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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捉迷藏床幔遮面,三日见阵脚自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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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早上起来,蝶儿心中就觉得怪怪的,总感觉要有事发生。早饭只吃了几口,就让倩云端了出去——从三个月前病了之后,由于她害怕见到老爷和夫人,所以一直窝在自己房间,并不出去和大家一起吃饭。
子健在上学前照例来看她,见今日比往日明显精神许多的蝶儿,心中甚喜。
“真的不用把石头留下来陪你去外面溜达溜达吗?”子健哥哥坐在她床边,关心地问。
“不用,我今天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房里呆着,”蝶儿指着昨晚她与子健哥哥一起画的此刻还铺在桌子上的那些画说,“写字,画画,绣牡丹……”
说完,竟如同从前那般,乖巧地冲子健哥哥笑笑。子健看见她那久违的温柔的笑意,不舍得离开。
“要不,今天我陪你在家玩吧,一会儿等我爹出去办事了,我带你去外面?”他望着蝶儿,今日看起来格外晴朗平静又重焕生机的面孔,想起了以前他们经常偷偷跑出去逛集市。
“好不好?”对那双乖巧清丽的眼睛,他柔声问。
“不好不好,”蝶儿迭声说,“上次老爷训你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蝶儿今天意外的清醒。子健见蝶儿拒绝,深感无趣,退一步,“不出去,陪你写字坐坐也不行吗?”
这句话,接近哀求。
蝶儿笑了。
“昨晚画的还不够吗?”她指着桌子上他俩画过的乱七八糟的一沓纸,笑对子健的脸。
“今天我就想一个人在家呆着。”她小声说。
子健无奈,用手整理下蝶儿垂下来的发辫,又满目柔情,凝望了蝶儿一阵,不情愿地离开。
蝶儿在突然空了下来的房间,感到一阵心慌。
床铺已被倩云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那个丫头就在外面,大约和巧云、可云她们说着话,不叫她是不会进来的。桌子上是昨天和子健一起画的画,还没画完,此刻随意地铺在那里。蝶儿的头发已被倩云梳理得服服帖帖,规规矩矩,只有几颗温婉晶莹的珍珠,简单地装饰着,竟然有种现世之外的别样的美。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心慌慌的。这几个月里,她被人认作疯癫或者痴呆,但却未曾这样心慌意乱过。那些外人眼中的疯傻与痴懵,只是因为她的认知与别人的不同。渐渐地,除了她对老爷夫人仍旧惧怕之外,她也试着接纳了他们口中的从前的自己,只是有时还表现得木然而已。
她把桌上的那些画挪到一旁,挪出空白位置,找过一页纸,打算写字,想了一想,竟然在纸上写下一个“月”字,然后对着那字发起呆来。
大家都说她是怕见月光的,每每在十五月圆之夜就变得稀里糊涂。可是自己三个月前那次受伤之后,对月光和月亮,她好像再也没有了什么感觉。有时候月圆的夜里,子健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看她躺下睡了,才敢离开她的房间,生怕她忘记了那个魔咒,独自走到窗下,被外面的月亮瞧见。可是等子健哥哥走后,她果真悄悄地下了床,独自站在窗前月光下,她并未感觉任何异样。他们嘴里讲的她从前每次临月都要糊涂几天的传闻并没有发生。她暗自奇怪,不晓得是不是子健他们编出来的故事来骗自己的。不错,她的记忆是他们重新输入到她头脑中的,与她自己偶尔从脑袋里蹦出来的回忆完全不同。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发生呢?
唐府不是没有找过郎中看她,而是医生一个接一个地来,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都说这丫头脉象正常,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没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我的记忆会残缺不全?而且与他们的完全不同?
这一日,家里又意外地找了一位医生来看她的病。就在她心慌意乱得几乎无法安静片刻的时候,一位年轻男子被老爷和夫人领了进来。
见到老爷和夫人,她本能地躲回到床上,拉过纱幔遮住了脸。她只听见老爷在纱幔外面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叫倩云的名字,然后有人走动的声音,还说了几句话,她已听不清。因为躲在纱幔后面的她已经用手掩住了耳朵。那几句话是老爷说的,内容是:“江公子,这丫头害怕我们两公婆,我让倩云留下来服侍你,我们就先回客厅了,需要抓什么药,你把药方写给倩云就行了,我们一会儿再叙。”
半晌,房内再无声音。也不见倩云过来拉她出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走动的声音。蝶儿好奇地拨开纱幔,只见桌前坐着刚才那位和老爷夫人一同进来的青年男子,正拿着她写的那个“月”字在看。
倩云站在门口,脸色木然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蝶儿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前。那男子并未抬头,仍旧看那“月”字。一个字而已,需要看这么久吗?蝶儿奇怪地看着他。
在蝶儿长久的注视下,那男子把“月”字放回桌上,抬起头来。
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眼神安定,不可捉摸,脸上没有笑意,但却温和,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是谁?”蝶儿对着那似曾相识的脸问道。
“江亦枫,”那男子站起身来,“荷花书院的教书先生,今日来府中答谢,偶尔说到本人从小跟随母亲学习过一点医术医理,所以唐老爷叫我来给你看看。”
江亦枫对他面前这个小女孩解释道。
“教书先生?”蝶儿问,“老师?老师也会给人看病吗?”
一脸好奇的样子。
江亦枫笑了笑,觉得眼前的女孩有点奇怪,不同于他人。
“不知道会不会,看过才知道。”他如她一般,奇怪地回答。
蝶儿把眼光挪到门口的倩云脸上,倩云见小姐望向她,立即说:“是的是的,江公子是老爷叫来给你瞧病的。”
蝶儿重新注视起眼前的这个会给人看病的老师,好奇心起,伸出一只手去。
“需要把脉吗?”蝶儿问那个自称江亦枫的男子,同时对倩云说:“倩云,你可以出去和巧云她们玩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这……不太方便吧?”倩云被意外放假,自然高兴,又觉得不恰当。
“有什么不方便?”蝶儿坐在桌前的另一只圆凳上,把手伸向江公子。
江亦枫四处张望,从墙边的一条长案上找到蝶儿刺绣的几方手帕,胡乱地卷作一团,枕在蝶儿手腕下面,同时伸出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按压在蝶儿手腕的脉搏上,果真一副医者模样。
不知怎么,蝶儿见他那像模像样的医生的样子,竟然想笑。一朵抑制不住的笑靥半推半就地绽放在脸上,甚是顽皮。
“你是唐家的养女,三个月前在一个月夜里疯掉的那个吗?”面对那朵顽皮的笑靥,江亦枫问道。
“你觉得我疯了吗?”蝶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和他们的记忆不一样而已。”
“记忆不一样?”江亦枫一脸好奇。
“比如,”蝶儿在想应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告诉眼前这位医生。这三个月来,见多了医生,说多了这些话,这次,竟然不知如何说起。“比如,我觉得我认识你,但是你一定会告诉我说,这是你我的第一次见面。”
“你和别的医生也这样说吗?”江亦枫不动声色,不温不暖。
“我又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也这样说?”蝶儿不满地回答。
江亦枫在她的不满面前愣了两秒钟,叫蝶儿换另一只手过来。
蝶儿放弃了她的不满、追问和任何思索。因为她失去了记忆,旁人当她的话自然都是疯话。眼前这个江亦枫,她真的似曾相识,可也无所谓了。那块冷漠的石头,不是也对她冰凉如铁吗?
“三个月前,你被人说疯掉的第二天,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过你的事情,如果,这也算认识的话,”江亦枫把手离开了蝶儿的手腕,从桌上找出一张纸,一边寻找合适的毛笔,一边说,“那么,我们今天不算是第一次见面。”
蝶儿把掩盖在那堆画作里的一只毛笔找出来给他,没再说话。
江亦枫见她没有接他的话茬继续问下去,有点意外,又似乎失望。
“我开一些养心安神的药给你,三日之后,也许你说的话,我会听得更明白。”江亦枫对那不再理会他的女孩笑了笑,低头写药方。
“三天之后你还会再来吗?”听到这个消息,蝶儿竟然欣喜。
江亦枫在那欣喜面前又一次感到意外。
“如果唐老爷觉得有必要的话……”他迟疑地说。
“哦,”蝶儿会意地笑笑。
蝶儿那会意的笑容又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似乎有诱导成分,马上迅速回想了一遍,好像也没有什么,只是自己莫名其妙的感觉而已。
“老爷会觉得有必要的!”蝶儿浅笑地说,十分肯定的样子。
这句话让江亦枫更加不自在,他把写好的药方交给还站在门口的倩云,离去。走到门口,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怔怔发呆的女孩。奇怪,好端端的,明明都是正常的对话,他为什么突然会有乱了阵脚的感觉?这种自乱阵脚的感觉,让他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他迅速转过头,跟随倩云离开。
外面,是晴朗的三月的上午,空气新鲜纯净,有几声鸟鸣,打破院落的幽静,高墙外,几片薄云在春色中,明朗飘逸,一丝一缕变幻着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