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戏外之前生今世》江洲月明

34、江夫人施计认义女，唐蝶儿含泪唤娘亲

　　蝶儿最早的记忆是在牛家村的，但是模糊又破碎。她应该是住在一个农户家中，家里人很多，有爹娘和好几个叔伯婶婶。家里有各种花花绿绿的布，有人送来，又用马车拉走。娘总是愁云密布，不见欢颜，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就像是她能勾起她娘一个埋藏得本就不深，又充满无限感伤的回忆。小时候的她，当然并不知道那是有关秋菊与林强生的那段畸恋。
　　所以，在秋菊那里，她获得的母爱本来就不多，何况她们又分别了整整八年。回到江家之后的她，觉得自己不是采莲说的那样“好歹有个娘亲在身边”，反而觉得自己不如采莲，落得孤独，独立求生，像八年前在唐府那样，倒也比现在容易些似的。
　　是的，八岁时她初到唐府，也是这样凄惨飘零。当时，有唐菲儿欺负她，她要看何氏的坏脸色，开始时丫鬟们也并不待见她，唐庆丰为林强生守秘密，并不是第一时间就向三夫人泄露了蝶儿的身份的，所以，她果真是外面收养的一个孤女而已。于是，唐子健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生命中第一次狠狠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谁又是她的稻草？江夫人精明深邃，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这些日子，蝶儿愈加收敛自己的本性，生怕一个表情出错，让江夫人看出心中破绽。她怕的究竟是什么呢？自己心中所想到底有哪一件事是不能给江夫人知道的呢？在来翠竹镇的路上，她已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江家丫鬟了，到了江家之后，见娘与江夫人果然感情深厚，江夫人并没有把她当丫鬟一般看待，她就这么丫鬟不丫鬟，小姐不小姐的被搁置着，每日规规矩矩，不乱说一句话，江夫人和娘亲面前都恭恭敬敬，又有什么要怕的呢？除非……
　　除非是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江亦枫。不！不可能的，想到这里，蝶儿坚定地否定了这个可能。她对江亦枫从无奢望，他是那个没对任何人动过感情，一门心思遵守指腹为婚的没长心的古代人。自己与他，除了交谈还算随意之外，绝没有半点不合时宜的地方。虽然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和他单独逃走翠竹镇，一路上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船上挤在一起，马上坐在一起……但是，那个古代人不是只是当她小女孩一样的看待吗？所以，自己又何必心虚？何必害怕被江夫人看出什么呢？我与江亦枫之间本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就算他买和笑口酥一样的糕点给我，也只是给小朋友买饼干那么简单，绝不是那笑口酥的包装勾起了他乌龙镇逛街时的美好回忆。
　　想到这里，蝶儿浅笑一下，觉得自己大可以放下心来。对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寄托希望与遐想，不是如无痕一样的痴吗？我唐蝶儿从来不是那个痴情人，痴心人啊！“那个大少爷被你折磨得还不够惨吗？”当时，石头的这一句话，不是早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蝶儿笑笑，放下手中江亦枫拿给她的那几本诗词，去外面找采莲。她想让采莲帮她弄些纸笔，采莲领着她去了少爷的房间。蝶儿带着满腹好奇，走进江亦枫的房间。房间里整齐利落，十分简洁。案上有书几本，蝶儿眼看过去，见是《道德经》和《南华经》，剩下的是《周易》、《春秋》、《淮南子》这些。笔筒里插着一堆毛笔，大大小小都有。房内最引起蝶儿注意的，是墙上挂着一副江夫人的画像，画中还有一个人，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但可惜男子只是一个背影，并不知画的是谁。
　　“这个江夫人画的真像！”蝶儿定睛看画，忍不住出口赞叹道。
　　“少爷的画功厉害着呢！”采莲不以为然，依旧在江亦枫的笔筒里找毛笔，然后去另一张案子上去翻找宣纸。
　　“这画是江亦枫画的？”蝶儿吃惊，竟脱口说出江亦枫的名字。采莲并没介意，只轻声“嗯”了一声，随后将宣纸拿过来。蝶儿又看了一眼江夫人的画像，随采莲离开了这间房。
　　江亦枫会画画？竟然画得这样好！画中的江夫人甚是传神逼真。这个江亦枫还有些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带着这层疑问，蝶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采莲找给她的纸在桌上铺好，动手研墨，拿起从江亦枫那里拿来的一只写小楷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纸上谈兵与三十六计，然后对着这个题目思索，不知自己应该从哪里写起，正在这时，江夫人推门进来。
　　蝶儿放下笔，迎江夫人进来，坐下。江夫人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并没有那个几乎时刻伴在身边的蝶儿的娘亲秋菊。江夫人在桌边椅子上端身坐下来，眼睛看着蝶儿刚写的那一行字。那行字在江亦枫眼里定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想来在江夫人看来，也是十分马虎。蝶儿羞涩地笑了笑，说：
　　“江夫人，我的字写得太难看了，您别笑话我。”蝶儿微微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样子。
　　“怎么会呢？字写得虽然并不端正，但看着也颇有灵气，倒是挺可爱的呢！”江夫人又看了一眼那行字，笑吟吟望向蝶儿，很真诚的样子表扬她说，随后又瞄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两本书。“这诗集是亦枫拿给你的吗？”
　　蝶儿点头，轻声说“是”。江夫人从桌上拿起那两本书，随意地翻了翻，问：
　　“读得怎样？你可喜欢？”依旧笑吟吟地望着蝶儿。
　　“我，”蝶儿迟疑了一下，笑着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读诗，辜负了江先生的期望。”
　　夫人见她说出这话，又笑了一笑，放下诗集，拉过蝶儿的手，柔声说道：“渺渺，你知道我今天来要和你说什么事吗？”目光温柔、慈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蝶儿困惑地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江夫人是她猜不透的一个人。
　　“渺渺，”江夫人愈加拉紧蝶儿的手，蝶儿听话地走到江夫人身边去。“你娘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她与我从小就感情甚好，我们一直像亲姐妹一样，这一点，你可知道？”
　　蝶儿又点头，表明自己深深知道此事。江夫人见这层意思已经表明清楚，于是站起身，拉蝶儿走至床边，坐下来。“我与秋菊自是姐妹，你是秋菊的女儿，我当然会当你是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但始终有实无名，如果你愿意，我认你做义女，你称呼我为干娘，以后你我母女身份相伴，如何？”说完，江夫人看着蝶儿的眼睛，看蝶儿作何反应。
　　在江夫人说出这段话到话音落下，整个过程，蝶儿的脸色始终平静如常，听江夫人说完，蝶儿浅笑着说：“不瞒江夫人，这些天来，我的确弄不清自己在江家是何身份，想和采莲一起干活，又始终笨手笨脚，怕反而给大家添乱。我知道江夫人对我娘好，但我不能单凭着这点就让采莲服侍我，我的心一直不安。”说得又是可怜巴巴，委委屈屈的样子。
　　江夫人又轻拍一下蝶儿的手，似是安慰，却又一边继续问道：“那，你可愿意做我的干女儿？”目光灼灼，望向蝶儿，眼神里却藏不住一丝清浅的急切。
　　蝶儿点头，说：“我当然愿意，得江夫人厚爱，是我几生修到，这哪里能有不愿意的道理？”蝶儿竟然反问一句，眼神真切，充满感激。
　　“那你还叫我江夫人？”江夫人似乎放下心来，复又笑吟吟地问蝶儿。蝶儿忙改口叫“干娘”。这声干娘叫出，竟然同时湿润了双眼。江夫人一把搂过蝶儿，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口中说着：“乖，渺渺，不哭！以后干娘照顾你！”
　　二人关系突变母女，场面自然显得愈加温馨。蝶儿擦了擦眼泪，江夫人又与她聊起其他事来，主要是问她在唐家这几年的生活如何？唐家都有什么人？蝶儿一一说着，简单地介绍唐家的家庭成员和那七八年如烟雨一般迷茫的生活。
　　“唐家大少爷只大你两岁，那么，你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了？”江夫人对唐家大少爷显得格外感兴趣，竟然把话题停顿了下来，打听起唐子健的事情来。
　　蝶儿不知关于唐子健，江亦枫与江夫人可曾说过些什么，见江夫人格外问起，于是老实点头，说：“是，我们一起长大，他对我很好。”
　　江夫人听到此话，竟笑吟吟看着蝶儿，半晌，又问：“那么，如果亦枫这次不把你接回来，你和唐家大少爷是否就会……”
　　“不会不会！我们年纪都小，只是在一处玩耍，并没想过其他事情。”没等江夫人将话说完，蝶儿匆忙解释，话刚一出口，立即就又后悔。她是怕江夫人，怕江夫人眼里，自己有行为不检嫌疑，但是，同时她又害怕，因为情急，她一时忘了掩饰，竟然应答得迅速。江夫人话里渗透着这层意思，但却并未点明，自己当即心领神会，就算没有行为不检，也是心思成熟，并无半点单纯懵懂。但是话已说出，又收不回，蝶儿只能静默承受，后悔自己一时失误，终究还是上了江夫人的当。江夫人却依旧浅浅一笑，看着并不在意的样子，好像蝶儿的回答于情于理都十分合适恰当，蝶儿只能接着说下去：
　　“子健哥哥是定了亲事的人，虽然只是口头承诺，但唐老爷一直记在心里。”
　　“哦？”江夫人表示惊异，等待蝶儿继续讲下去，蝶儿又说：“定的是荷花书院院长家的女儿，名叫叶萌，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孩。”
　　“原来是这样！”江夫人接口道，“既然定过亲事，那就一定不能毁约了，人无信不立！像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是不会做出违背信义的事情来的。”
　　蝶儿点头，表示同意，谁料江夫人却又继续说：“亦枫也定了亲事，你可知道？”江夫人盯着蝶儿眼睛，问道。
　　蝶儿又点头，说：“知道，上次夏小姐和她父亲经商途中去唐家作过客。”江夫人仍笑眼望她，并没接话，于是蝶儿接着说：“夏小姐见多识广，落落大方，唐家的人都赞她好，连性情脾气也爽快直接，十分可亲。”
　　江夫人听蝶儿口中一连串的对婉婷的赞叹，心中甚是欢喜，柔声说道：“你别再叫婉婷夏小姐了，你既是我女儿，亦枫就是你的哥哥，婉婷现在是你表姐，她嫁给亦枫之后就是你的嫂子，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这句话，又是让蝶儿湿润了眼睛，她泪眼望向江夫人，眼泪噼里啪啦地滴落下来，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到江夫人怀里，委屈地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说：
　　“干娘，谢谢你，以后江家就是我的家了，我有娘和干娘疼爱，再也不会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