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戏外之前生今世》江洲月明

35、旧伤未愈夏家客已至，新愁暗添远行人方归

　　江亦枫在牛家村，住在徐家，和常武等人商议重开武馆和去凉城报仇的事。当年江家拳馆解散，众弟子散落各地。常武去了凉城，李达到了邺州，徐家兄弟两人徐波、徐勇则回到家乡牛家村。徐家人丁稀少，父母早亡，更无叔伯，家里并没田地，但却有一间房屋，还算宽敞，兄弟两个藉着这间房做旅馆生意。牛家村风景优美，交通便利，旅客却稀疏，再加上兄弟两个并不擅长经营，故旅馆生意冷淡，糊口都难，更别提娶妻生子这等人生大事。偶有银两入手，两人便买来浊酒一壶，无菜空饮，感怀当年。恰巧去年秋日，常武和李达路经此地要去翠竹镇拜见师母，四人把酒言欢，不醉无归之时，自然又是一番唏嘘。李达在邺州打探到当日师父被害真相，虽然有待证实，但闻听到此消息，即难以自控，想取幕后黑手人头为师父报仇。李达与常武商议后，决定先行问过师母，另外，江家拳馆解散之后，众弟子四处飘零，情景惨淡，生活甚是凄凉，常武李达等人想看看师父之子，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如今是何模样？如若可能，是否可以站出来摇旗敲鼓，重振拳馆。
　　当然，这是去年十月份的事情。当时这四人去翠竹镇江家，以上的事情均被师母一一否决，师父的儿子甚至连面都没有照一下，四人扫兴而归。若不是今年五月，常武在凉城意外撞见江亦枫，重开武馆、兄弟相聚的梦想，恐怕只是水中明月，镜中花朵。
　　如今，江亦枫在牛家村徐家与常武召集的几十个当年江守言的弟子商议，自己与常武等人三日后去凉城办事，其余众人留在翠竹镇装修武馆，银两已不是问题，位置都已经选好，大家齐心合力，只待十月时候武馆开张。
　　第四日，一行人离开牛家村，回到翠竹镇。与常武等人分开后，江亦枫向家中走去，还没走到江家大门，就看见姨父夏良平从大门口走出来，一副悠然自得，又明显有些无聊的模样。江亦枫走近，向姨夫打招呼，问他几时到的？夏良平说，接到江夫人信件，说你在五月下旬就已经回来，所以趁着这次自己要去牛家村办货，顺便捎带着那母女二人来府中作客。见外甥长途跋涉，刚刚到家，也无暇陪着自己玩乐，于是，夏良平和江亦枫在江家大门口告辞，说自己去街上逛逛，随便看看听戏去的那四人现在何处。听戏的四人？江亦枫听到此话，心想，听戏有四人，那应该是夏婉婷母女和自己的娘亲和秋菊了，于是他衣裳也没换，直接向蝶儿房间走来。
　　话说蝶儿此刻刚刚写完《纸上谈兵与三十六计》的第八章，放下手中的鹅毛笔，看着自己刚刚写过的那几页字发呆。江亦枫走后的第二天，江夫人认了她为干女儿，那日，她在江夫人怀里哭得凄凉。虽然她早已在来翠竹镇的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连做江家丫鬟都甘愿接受，自己以为已经没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了，但是听到江夫人的那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决定，她还是在顷刻之间肝肠寸断。
　　不过过了一夜，蝶儿断得七零八落的五脏六腑自然没有痊愈，夏婉婷一家又冲进门来。夏良平与夏婉婷二人，蝶儿早已在唐家时见过，这次又多出来一个夏婉婷的娘亲秦氏。秦氏与乔氏虽是表姐妹，但为人比乔氏简单太多，只是对夏婉婷宠溺得明显，那份宠溺，丝毫不比三夫人何氏对唐菲儿的少。夏婉婷闲不住，和姨妈聊天还嫌不够，每日都要找时间来蝶儿房中闲坐，每次也不特意说什么，三言两语，东一句西一句，蝶儿只是清浅地应着。这个人她没有办法喜欢，虽然夏婉婷并无心机，也没恶意。
　　“那个唐家大少爷，你叫他子健哥哥的那个人，他对你真好！”这句话，是这两日夏婉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这话时，夏婉婷脸上似有一丝一缕不经意的艳羡，但又转瞬即过。
　　“江亦枫对你不好吗？”蝶儿做了江夫人的干女儿之后，她感觉自己渐变回了唐家的那个养女，管他江夫人真真假假，反正背着一个身份在身上，比先前纯粹外人时来得坦荡，何况，我与江亦枫既然已是兄妹，你管我叫他什么称呼呢！
　　“他？”夏婉婷想了一想，没回答这个问题，说的却是另外的一句：“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坐下来，向蝶儿讲了一些她与表哥江亦枫两个人小时候的故事，但也都是三言两语，东一句西一句，不成体系，在蝶儿听来，竟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属于哪一种。
　　“你们以后有大把时间相处，总有一天你会懂他的。”蝶儿只随意开口，应付她说，一边继续写自己的《纸上谈兵与三十六计》，把前面有着江南名字的几页收起来，只是在夏婉婷面前写那些她看不懂的。
　　其实藏与不藏本无关系，夏婉婷也无意去看，无心再聊，每日短暂的几次见面，三言两语收场。大概，夏婉婷也觉得与蝶儿交谈亦无火花擦出，所以，今日午后跟着那三个中年妇人一同听戏去了。
　　独自面对《纸上谈兵与三十六计》发呆的蝶儿，任由五脏六腑自然愈合的蝶儿，突然听到身后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她回头望去，江亦枫竟站在面前，蝶儿起身，呆望，一时没有言语。和江亦枫自己承诺的一样，三五日回来，今天，是他走后的第四日。
　　“你怎么了？”见蝶儿比四日前分别时明显清减的面容，江亦枫诧异，直接走到她跟前。
　　蝶儿摇摇头，说“没怎么”，把目光从江亦枫脸上收回。
　　“夏家的人两天前就来了？”江亦枫继续研究蝶儿的表情，把她的不开心和不言语归结到这个原因身上。
　　“嗯，”蝶儿点了一下头，“江夫人写信给他们，说你回来了，我想，她定是急着要谈你们的婚事罢。”蝶儿向江亦枫解释，同时转身，收拾自己写字用的笔墨。
　　“我后日去凉城，”江亦枫没接蝶儿的话茬。“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你去凉城，我收拾什么东西？”蝶儿回头，一脸不明。
　　“我走之前问过你的，”江亦枫竟也面露不解。“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夏家人还得住上一段日子，难道，你愿意在家陪着他们？”
　　“我为什么不愿意陪着他们？”蝶儿脸上的不解里面闪过一丝清浅的不屑，接着转换成一种自嘲似的淡淡微笑。“再说，我也没有理由和你去凉城。”
　　“你不需要理由，我和我娘说一声就是。”江亦枫在蝶儿的不解、不屑和自嘲的表情变化面前，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甚是笃定。
　　“那我也不去。”蝶儿也笃定地答了一句。
　　这时，夏婉婷再次推门进来，见到江亦枫，感到意外，又露欣喜。“表哥？你回来了？我们看戏回来了！”那样子，就像是她来蝶儿房间是专程来找江亦枫似的。
　　江亦枫又看了一眼蝶儿，对蝶儿坚决不肯和他一起去凉城有些不知所措，无奈夏婉婷站在门口，急切邀他一同出去见人，于是，他转过身，和夏婉婷一起走了出去。
　　晚饭的时候，蝶儿才走出房，和大家一起吃饭。饭桌上，大家已经陆续坐好。江夫人与表妹依旧挨坐在一起，秦氏的身边是夏婉婷，江夫人的身边是秋菊，蝶儿的座位是秋菊的右手边，与前两日不同的是，蝶儿旁边又多出来一个江亦枫。江亦枫见蝶儿出来，在自己身边坐好，满目疑问，又看了她一眼。
　　“渺渺，休息了一下午，你好些没有？我们看的《再生缘》好看的很！那个女状元孟丽君的扮相可俊俏了，你若想看，明天身体好了，姨妈陪你去看。”秦氏见到蝶儿，关心询问道。
　　蝶儿对秦氏笑了一笑，说：“我好些了，谢谢姨妈关心。”
　　“姨妈？”江亦枫顾不上问蝶儿哪里不舒服，张口重复了一声这句称呼。
　　“亦枫还不知道吗？”秦氏转头看表姐，乔氏只轻轻浅浅地微笑着，并没说话。秦氏对江亦枫说：“你娘已经认了渺渺做干女儿了，现在，她是你的妹妹了！”
　　江亦枫看了看蝶儿，又看娘亲乔氏，这两个人，都一脸平静，面露相同的浅笑。江亦枫瞬间了解，自己离开的这短短几日，家中居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起两个月前自己在山脚下老伯家对蝶儿做出的那个承诺“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想不到……一丝自嘲的苦笑在嘴角浮现。
　　“表哥，你就这样把渺渺带回来了，你让唐家大少爷怎么办？”这时，夏婉婷的一声问话，将江亦枫从失职的懊悔中拽了回来，他愕然地看着夏婉婷，想不到她突然问出这样一个突兀的问题，同时，蝶儿也惊奇不已，抬头看夏婉婷。
　　“怎么？我说错什么话了？”夏婉婷不解，看着大家，最后，把疑问的目光停留在姨母乔氏那里。
　　“没有没有！”乔氏笑笑，挟起一只鸡腿，送到夏婉婷碗里，“婉婷什么时候说错话了？”一脸宠爱，然后又把盘子里的另一只鸡腿挟给蝶儿。
　　蝶儿看见一只熟悉的鸡腿落在自己碗里，一时心内不知滋味。对面的夏婉婷又端起饭碗，站起来，一边叫声“表哥”，一边又将鸡腿向江亦枫送来。
　　夏婉婷的饭碗才递到一半，江亦枫就说：“我不吃鸡腿。”一只鸡腿孤零零停在半空，场面一时尴尬。江夫人看了一眼江亦枫，嘴一抿，刚要说话，夏良平用自己的碗接过女儿停留在半空中的那只鸡腿，打趣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好吃的东西，从来都想不起给爹。”
　　夏婉婷没说话，灰溜溜落座，终究不明所以，看着江亦枫，认真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吃鸡腿的？”好像真有过这么一回事，只是自己忘记了时间。
　　“不想吃，”江亦枫面色平静，“我想学江家拳，太油腻的东西不适合我。”又平淡地解释了一句。
　　“啊？你让亦枫学江家拳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秦氏惊奇，不解地看着表姐。
　　“他倒是想！”江夫人只轻轻一笑，眼光仍望向她的儿子，江亦枫却并不看江夫人乔氏一眼，于是乔氏眼光的杀伤力失去了作用，江夫人无奈将目光收回。
　　夏婉婷突然索然无味，放下碗筷，夏良平见状，忙问：“怎么了？乖女儿？难道鸡腿爹就吃不得？”夏良平开着玩笑，打着圆场。秦氏见女儿不开心，也放下碗筷，打算安抚。被爹娘疼爱的幸福，像空气一样，四处飘逸，终于充满了夏婉婷失落沮丧的心灵，她瞬间气息饱满，像只热气球一样，脸泛笑容，又和姨妈等人聊起翠竹镇的热闹集市，相约明天一起去赶集了。
　　“表哥，你去不去？”夏婉婷忘了旧伤，对着江亦枫，又问道。
　　“不去，”江亦枫简短地回答，“明天我去芬芳茶馆，安排一些事情，后天我要去凉城。”说完这句话，竟然侧过脸来，就在众人面前，直接对蝶儿说：“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后天我带你去凉城。”
　　蝶儿万万想不到，自己已经拒绝的事情，江亦枫竟然又提了出来，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侧过脸，望着江亦枫，一脸不悦。
　　“婉婷说的对，”江亦枫竟然无视蝶儿的不悦，一边称呼着亲密的婉婷的名字，一边接着说，“我就这么把你带出来，于情于理不合，我们真的应该回去和唐家说个清楚。”他竟然捡回刚才唐家大少爷的话题，在那个话题早已沉寂之后。
　　蝶儿怒目向他，问：“我有什么需要对唐家交代的？”
　　“没有吗？”江亦枫竟然反问。
　　蝶儿把头转过来，看着自己的碗筷。碗里江夫人客气挟给她的鸡腿，虽无法下咽，却无处放置。这种场合，自己明明不想参加，却要勉强陪着坐着。我已经惨淡如此，你还要这么欺负我？就算你不想留我，就算你讨厌我，就算你想把我送回唐家，还给唐子健，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我清誉。我承认我与子健哥哥一向亲密，但也只是两小无猜，清清白白，我又回去交代什么？如若交代，恐怕也是交代与你不明不白私自出走……
　　想到这里，一滴眼泪流了出来，众人一惊，不知说什么好，这时，蝶儿站起身，面向江夫人，缓缓开口：
　　“干娘，婉婷姐姐说的对，我就这么跑出来，实在是辜负了子健哥哥对我的一番情意，所以，我决定了，我回凉城。如果子健哥哥不计较我的出走，如果唐家还肯接受我，我就留在唐家，做唐家媳妇。”说完这些，说自己现在要回房间收拾行装，先离席了。桌上的秋菊第一时间傻了眼，眼望向江夫人，江夫人一脸愠色，看着江亦枫，江亦枫却一脸平静，说也要收拾行装，转身也走了出来。
　　夏家三个人，茫茫然不知所措，一场晚宴，就这样被那两个突然变成兄妹的人，搞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