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戏外之前生今世》江洲月明

41、公主落魄，光环散去

　　几日之前，林强生被三两个手下送回牛家村，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手下将他交与许氏，简单交代了林老爷在邺州的遭遇，之后就各自散去了。许氏不会不懂世态炎凉，人间百态，本就是林倾鸟散，杯走茶凉，人情冷暖，向来如此。她对邺州落脚以及他日林家和许家的重振本来就没寄托太多希望，但是万万料不到的是，卢家竟然绝情到连无痕的婚事也退了。老爷被送回来，人已经傻去，虽然还认得人，但言语混乱，行为颠倒，整个人疯疯傻傻。许氏自出生以来，一直高贵傲慢，任何人都没放在眼里，可这短短的几个月，人生跌宕起伏，仿佛一下子从高山跌入低谷。她悄悄命人去京城打听，听说娘家已经一败涂地，再无丝毫反转机会，于是她整个人也和林强生一样，突然间苍老了十岁。早就说过，许氏本就年老，面色已衰，如今接连打击，愈加让她现出一副颓败苍老景象。眼见着女儿无痕，孤孤弱弱，真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这次匆忙出逃，虽然带了些首饰银两，但相比以前富丽堂皇的贵族生活，这些银子又能维持到几时？不想则已，一想整个人生全都没有了希望，只是望着无痕，不停地流着眼泪。有时自己稍微坚强一点的时候，便想着叫喜鹊领着无痕出去玩耍，一边叫过喜鹊，喜鹊跑来告诉她，无痕小姐早已经去了织女家，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了，于是许氏放心地点了点头，似乎麻木，又似乎安慰。
　　是的，无痕有个织女家这个好去处，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她呆在家中那愁云密布的惨淡气氛，但是，她那清丽的面庞也蒙上了一层抹不掉的凄凉的忧愁和抑郁。
　　这天，织女拿进来两只手链，一只递给无痕，一只就随便地放在窗台上。
　　“牛郎买的，你一个，我一个。”织女简单地介绍手链的来历。牛郎买给自己那一条，织女是压根没打算戴在手上的，无痕的那一条，她当做任务一样，交给无痕。
　　无痕将那手链拿在手里，怔怔地看着，呆了一下。
　　“我就知道，我这仙女一样的妹妹，夜一样蓝夜一样深的女孩家的心，他那根木头怎么猜得透？哼，也不去水塘边照照镜子，自作主张还买了礼物给你！”说完，竟笑了出来，在织女心里，这个牛郎堂兄定是异想天开，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无痕并没作声，将那手链放在袋中，依旧呆呆望着织女织布。织女见无痕没言语，心想，她是好涵养，故才没有将那牛郎那个不起眼的礼物当场拒绝，所以也就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蝶儿？”谁料无痕看着窗外，突然叫出这个名字。织女停止手中的工作，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只见大门口，牛郎领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一身利落的年轻男子，面色沉静，气息沉稳，男子身旁是一个娇小鲜艳的女孩子，女孩子正一脸笑容，在问牛郎什么话，只见牛郎一边点头，一边领着他们二人走了进来。
　　无痕和织女迎出门去，蝶儿见无痕从屋内出现，脸上笑容绽放，跑上前，一把捉住无痕的手，欣喜地说：“我到处找你！终于打听到，你在这家作客。”说完，看着无痕身边的高个子女子，礼貌地笑笑，轻声问：“你就是织女姐姐？”织女点头，见这女孩十分友好亲切，与无痕又是那般亲密，一时不知她是何人。
　　“你怎么不去我家找我？昨日就听喜鹊说见到了你们两个。”无痕只微微地笑了一笑，对蝶儿说，话中提到他们两个，但却并没抬头看江亦枫一眼。
　　“你们去屋里坐着聊天，我和这个兄弟在院子里呆会儿。”江亦枫看见无痕依旧当日一般羞涩矜持，于是提出一个建议。牛郎爽快地点头，又笑看了一眼无痕织女等人，和江亦枫走到院子的另外一边来，请江亦枫在一张长椅上坐下，自己搬了他劈柴的矮凳，也坐在一旁。织女无痕拉着蝶儿走进屋来。
　　“你，不知道我的身世？”在屋内，蝶儿问无痕。无痕刚才叫她去家中找她，仿佛她们二人还是从前关系一样。
　　“知道，你和江先生走了之后，整个凉城的人都知道了你的身份。”无痕轻声回答，言语中，竟看不出有任何情绪。这个多出来的妹妹，是让她和她娘一样感觉讨厌？还是和她爹一样觉得亲密？无痕那不动声色的脸，让蝶儿一时之间猜不透。
　　“你知道吗？我爹，”无痕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疯了。”
　　蝶儿点点头，你既然说昨天喜鹊告诉你看见了我和江亦枫，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这还需要问吗？
　　“我娘心情很不好，家里天天都是愁云密布……”无痕沉浸在她的失落里，顾不上想或者是问其他的事情了。
　　“我在邺州的时候听说了你家的遭遇，”蝶儿充满同情的语气，安慰无痕。林府衰败，石头被赶了出去……想不到自己离开凉城才短短的几个月，凉城已是物是人非，全都变了模样。
　　无痕没再说话，好像见到蝶儿，她想说的只是告诉她自己家境破落，生活凄惨，自己突然从公主变成乞丐这么一件事情。一直盯着蝶儿看的织女，却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拉过蝶儿，又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肯定地问了一句：“你是渺渺吗？村口纺织大娘冯家的那个渺渺？小时候走丢的那个小姑娘？”
　　蝶儿对织女点了一下头，“我是冯家的那个渺渺，但是，我不是走丢的，我是被人抢走的。”她笑了一笑，对织女解释。
　　“被谁抢走的？”织女心直口快，急忙问。
　　“被……”蝶儿看了一眼无痕，心想，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她是我妹妹，是我爹和外面的女人生的。”见蝶儿犹豫，无痕冷淡地说出了这么一个大秘密给织女听。果然，听到这个惊天秘密的织女张大了嘴巴，看着她们两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蝶儿没说话，听无痕的口气，她应该是和她娘一样，讨厌这个妹妹的存在了。她叫自己的娘秋菊为“外面的女人”，也对，自己的娘秋菊就是一个外面的女人，没有名分，稀里糊涂地和林强声生下了自己，以拖油瓶的姿态嫁去冯家，被人奚落，连累自己从小挨打……她就是那个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母亲，生平全无一点思想主张，任人欺凌，不会筹谋，现代如此，古代也如此。想到这里，蝶儿嘴角掠过一丝浅笑，为自己卑微的出身感到羞耻。
　　你，林家大小姐无痕，住惯了公主房，冷不丁失落，就如此沮丧。那么我呢？我和你有一个共同的爹，只因为我娘是那个没名没分的“外面的女人”，我就活该生活得如此飘零，孤苦无依吗？思绪飘到这里，蝶儿没有了找无痕叙旧的心情，说和江亦枫还有事要做，转身告辞，离开了织女的家。织女在身后热情地送她出门，一边叫她明日再来，蝶儿只对她笑了笑，叫起院子里正和牛郎聊得起劲的江亦枫，径直走了出来。
　　“怎么了？”回到徐波、徐勇兄弟的家里，江亦枫问这个还明显开启着抑郁模式的蝶儿。“你知道吗？刚才我和牛郎学习了担水劈柴生火煮饭的技能，我想，今天我们可以做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江亦枫一边收拾房间桌子上被常武等人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说。
　　蝶儿从炕边坐起来，站起来走到江亦枫身边，从背后环住江亦枫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难怪你不喜欢无痕，她太冷酷了。”蝶儿在江亦枫的身后，委屈地说了一句。
　　“我不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冷酷。”江亦枫听蝶儿如此说，竟然笑笑，轻松地说。
　　“那是因为什么？”蝶儿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刚才无痕那么自私，一句一句，只是说着自己怎么惨，她家怎么变得不再富贵富有了，哪有一点心思是见到蝶儿开心的意思？她讨厌我还来不及，哪里会见到我还开心？自己傻瓜一样，昨天见到喜鹊，一心想去看看无痕，唐蝶儿，你基因突变了吗？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别人的友谊了？
　　江亦枫轻轻扳开蝶儿的手，转过身来，他看见蝶儿面色委屈，眼睛又晶莹了起来，知道她因为无痕而不开心，但仍然问：“你还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无痕了？”
　　蝶儿点头，把思绪从对无痕自私冷漠的怨恨中抽离出来，抬头看着江亦枫。
　　“因为，”江亦枫很认真的样子，郑重地说：“因为她不是你。”
　　这句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蝶儿脸色依旧不悦，只是好像突然清醒地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你说的对，无痕当公主当惯了，她是高冷，而我被人欺负惯了，我是坏人，你还不如直接说你三观不正，就喜欢邪恶的小妖女小魔女呢！”
　　江亦枫听蝶儿说完，只是清浅地笑笑，将蝶儿紧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说：
　　“也只有你这个邪恶的小妖女，才能带给我一个又一个意外，让我想躲都躲不开，想避都避不了……”言语甚是柔情蜜意，情意缱绻。
　　蝶儿听得满面通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躲闪着看着窗外。“你确定常武他们回翠竹镇了吗？”她后退一步，离江亦枫保持距离，红着脸孔，假意镇定地问他。
　　“吃过午饭就走了，你看见的，不是叫他们回翠竹镇收拾房子，准备十月的时候武馆开张吗？”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蝶儿竟然拿出来当挡箭牌，抵挡江亦枫这让她措手不及的心旌荡漾。江亦枫见无痕带来的烦恼已全部从蝶儿那里消失，于是顺应蝶儿，将话题转移到常武与武馆上面。
　　是的，昨天见到林强生之后，江亦枫将林强生的现状说与那些大哥听，常武等人听江亦枫说林强生现在竟然这般模样，身边没剩一人，只有零星的几个家奴在许家宅子里伺候，毫无一点威胁，只留江亦枫自己一人在此，与他讨回公道即可，于是常大哥带领众弟子返回翠竹镇了。
　　常武、李达等人是十几岁就跟随江守言习武的，心中当江守言师父父亲一般看待。江守言离奇去世之后，江家拳馆被迫解散，众弟子散去各方，但是仍心系一处。去年常武、李达联系徐波徐勇，找到翠竹镇江家，打算让江守言之子重振武馆，师母一句“不可以”，这件事只能作罢。今年五月，常武在凉城意外见到江亦枫，当年，他离开江家拳馆时，江亦枫年仅十三岁，七八年之后意外相见，常武没有理由一眼就认出当日那个少年，只因江亦枫与其父江守言长得太像，故被常武一眼认出，才有了那次乌龙镇之行常武伴随的那一幕。言谈中，江亦枫的举止、气质、胸襟、心量自然又让常武忆起师父，于是，与江亦枫船上初步谈妥重振武馆之事。江亦枫与蝶儿下船后，常武马上联系其他弟子，一路保护，又派了兄弟去翠竹镇镇守，以护江家周全。所以，常武等人虽然年长江亦枫许多，但心中早已当他是当日的师父一般看待，他所说的话，就是师父所说，他让留下就留下，他让回翠竹镇准备武馆开张事宜，二话不说，立即上路，一行人奔回翠竹镇。
　　江亦枫留下来，做搞定林强生的后续工作，如何做法，众人并不知道，但也没去过问。有时候，崇拜和爱戴一个人，真的就是这般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