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珈辞

6、第6章

　　“姐姐，就这样喂它们苹果就可以吗？”
　　“嗯，对的。”
　　“那可以喂其他的吗？”
　　“可以的。”
　　“炸鸡也可以吗？”
　　“......不可以哦。”
　　云岁快累死了，心累。她猛劲朝邻班的大姐使眼色，求她过来帮着点，她应付不过来。
　　结果，大姐抱着怀里的老二 ，抬腿就走，一路还不忘和小朋友们说：“可以摸摸它的尾巴哦。”一群小朋友围了上去，发出“哇哦”的惊呼。
　　云岁苦不堪言。身旁的小女孩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我还想喂。”
　　她呆滞，缓缓转身，面带笑容：“不可以哦，每个小朋友只能喂一块苹果哦。”她拿出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和最慈祥的笑容面对今天来参观的小朋友。
　　小熊猫馆热闹了莫约半个小时，一群吵吵闹闹的小猕猴们终于进发去看隔壁的“干脆面”了。
　　把自己的三只崽带回圈舍，喂了窝头，云岁才终于闲下来，看着三只捣蛋鬼在草坪上你推我搡，观察它们的状态。
　　很好，比云岁还生龙活虎。三只崽都比她还擅长应付人类。
　　今天难得出了放晴，云岁陪着崽崽们晒着太阳，顺便清理积了落叶的水池。老三忽地扒她身上不愿下来，任凭云岁弯腰起身也一动不动，好似个红毛挂件。
　　“咚咚，下来，你好重。”云岁瞎念叨，单手拿着钯子收拢树叶，另一只反手托着它的屁股，背上的团子死死扒着，尾巴一摇一摆。
　　唉，劳碌命啊劳碌命。
　　等到下班，云岁已是行尸走肉。
　　踩着一地碎光出了园区，公交车正好抵达。摇摇晃晃的大黄车载着疲惫的人归家，驶向火烧云燃烧得方向。云岁靠着车窗，望着色彩疯狂的天空，掏出手机，咔嚓一张。
　　发到朋友圈都是顺手的事，她发完后逛着朋友圈。
　　好巧哦。
　　云岁盯着某人发的那张照片，又仰头看了眼天空。纺锤状的云发着宝石红的光，云尾的纺针被吹散。
　　她点了个赞，又慢吞吞打字：好巧呀我也拍到了。
　　发出去不久，便收到回复：我觉得像纺锤【可爱微笑】
　　云岁心里一喜，滑手机的手指都雀跃：我也觉得!!!
　　不待她感叹知音难觅，下一秒跳出来一条信息。
　　林屿发送了一张图片，云岁加载半天才看出来，随后竖起大拇指。
　　云岁：帽状云！
　　□□的疲惫一扫而光，她疯狂翻着手机相册，找着自己先前拍到的照片，咻咻发出去两张。打字时嘴角的弧度都带着骄傲：这是我观到的幞状云和虹彩云。
　　对方给了个惊叹的表情：在同一团浓积云的两团云顶上？
　　云岁：对！运气曝棚。
　　林屿：你运气一向很好，也很细心。
　　这句话看得云岁一恍惚，回忆风似的涌进车窗从耳朵灌进脑子里。
　　小时候云岁被夸的最多的就是细心，而夸的最多的人就是墩墩。童年的箭穿越重重云彩，射在她的掌心，透过手机的文字唤醒她为数不多的记忆。
　　云岁低头，看着备注的“林屿”两字，无端心头酸涩。
　　巧合吗，他还记得她喜欢观云？
　　可能也只有他了，记得她喜欢蝴蝶，知道她抬头不是看云就是憋眼泪。
　　“你还记得呀。”这几个字迟迟发不出去。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也理不清这句话里的情绪，害怕对方作为一个成年人觉得她矫情。
　　万一只是碰巧想要给你看看呢？万一只是一句客套呢？这么多年了万一忘了呢？
　　云岁缓了口气，一字一字删掉，一字一字惋惜。手机里的很多朵云少了归处。
　　她到了终点站，下车时霞光已退，天边渲着暮山紫，夜晚将至。
　　云岁站在路边没动，捧着手机。站点无人，比她走得快的只有带着冷调香气的晚风。
　　那人发来的一句话，她看了很久，反复反复。
　　“记得你小时候就很喜欢。”
　　她得到了回应。参与过她童年的人对她幼稚的爱好击了个掌。

　　睡前，云岁仰躺在床上，举着那只蝴蝶，眼睛和大脑一齐放空。灯光透过炫彩的翅，和霓虹缤纷的梦是一样的，一样的叫人沉溺。
　　胸腔里是规律的心跳，是一阵一阵守时的潮。
　　那晚她收到这只蝴蝶，激动得整宿没睡着。那张明信片被裱起来了，放在床头，正对着思绪纷繁浮想联翩的她。
　　他怎么说的来着？
　　林屿说，那是他很久之前在捷克的昆虫交易展上购入的，因为小时候答应过，会送她最美的蝴蝶。他说抱歉，拖了这么久。
　　可云岁更抱歉，她已经忘了。
　　她无言以对，不停说着谢谢，一排感谢之词下来，她才觉得自己的文字这么单薄，连感谢都讲不真挚。
　　反观他，真诚得云岁想哭：很久之前就想给你了，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联系你。
　　而关于明信片，他的解释很简洁，只说碰巧遇到，正好知晓你喜欢，便拜托那位演员写了。
　　手酸了，云岁将蝴蝶搁在胸口，闭了眼睛。
　　要回赠什么呢？
　　她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软乎乎的毛毯里。
　　毫无头绪啊。心里钻出一丝愧疚。
　　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东西送的出手，于是，更加愧疚。
　　云岁只想把自己憋死。
　　夜晚胸腔轰鸣，呼吸沉稳的时候，梦就开始作祟。
　　是暑气浓稠的夏日，阳光热烈直白，大地燥热难奈。绿意盎然的稻田扬着波浪，田埂悉悉索索响着虫鸣。她觉得热，汗液划过颈间，痒。手汗津津的，她回头瞧了眼，小胖子双脸通红，汗流满面，连带着眼睛也湿漉漉。
　　她停下，身后的人也停下，通透的眼里除了稻田就是她。
　　“喝水吧。”她怕累着他，把自己唯一的小伙伴累跑了。
　　她举着保温的钢炮水壶，喂到他嘴边。看他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等着他停了，她盖上盖子，牵起他的手，“走吧。”
　　他不动，拉住她，拿过挎在腰间的水壶，指着她的嘴巴。
　　“你也要喂我嘛？”
　　他点头。
　　“哇，好呀！”
　　她的小伙伴是个贴心的人呢。她目不转睛，盯着他肉鼓鼓的脸和闪着光的眼睛，水顺着食管流入胃，清凉解渴。
　　还是那两只手，牵到一起，穿梭过长长的田埂，走过上后山的小径，去竹林里抓蝴蝶。
　　“很多蝴蝶都生活在片竹林里的，你知道为什么嘛？”
　　他摇头，肉脸颤颤巍巍。
　　她咧嘴，开始卖弄：“因为这里温暖，通风良好啊，还有很多村里人会把腐烂的东西丢到这里给竹子提供养分，蝴蝶就会吃这个，所以很多蝴蝶都会住在这里。”
　　等到面前的人眼里冒出一丝崇拜，她便沾沾自喜。这个小伙伴她很喜欢。
　　竹叶沙沙作响，细嗦地唱着，是蝴蝶扇翅的抒情歌。
　　男孩跟在她身后，看她低头，看她扬手，两指轻捏住停在叶片上的蝴蝶的翅膀。白蛱蝶一阵扑腾，她松了手。于是两颗头其刷刷扭转，随那抹白影看向别处。
　　“就看看吧，抓回去就死掉了。”
　　他仍旧点头。
　　干枯的树干上，单薄的叶片下，低垂的竹竿上，处处是彩色的精灵......她一只一只看，一只一只辨认——菜粉蝶，黑脉蛱蝶，黄蛱蝶，不知道什么蝶......
　　眼神四处飘。蝴蝶落在哪里，视线便落在哪里。骄矜的一尾蓝色飘摇，欲擒故纵流连一番后停在了他的肩头。他不敢动，僵直在原地，在竹叶的摩擦声里开口叫她的名字：“云睡！”
　　刺耳，尖锐的声音兀地响起，是要人命的闹钟。
　　云岁胸口好似堵了口恶气，伸出魔爪按掉闹钟，拥着被子坐起来。
　　不是，云shui是什么鬼？！
　　她起床，愤愤刷牙，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蝴蝶。连名字都叫错了，平翘不分啊！
　　云岁撇着嘴角出门，弯腰系鞋带的瞬间，眼前流光一闪。
　　对啊，小时候他确实平翘不分。

　　林昀礼花了四个多小时剪完视频，卡着12点的门槛上传到微博。
　　宛若了却一桩沉重的心事，他长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出了书房，到客厅喝水。
　　露台的帘子大敞着，冬风被拒之门外，夜色参合着人类的霓虹，远看朦胧，近看也朦胧。星星拒绝出席寒冷的天幕，月色则更加吝啬，稀薄也刻薄。
　　可房内温暖，人的心房也满满当当，这个风尘仆仆，□□疲倦的人有了心满意足安睡的理由。
　　他和她已经道过晚安。那只小熊猫乖巧地呆在框顶。
　　白日里已经相见过，梦里便不再奢求。
　　但说来可惜，假期和往常无异，隔天清早还是被电话铃声吵醒。
　　半睡半醒的人赖了很久，不想接这扰人清梦的电话，但铃声锲而不舍地闹腾。
　　无奈接通，那头劈头盖脸一句：“你谈恋爱了？”
　　是他没醒还是对面没醒？
　　“没有。”林昀礼耐着性子回答。
　　“那你昨晚的微博怎么回事？”
　　意识慢慢回笼，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对面的人不是还在梦里就是有病。微博每天都有事，但他的微博能有什么事？
　　他沉默太久，对方急了，“你倒是先给个准话啊，你不开口，咱们这公关键盘磨出火星子也没用啊。”
　　“先挂了，待会儿打给你。”他果断掐了电话。
　　打开微博这个是非之地，种种热搜新闻，营销号推文看得他眼涨。昨晚用眼太久，睡得太迟，导致眼睛酸涩。
　　看到自己得名字和莫名其妙的热搜挂在一起眼睛更难受。
　　热榜一：林昀礼倪雁小熊猫
　　热榜二：倪雁小号
　　热榜三：林昀礼倪雁恋情
　　眼皮直跳，他立即回拨过去，开口第一句：“这热搜确定不是你买的？”
　　陆笙无语，“有这钱用来干什么不好？”他只是个小经纪人，就算公司老总是林昀礼他舅，他也没这个胆子去套近乎让老总一连买三四个热搜还是榜首。
　　“微博是你让我更的。”林昀礼道。言外之意便是“认真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怪你。”
　　林昀礼录了条逛动物园的vlog，三分半的视频一分半都在小熊猫馆游荡。不知道哪里蹦出来个闲得好像没有工作的网友扒出来倪雁小号，头像就是小熊猫。这么一联系，绯闻便来了。
　　“行，你俩没关系就好，这件事我会处理。”
　　他懒懒嗯了声，想挂电话。
　　“那......”陆笙扭扭捏捏，“恋情这方面，你......没情况吧？”
　　林昀礼扣手机壳的手顿住，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实在不想回答，直接挂了。明明昨晚睡得很好，但还是头疼。
　　忍不住去微博查看情况。自己微博下面还好，一片安详，倒是一些营销号下面三派人吵得不可开交：他的粉丝，倪雁的粉丝，还有......cp粉。
　　各执己见，针锋相对，颇有线下约架的架势。
　　相关推送里包含倪雁小号的消息，那颗小熊猫的头像并不起眼，他想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有何种手段连这都能扒出来。
　　手机叮叮咚咚响的跟小溪似的。嫌吵得慌，他果断静音。
　　是阿米，放假之后她话多的像是洪水开闸。不在跟前，阿米放肆许多，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抱怨一句：“这算不算蹭热度啊。”
　　圈里的一些营销手段林昀礼一直无感，公司顾及他的身份，尊重他的意愿，很少趟这样的营销浑水。所以他的流量成绩在很多人眼里都不算出众，起起伏伏，有作品出来便火一把，“休眠期”便淡下去，粉丝黏性不高，能跟到现在的大多都明白他的初衷。
　　林昀礼，这个名字，只喜欢出现在演员表上。
　　他回复阿米：这算什么蹭热度。
　　喧闹任其喧闹，他困了只想睡觉。
　　一番折腾，被窝里的温度已经褪了。他站在床边，单手扯着被子，另一只手翻着手机回看聊天记录。
　　那只置顶的小熊猫终于不认生了，有时冷不伶仃会传张云朵的照片过来，然后兴冲冲解释一番这朵云形成的原因。除开云朵便是蝴蝶，不带任何人类话题，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他们的聊天内容单纯的像蝴蝶云朵发烧友分享会。
　　就这样下去，关于恋情，陆笙大可放心到他女儿出生。
　　记录翻到底了，消息停留在最后一句，他说：金川有昆虫展，可以去看看。
　　林昀礼睡意重返，眼皮一睁一阖，手机返盖在枕头上，他翻身，身体融进被子里，思绪断断续续。她会不会去呢？那天在上班吗？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着睡着窗外天光大亮，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