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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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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岁离开老水那天,艳阳高照,天空蓝如大海。
林老太拉着女孩的手,说着老一辈嘱咐的话。
云奶奶脾气直率,打岔道:“哎呦你个老太婆,这是你孙女还是我孙女,你吩咐个什么劲儿。”
林老太也不恼,拍拍云岁的手,靠近低声道:“你和墩墩,寻个日子,还是要正式见一面的。”
云岁怔愣,不待她回话,老人又说:“放心,他是个好孩子,只要你愿意抽出时间,他自然是要来见你的。”
云启将车开了过来,等着告别的人拥抱完。
彭樱抱过云岁,摸了摸她的头,偏头看她。
“一定要到余庆看我听到没有?我去了南水也会找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逛街。”
云岁点点头,说好。
彭樱面上欣喜,拿出一个盒子,塞到云岁随身的帆布口袋里,“这个你一定要收下,是阿姨的心意。”
云岁吓了一跳,连忙推辞。儿时收红包的推拉场景再现,云岁汗颜,没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好几了,居然还能体会到这样的“乐趣”。
她推辞不开,最后是杨曲南说:“收下吧,你彭阿姨的一份心意。”她敏锐地察觉到地球球花语气里的妥协与无奈。
“会不会不太好?”云岁趴在椅背后,问杨曲南。
他们一家都不懂珠宝,自然看不懂彭樱送出的那条链子是什么材质,又价值多少。
杨曲南看着手机,回复学生的消息,不耐烦地说:“不太好咱们下次回礼就行,你给我坐回去,别在我耳边吹气。”
云岁乖乖坐好。
她把玩着手里的红色锦盒,望向窗外。
这次回来,她最明显的感受便是林家人对她和林屿的期待。仿佛除开她,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包括她的父母。可是能瞒着她什么呢?云岁看向开车的云启,叹了口气。
她拿出手机,给林屿发信息。
她将项链的照片发过去,未说明这是彭阿姨送的。
【云岁】:你知道这是什么宝石吗?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来。
【林屿】:就是普通的蓝宝石。
云岁松了口气,回复道:原来蓝宝石这么好看啊。
水蓝色的方形宝石坠在细银链上,简单大气。果然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喜欢bulingbuling的东西。
【林屿】:你戴上会很好看。
前面的云启和杨曲南说着话,未注意到后面的女孩儿两颊泛红。
一家人在余庆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南水,临近中午才抵达。
严恩养还在澳洲浪,她不想一个人住空空荡荡的房子,于是打算留在家里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逆子。
临近开学,云启和杨曲南忙着去开会,伺候好病号后赶往学校。
云岁闲的无聊,逗着她妈妈精心饲养的天使鱼。
手机在沙发上响着,云岁丢完鱼食,躺回沙发查看消息。
【林屿】:到家了?
【云岁】:嗯,吃完午饭了。
她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杨曲南说明天去医院拆线即可。可明天二老估计都没空,只能自己去了。
某人像是有心电感应,问:“是不是该拆线了?”
云岁总被他的细心惊讶到,有些自己都需要他人提醒才能想起来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楚。
【云岁】:对,明天去。
【林屿】:一个人?
云岁瘫坐着,看着手机屏幕,思绪乱飞:他是不是在她身边插了眼线?她神经兮兮地看了眼客厅的监视器。
【云岁】:对,爸妈太忙了。
【云岁】:而且拆线而已,我一个人也可以。
【林屿】:那你注意安全,今晚早些休息。
早些休息......云岁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
她十点多洗漱好上床,睡前照例翻朋友圈,发现鲸鱼馆的温柔姐姐发了条动态: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新颖的青梅竹马文。
青梅竹马文?云岁很感兴趣,评论问了名字。
没料到鲸鱼姐姐私下回复她:岁岁啊,你确定要看吗?是带颜色的哦......
云岁怔了怔,看到鲸鱼姐姐说了小说的名字,留下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后说了晚安。有种滤镜被打破的感觉——她一直以为鲸鱼姐姐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娟好静秀,温润而泽的人......原来大家都过着反差人生。
云岁说了谢谢,搜到了小说后,告诫自己只看半小时。
结果就是那本小说确实很新颖,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星的小竹马回到家乡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为家乡的水果产业做贡献的小青梅。
带感,太带感,云岁在被子里看得嘴角上翘,面红耳赤。
等到醒悟过来,已是凌晨。
偏偏杨曲南预约的复查时间是早上,睡眠不足四小时的云岁不得不为自己昨晚的放纵付出代价。
闹钟响了足足三遍她才从床上爬起来。
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在打哈欠。阳光透过车窗,出租车师傅放着民谣,哄得她昏昏欲睡。
云岁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站在科室大厅外面等候叫号。
林屿发来问候:结束了吗?
身旁的小女孩一直在哭,她的妈妈瘦弱,压制不住,女孩一只脚不小心踢到了云岁的手机。她眼看着手机从手里丝滑地飞出去,“啪”一声摔在地上,路过的大叔一脚踩上去。
短短几秒钟,一场流利的事故便产生了。
云岁当场石化,大叔更是被飞来横祸吓得不轻,捡起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语气颇为小心翼翼:“我踩得没那么用力来着。”
这是昨晚放纵的惩罚吗?云岁说不出话。
女孩妈妈忙于控制自己的孩子,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姑娘真的对不住,孩子生病难受所有有点闹腾......”
云岁接过手机,很想说没事,可看了眼掉渣的屏幕,那两字迟迟说不出口。她以为揭下保护膜就好,可没想到手机连摄像头都摔裂了。
三个人里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说话。
赔偿肯定是要赔偿的,云岁握着身受重创的手机,顿感复杂。
大家来医院都是来看病的,大叔率先表示自己还有个血常规没做,事故的主要责任也不再他,走了。女孩妈妈万分愧疚,表示自己愿意赔偿。
只能等对方看完医生再处理手机的事情。
她只是拆线,很快便结束了,可女孩妈妈检查单子一堆,拖着哭闹不愿配合的小孩跑各个楼层。
云岁熬夜后的头疼在小女孩的哭声里逐渐尖锐。她去了综合楼大厅,等检查结束的母女。
这一等,等到中午一点多,三个人饥肠辘辘从医院出来。
女孩妈妈建议先解决午饭问题,于是三人转战医旁边的小饭馆。
云岁没什么精神,糊弄两口河粉便不愿再吃,转眼细细观察面前的母女。女人四十左右,衣着简单得体,头发挽着个髻,哄女儿的声音温柔而有耐心。
“实在是抱歉,她平时不这样的。”女人见她停下来,解释道。云岁点头表示理解,并未说多话。一是晚睡加早起的不适,二是忙活一早上的疲惫,三是拆线时的难受,她感觉医生要把她的肠子都扯出来了。这样的情况下,她是在打不起来精神社交。
等到商场解决手机问题就更晚了。专卖店店员表示摔得太严重,这样的维修程度,还不如直接换一个手机来的划算。
她原以为女人会觉得为难与她拉扯一番,但没有,女人只是问云岁:“旧手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其实有也不要紧,iCloud账号登录上去也能找回来,更何况她没有。
女人松了口气,拿出了银行卡。
云岁提着新手机恍恍惚惚回家,脑海里循环播放女人离别时的道歉,洗脑一般。家里空无一人,她站在客厅愣神许久,忍着睡意给新手机插上手机卡。等不及下载微信再登录,云岁回房间躺上了床。
醒来时手机在耳边响着,一睁眼,一线夕阳钻过窗帘的缝隙落到她的眼皮上,刺得眼前发白。
她迷迷糊糊转过头,拿起手机接电话。
“喂?”
那头静悄悄,听不见人声。
云岁换了个躺姿,将头埋进被子里。
“喂,你好?”她实在太困,打了个哈欠。
那头终于出声:“云岁?”一道陌生的男声。
她迷迷瞪瞪睁眼,看了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
“我是,请问你是?”她的语气太过迟疑,对方松了口气,笑出声:“我是林屿。”
夕阳像灌满了橙汁,橘色的光线从床头一直射道门口。云岁噌地坐起来,人浸泡在那道暖暖的阳光里。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在医院还顺利吗?”林屿问。
心脏咚咚跳着,一下比一下重。
“还......还行。”她声音干涩,带着久睡过后的低稠。
“因为给你发微信没回,有点担心,所以打电话来确认一下。”比起她,林屿的声音听起来状态好很多,干净,略微低沉而清朗。
他在室外,云岁能听到风刮过得簌簌声。
担心什么呢?云岁想不明白,她只是去拆个线:“担心什么?医生很专业的。”
他顿了下,嗯了声,“我知道。”
云岁忽然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手机今天不小心摔了,所以没办法发看微信。”
“现在修好了?”
“不是,摔坏了,换了个新的。”
对话停下来,云岁听到楼下莫名的动静。她出了房间,走到阳台往下看,这个世界都腌渍在橙子味的阳光里。
“你发了很多消息吗?”她手心发了汗,新手机没套壳,老往下滑。
林屿声音温和:“不算很多,有空的时候会看你有没有回复。”
他还在工作。云岁觉得抱歉:“对不起,我实在太累了,回来之后睡着了,没检查消息。”
新手机收音效果不错,云岁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她缩了缩脖子,像是那些温热的呼吸都落在了她耳边。
“不用道歉,我只是怕你出什么事,所以......我打扰到你睡觉了吗?”
云岁立马摇头,即便对方看不到:“当然没有!其实我也该醒了,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然后就会像今天一样,仿佛身体被掏空。
“拆线呢?疼吗?”
云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完全没感觉。
“现在没事,但是那个医生手劲很大,我感觉他要把我的肠子都扯出来了。”她说完才觉得不好意思,挠挠耳朵,看向远处。
耳朵好烫,感觉要熟了。
“现在不难受就好,在过段时间就能正常吃饭了。”他轻声安慰。
他知道云岁瘦了很多,在医院的时候还被饿哭过。
“等我回来了,我请你吃饭。”
云岁思维迟钝,下一说了好,又立即反驳:“不行!”
林屿没说话,呼吸滞住,听见她说:“你忘了吗!之前已经说好了,我请你吃饭的!”
云岁语气急促,生怕某人和他抢:“算过之前的,我起码得请你吃四顿饭。”
“算这么清楚?”某人语气中的打趣与促狭云岁听得一清二楚。
手上的汗实在太多,她换了只手,在裤子上摸汗。
“也没有很清楚啊。”她声音越来越小。
夕阳燃尽,世界进入最后的蓝调时刻。
他也在看太阳吗?云岁扶着阳台的栏杆,目光远眺,问:“你那边,太阳落了吗?”
“刚落,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太温柔了,云岁想。他的声音,像是某种蛊惑。
女孩站在晚风里,听着男人在耳边说:“这边天气很好,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很美的夕阳。”
“那真好。”她喃喃道。
“我待会儿发给你。”
“嗯,谢谢。”
他笑得和煦,带着点哄人的意味:“不客气。”
云家夫妇回来,看见女儿傻气地站在阳台,两眼空空不知在看些什么。
云启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想什么呢?”
女孩儿恍惚回神,摇摇头,顶着张猴屁股脸回了房间。
她和严恩养说起这件事。
南半球处于热烈的夏天,严恩养牵着狗走在海边,镜头里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然后呢?”富婆表情不对劲。
云岁摇头:“就没了。”
“没说什么时候见面?”
“他说等他来南水。”
富婆笑起来,烈焰红唇,在阳光下尤为明显。
“你笑什么?”
“你俩快见面吧,我都要磕你俩了。”
云岁不理会她的打趣,即便心里的异样挥之不去。
“我觉得,他要是站在我面前,我肯定认不出来。”云岁躺下,回忆与林屿通话时他的声音。和儿时那个小胖墩的声音天差地别。
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才会有的声音。
“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想法?”
云岁走神,许久:“有,我很期待和他见面。”
甚至有段时间,这样的想法更加迫切。云岁常翻他送的观云笔记,从那些琐碎的记录去勾画他的样子。他的字很好看,英文斜体行云流水,中文笔锋遒劲。那本笔记厚厚一叠,排版干净整洁,牛皮纸的封面连翘边都没有。
细心,耐心,超于常人的敏锐。
云岁一页页翻过。
“2012.2.6,Philadelphia,晴,西南风,毛状云。”
“2014,7.21,Princeton,多云,南风,碎雨云。”
......时间跨度很长,空间跨越太大,云岁有时甚至认不出那些长串的地名。高中时背下的地图早已模糊,她拼凑出普林斯顿的名字,却忘了它的位置。
他抬头仰望天空时是什么样子?
千百次抬头,观看那些云,写下这些符号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云岁想,这原本该是孤单的人才会做的事。
“我期待和他见面,我无数次猜想,那个小时候陪我度过那么多个夏天的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她低下头,看着那本牛皮封面的本子。
“你知道的,他送我蝴蝶标本,送我他写了几年的观云手册,他记得我小时候的习惯,甚至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偷萝卜的地方。”她对上屏幕里严恩养的视线,“为什么会记得呢?明明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连我都忘记了。”
那个连夏日里的细枝末节都还记忆犹新的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云岁很少从侧面打探他的消息,甚至在两人有联系以来,也很少询问。
我想亲眼看看。
云岁眼里很空,严恩养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要亲眼看看那个和她牵着手,走过村口的老桥,走过碧绿的菜畦,走过茫茫夏日的男孩,现在到底成为了一个怎样的人。
“其实我对他是有滤镜的,”她自顾自讲着:“我始终相信,这样一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还是值得人期待和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