲妹对兄长的感情了。
      织女出嫁之后,每天来到徐家看蝶儿的,就只剩下无痕一人。无痕面容愈加平静,笑容也比先前多,神态逐渐变得轻松,仿佛脱胎换骨,再无半点扭捏的样子。
      “你与牛郎的事已经解决了?”见她变化,蝶儿猜测询问。
      “没有,如你所说,我们谁都不提,只是平常一样地过着日子,不过,”无痕停顿一下,欣慰地笑笑,“我娘的心情倒是明显平复了许多,上次织女出嫁,她还去了呢!”
      这个利好消息果然令人震惊,蝶儿如无痕一般,也欣慰地笑了笑。
      “上次我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在意,”无痕轻声说,为上次质疑蝶儿的阴谋诡计而道歉。蝶儿听闻,又笑了一笑。那些,她怎么会在意?
      “那个夏家小姐的婚约,现在……”无痕见蝶儿果真并不在意,于是放下心,开始聊起更深层次的话题。
      蝶儿没等无痕问出口,便对她说:“还是那样。”
      “那,”无痕又一迟疑,“如果不成,你那天所说的话可当真?”
      蝶儿知道无痕提的是那天自己脚踝受伤,江亦枫为她接骨时自己情急之下说出来的那句话:如果江亦枫迎娶夏婉婷,让江亦枫和江夫人说好,千万不要把她嫁出去,只要让她留在江家,随便嫁给任何一个下人都没有关系。于是,蝶儿又点头,告诉无痕此话的确千真万确。无痕抬眼看蝶儿,此时蝶儿神情凝重、笃定,好像在说,我这个决定,你丝毫不需要怀疑,但同时,蝶儿笃定的神情中又似乎有着一种云淡风轻。
      “他应该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也许,他会带你走……”蝶儿的云淡风轻在无痕看来甚是沉重,于是她揣测道。
      “我怕的正是这个!”蝶儿听无痕说到此处,顾不上为无痕那真诚的担忧而感动,当即表明立场,急口说道:“我不能让他因为我和他娘反目,为此背上不孝的罪名。”。
      “可是,”无痕又要说话,这时,江亦枫从外面回来,掀了门帘进了隔壁房间,无痕没再说下去。
      “你担心你自己的事好了,我猜,过不了一个月,你娘就会同意你和牛郎的婚事了,让牛郎腊月的时候去提亲吧,那时,快过年了,家家团圆,你娘一定会答应的!最好让牛郎的姨妈去提,两个老太太,唠起嗑来,一定能唠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蝶儿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让场面一时轻松,于是,二人换了话题。
      无痕走后,江亦枫竟也问蝶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计策是怎么想出来的?蝶儿笑问“你怎么偷听到的”,却并不在意,也不回答,心里想着无痕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并不掩饰她被无痕话题勾起来的一缕担忧和惆怅。江亦枫出去拿回来两本书进来,递给蝶儿看。
      蝶儿接过书,一本是常武画的那本简笔画册,另一本是精装版的画册。显然,此时,这本精装版画册的画师正面带着几分骄傲,在炫耀他的画功。
      “我早知道你画得好,上次在你房里,我见到过你娘的画像。”蝶儿不以为然,将画册还给江亦枫,没有半点表扬他的意思。
      “你以为我是让你看画?”江亦枫瞪了眼睛,反问道,同时也坐在炕边,靠了墙。“这本新画的,是我照着常大哥画给我的拳谱改良之后的江家拳,我想,现在江家拳适宜任何体质的人打。任何武功都有自己的心法,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江家拳的心法应该是道家的逍遥游。”
      蝶儿见江亦枫说到武功心法,又瞄了一眼那本精装画册,歪过头来,专注地听江亦枫说下去。
      “水浅而舟大,自然搁浅;风薄而翼厚,所以无益,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你还记不记得我讲给你们听的《逍遥游》?”
      蝶儿摇头,说:“你忘了吗?你讲《逍遥游》的时候,我还在家休学呢。”
      江亦枫想了一想,果真如此。那是他与蝶儿的第三次见面,当时她说自己正在教唐子健他们《逍遥游》,于是,不再与她讲《逍遥游》,只是说:“江家拳……”
      他刚说了三个字,蝶儿却靠在他身上,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你画你娘的那张画,真好!什么时候你也给我画一张,我好留着。”
      “你怎么知道我没画过?”江亦枫听说蝶儿要他画画,竟脱口而出。
      “什么?在哪里?”蝶儿听闻,忙问。
      “在荷花书院的时候画的,画的是你床幔遮面的样子。”江亦枫笑了笑,大概想起春天的时候那个床幔遮面的女孩了。
      “什么样都好,给我看看。”蝶儿伸出手去要,仿佛她手伸出,那画自然就到似的。
      “没有地方放,当时画好就扔掉了。”江亦枫轻简地说。
      “什么?”蝶儿瞪大眼睛,万分失望,竟一时无言。她向江亦枫索要画像,原因不难猜测,是因为那被无痕勾起来的担忧情绪,回到翠竹镇之后,二人前途难辨西东,万一……留一张画像在手,聊以纪念罢了。
      江亦枫见蝶儿甚是失望,没有办法安抚。当日那画画得本不适宜,当然找不到地方安置,于是,只能说:
      “你若想要,我再画给你就是,我一天画一张都行。”
      “一天画一张……”蝶儿只悠悠地自言自语,把头依旧靠在墙上,不再理他。江亦枫见安慰不成,无计可施,正在这时,蝶儿却转了话锋,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脸又望向江亦枫,急切地问:“你说你在荷花书院画的,什么时候?我那时候上学去了没有?”
      江亦枫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却并不想回答,于是他目光躲闪,假装失忆,身体往外挪了挪,轻声说:“不记得了。”
      蝶儿不依,捉他回来,脸在江亦枫眼前,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你需要交代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
      没等蝶儿说完,江亦枫起身,去翻蝶儿的那只包袱,一边说道:“你那个兵法写完没有?拿出来看看。”一边翻出《纸上谈兵与三十六计》,拿过来,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
      蝶儿见他躲避不答,笑了笑,聪明地放过他。床幔遮面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哪一天画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讨厌石头?”江亦枫一脸认真,又一脸疑惑,“你写的这个究竟是什么?奇奇怪怪,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觉得它是真实的,像现在一样真实,我活在那个世界里,我已经十八周岁了,我刚刚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十八周岁?”江亦枫笑了一笑,当然不相信,顾不上去问“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什么东西,只是一脸好奇和质疑地上下打量蝶儿。这小小的一只身体,她说她和已经嫁出去的织女一样大!他又笑了笑,继续听着蝶儿的玩笑话。
      蝶儿看出了江亦枫的质疑,也不解释,接着说:“在那个世界里,你叫江南,而我,又是施小惠,又是林月,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竟然是她们两个人!你相信轮回转世吗?我想,现在是今生,我写的是来世。”
      江亦枫在蝶儿的轮回转世今生来世的理论面前点了一下头。
      “我爹欠了我娘,所以,他在现代社会里与我娘离婚之后一直未娶,一个人养大我。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许氏就是我奶奶,婆媳矛盾僵化,我爹不敢为我娘撑腰,所以,他们才离婚了。”
      “离婚?”江亦枫又觉得有趣,一脸笑意重复一句。
      “只是石头太奇怪了!他明明最讨厌我,现代世界里,他怎么可能喜欢施小惠?”说到石头,蝶儿见江亦枫似乎有所思索,她探究的目光望过去。
      “我在想,我要不要把石头留下来?我开始觉得他是一个威胁了。”江亦枫竟然一本正经说出这么一句不靠谱的话,蝶儿没理他,问她自己最不懂的那个问题。
      “你说,我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两个人?”问完之后,觉得江亦枫也不可能会回答,又独自说了下去,“就算我是多重人格,但也是一个身体,变来换去,而施小惠和林月,可是完全独立同时存在的两个人,这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
      “世间法解释不了的事情,也许,可以用佛学解释,”江亦枫竟不以为然,“佛学说,时空本来就是一个幻相。”
      “什么?”蝶儿在江亦枫时空如幻的解释面前惊奇不已。
      “你读过《坛经》没有?或者心经,”江亦枫只平静地问,尝试解释蝶儿心中的不可思议。
      蝶儿摇头。
      “六祖慧能在听闻《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当下开悟,他开悟时说:一切万法,不离自性。自性本自清净,本不生灭,本自具足,本不动摇,自性能生万法。心经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见蝶儿一脸懵懂,于是江亦枫换了一种解读的方式,“天地一切,包括你我,我们本是一体,在自性上无二无别,世间万法皆由心想而生,色相千变万化,性却不生不灭,之所以世间事物变化成不同的现象,皆因一个缘字,缘聚则生,缘散则灭,但都是个幻相,归根结底,终究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蝶儿仍懵懂,而且面色中似乎又加重了一层忧虑和惆怅。
      “怎么了?”江亦枫奇怪,问道。
      蝶儿又靠在他身上,用手握着江亦枫的手说:“我不想我们只是一个幻相,缘散而灭,不想我们这些美好的回忆转瞬即空。”
      江亦枫听蝶儿说到这里,只是笑笑,伸出手臂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我是说,林月和施小惠本是一个人,你和我本是一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时空虽是假象,但是,你我不空,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顺着蝶儿的思路和情绪,他把问题讲得愈加混乱,乱七八糟,完全失去了它原来的本意,于是,江亦枫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
      “情不重不入娑婆,看来,这是千真万确。”
      “你又说什么?”蝶儿听不懂,抬眼又问,江亦枫低头看她,只是说:“我说,明天我开始画画给你,一天画一个,画一千个一万个,施小惠和林月才是两个,又算什么?”
      蝶儿被成功哄骗,不再言语。时近腊月,窗外北风不断,室内炉火通红,暖意洋溢。昨日,江亦枫又写了书信捎回家里,信中说自己与蝶儿腊月底就会回去,这么久没在娘亲身旁伺候,甚是不孝,望娘亲见谅。同时询问上次谈及的开医馆的事情,娘亲考虑得怎样了?自己已有好好学医的心思,定不会令娘亲失望,等等。另一封信写给常武,同时捎回去一本新修版江家拳谱,让常武领着弟子们先行练习。拳谱后面配上心法,全无从前江湖上武功招式不外传,心法口诀秘密保守的小器和拘泥。江家拳本以强身健体、增强体魄为宗旨,从未以打打杀杀为目标。江亦枫用道家逍遥游化解江家拳的刚猛,同时又为江家拳赋予了一种全新的武学内涵:强健体魄,涵养心灵,游刃有余,笑看江湖。生活本身才是一项大学问,世间上又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靠争抢、杀戮、阴谋来解决的呢?如果人类从此再也没有眼泪和哀怨,没有仇杀,人心向善,众生喜乐,那么,娑婆也会变成极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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