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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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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剧组的日子千篇一律。
除了期间有广告和宣传片拍摄,此外,林昀礼没离开过影视基地。
云岁的假期快结束了,留在老水的时日无多,忍不住哭诉:年后的交接工作尤为痛苦,更别提今年小熊猫馆要纳入新猫。
【林屿】:为什么需要新的小熊猫呢?
【云岁】:因为叮叮咚咚已经是成熟的雄性小熊猫,该娶老婆为小熊猫馆开枝散叶了。
林昀礼莞尔一笑。编剧凑过来:“余恩笑什么呢?”
余恩是他的剧名,剧组几乎都这么叫他。
他收好手机,礼貌回应:“没什么,怎么了嘛?”
“刚刚刘导说要补拍个全景,让你过去重新站位。”
忙忙碌碌又是一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躺上床,翻开手机,微信安静如鸡。
云岁在老水过得太快活,除了偶尔给他发照片问他你还记得这里吗再没有其他消息,对话框停留在他回复的:我记得,这是村长家后面的萝卜地。
然后呢?你也应该说些什么呀。他想,比如说:你记性真好,这么多年了还记得。
再比如:猜对啦!下次回来一起挖萝卜熬汤喝吧。他不自觉带入云岁说话的语气。
林昀礼不断下划他们的聊天记录,忽然间回味起小周那句话,像是唐僧的咒语在他脑子里不断重复:
——假期常常见面自然而言就在一起了假期常常见面自然而然——无疑是种折磨。
于是,他点开对话框慢慢打字:在做什么?
对面的小熊猫乖乖挂着一颗脑袋,可可爱爱,就是沉默不语。
或许他应该再找小周聊聊,问问什么时候约女孩子出来才算合适?要多久才能自然而然在一起?见少离多的话时间是不是要延长一半?
可转头便放弃了。每个人的节奏都不一样,任何参照都构不成云岁真实的反应。
林昀礼百无聊赖,点进迟迟不回消息的人的朋友圈。她是个直率坦荡的人。朋友圈没有任何权限,连什么半年可见都没有。一条条刷下来,全是碎碎念。
“这辈子不会再喝白粥了。”
“病友真的太有趣了,为了她舍不得出院。”
“打麻药的感觉好爽,就像死了一样。”
......
林昀礼温和笑着,白屏幕的光闪烁在眼里。
下一秒,小熊猫的消息弹出来:在和彭阿姨聊天。
她接着说到:彭阿姨太有意思啦!
看得出来云岁心情很好,他弯着唇,问:聊了些什么这么开心?
【云岁】:阿姨讲她读研时候的事情。
【林屿】:这有什么好笑的?
彭樱年轻时奔赴海外求学,将花样年华全部奉献给了知识与自由,闯闯荡荡过了20多年,那些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等了许久,云岁发来一条10多秒的语音。
他先是一愣,下意识点开。
“阿姨说她在澳洲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一定要去找袋鼠干架让澳洲土著见识一下东方女人的力量,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太有意思了!”她或许笑了许久,气有点短,语速不快,笑声清脆。
要入春了,没关紧的窗漏着习习凉风,混着某种草木的味道。
夜色静谧,林昀礼陷入难以言喻的温情之中,如同浸泡在春水里。他仰躺着,手不自觉抚上心脏,耳边一遍遍重复那条带着欢快笑声的语音。
【林屿】:还有呢?
楼上不知掉了什么东西,重重的咚声卡着心跳的节拍响在头顶。
春天由此开始,他想。
“还有呢?”
云岁看着这三个字,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想起先前未接的电话与刚刚发送的语音,内心满是无法忽略的挠人的尴尬感。那晚,她疑心自己搞错了号码才导致他一直没有收到物流信息,原本准备打电话确认,可接通后立马挂断。
而那条语音......刚刚聊天氛围太好,她没忍住。
只有很亲近的人她才会发语音的,云岁暗戳戳想,对方应该能get到她的意思吧?
院子里的方桌已经收了,一地的瓜子壳和橘子皮。
乡下的柑橘皮薄汁水多,云岁没忍住吃了好几个,手指染成滑稽的黄色,散发着一股酸甜的香味。她闻了闻,像春天的味道,果香和木香杂糅着的味道。
“岁岁!”彭阿姨在叫她。
“哎!”她站起来,往外走。
彭樱收拾着院子,将一本相册递给她,“哝,把这个放林屿房间去。”
那本相册封皮老旧,刚刚他们一群人还围坐在一起翻看,回忆了太多两个孩子的童年岁月。
想起某些画面,云岁悄然脸红,乖乖接过说好。
后厢房就是林屿儿时住的房间。
云岁回老水这么多天,第一次进这间房。门轻闭着,轻轻一推便开了。门栓滞涩,吱呀的声音像某种轻柔的提醒。泛旧的木床,棉麻的被褥,昏黄的白炽灯,混沌间她好似陷入梦核,回到那些朦朦胧胧永远罩着热气的夏天。
有股陈旧的木匣与陈皮味,她脚步很轻,走到床边,凝视着这张木床。
记忆随着血液奔涌,触碰到某个开关便起了浪潮。
她在这张床上做过关于未来的梦,云岁想。
儿时的他们性别概念不深,认为做朋友只需要一颗单纯的心和时刻关注你的眼睛。所以他们常常躺在一起,说着小孩之间真挚愚蠢的思考,倾吐假期短暂而作业堆积如山永远都写不完的埋怨。他们商量着明天去哪里探险,猜测到底哪个山洞才会有抓走公主的恶龙,而谁会在关键一刻挺身而出做英雄。
“你会害怕吗?”云岁偏头看他。
林屿不耐热,额间覆着薄汗,眼眸干净如初春的水池。“不会的,我不会害怕。”
“真的吗?”云岁不相信,眯眼不怀好意:“别到时候你跑得最快。”
可他很认真,爬起来望着她的眼睛:“不会的,我一定会救出你。”
云岁愣了下,笑出声:“你觉得我会被恶龙抓走吗?你也太小瞧我了墩墩!”她站起来,头险些碰到吊扇,看得林屿一惊。
她踩在夏凉被上,垂头:“墩墩,我们都是勇敢的人,勇敢的人从来不会被恶龙困住,哪怕它有毁灭一切火焰,我们也能打败它。”
“我才不是公主,我是女侠,你要是被恶龙抓走了,我第一个去救你。”
这算是约定吗?云岁想。那时候他们才多大?十岁都没有,还是一个担心尿床会被打断腿的年纪。她仰躺下来,包裹在柔软的被褥里。头顶的灯像颗苍老的星星,慈祥地看着她。
小时候她那么中二,看了太多武侠动漫和冒险故事,把后山当掩埋古堡的魔法森林,把夕阳当指引的圣光,连滚带爬地长大,忽略了好多细节。
云岁长叹口气,翻开那本相册。
“小时候”,这三个字对27岁的云岁来说比童话还陌生。
6岁,云岁和林屿第一次见面的夏天。她的绿背心上绣着小黄鸭,捕蜻蜓的网是奶奶新做的,身边站着她的新朋友。林屿怯生生看着镜头,一只手被云岁紧紧拉着,另一只手握着军绿色的水壶。
他们在葡萄架下乘凉,眼睛笑得像弧度完美得月牙。云岁掉了颗门牙,墩墩在镇上理了很短的头发,照片底部写着2001.7.21。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往下翻,还有太多他们童年的留影。
7岁,墩墩的生日宴,老桌上卧着荷包蛋的长寿面,头上戴着云岁做的生日帽,小胖墩朝镜头腼腆笑着,云岁在一旁热烈鼓掌。
冬季,院子里的雪人,裹着花袄的小孩捧着雪球,笑容灿烂如冬阳。
......
每年,每季,那些无法重复的瞬间都保存在这本相册里,长大后的温蒂翻阅着,怀念着儿时的两个彼得潘。傻傻的他们,也说过永远不长大,永远做朋友的傻话。
云岁不合时宜地眼睛起雾,猝不及防被岁月捅了一刀。她阖上相册,放到一边,闭眼平复心情。
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温情的东西。她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还有就是我们一起翻看了相册,讲了好多小时候的糗事。”
太晚了,估计他已经睡了。
云岁站起来往外走,想和彭樱打招呼回房间休息。
“彭阿姨?”她喊人,朝堂屋里走。
院里无人,墙脚边的老树撑着光溜溜的枝桠。
彭樱从侧房里出来,笑问怎么了。
“我先回去了,有点困了。”
“困了?”彭樱搂过她,往外走,“那就早点休息,明天早上阿姨给你做萝卜粥。”
“不用麻烦的阿姨......”她来不及多说,女人温和抚莫她额间的头发,“哪里麻烦了?阿姨喜欢你啊乖乖,等你走了,又要好久不见了。”
云岁被一声“乖乖”哄得面红耳赤,睁圆了眼睛。
“去吧,阿姨看着你进门。”
她松开女孩的手,拍拍她的肩,目送她走到院门前。
“彭阿姨晚安!”女孩甜声道。
“乖乖晚安!”
彭樱开始后悔。
每每看到云岁时,这股情绪便更强烈。
年轻时她是个极度自我的人,那时她以为自己对生活最大的让步是步入婚姻,是自己的名字后面附着另一个姓名。领证前她对林其深说:“你也该看得出来,我并非旁人口中的好女孩,往后定然也不会是个合格的妻子,更不用说做个好母亲,我可能都不会要小孩.....和我结婚,你生活中的不测会更多。你真的愿意吗?”
年轻时的她,恰如一株野山樱,用尽了手段从家族里逃脱出来,吃了太多苦头,故而极度珍视来之不易的自由。
她的青春岁月是一部游记,是一部冒险小说,因为遇到林其深,才参杂了爱情的元素。
彭樱在几十年后的某个冬夜里回忆着。
她的故事有着太勇敢的开头:18岁离家,瞒着所有人南下,开始环球;22岁重拾学业,赴昆士兰求学;26岁,在托斯卡纳与林其深相遇,相识两个月后举行了婚礼。
那时托斯卡纳已近进入深秋,晨间飘渺的雾气弥散着,林其深在太阳升起前敲响了她的房门。
他在一处山丘上单膝下跪,手上的绿宝石戒指折射着晨曦的光辉。
他的回答是什么?
26岁的彭樱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说:“我愿意拿我所有的生活,去赌你的冒险。”
林其深给了她全部,给了一个丈夫能够给予的,全部的爱意和对婚姻的绝对忠诚。
以至于意外有了林屿后,林其深说:“若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但她说她愿意生下来。
可是生下来过后呢?她手忙脚乱地做了母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奶粉和尿布里,成了所有人都期待的妈妈的样子。
她听过太多人夸赞她,家庭幸福,丈夫体贴,儿子乖顺,堪称让人羡慕的模范家庭。
彭樱在几年后才意识到,那个18岁女孩奋力追求的东西,已经被挤到角落看不见了,自己得名字面前,多了太多前缀。某天夜里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深陷家庭,游记般的人生销声匿迹。
这也是代价,不是吗?
彭樱闭上眼,脑海不断复现当年的场景。
她说她想离开一段时间。
林其深问去哪,她说不知道。
去多久?没有定数。
“阿樱,你起码要告诉我,为什么?”林其深望着她。“你若想旅行,去哪里,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作为你的丈夫,我应该知道不是吗?或者你觉得累了想要休息,那也没关系,我陪你。”
“但是我得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说的离开,是短暂的休息,还是退缩前的暂别?
“我没办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她铮铮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我没办法接受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的人生。”
男人愣住,眼眶通红。
“你知道我背弃了多少才换来了当年那张机票,我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忘记初心,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我,”她满腔委屈,“18岁的我期待的不可能是这样。”
她失望了。可是对什么失望呢?是对带她步入婚姻的他,还是牵绊住她脚步的孩子?
“我的爱让你这么累吗?”他察觉不到眼泪的滑落。
“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好了,看来还是不够对不对?”
彭樱哭着摇头,想说不是,是她找不到自己了。她知道,她伤了爱人的心,即便双方都没有错。
爱牵肠惹肚,连接着命门。明明还爱着,可一旦有人说累了,这条路再走下去就难了。
一条裂缝扩张成了峡谷。
彭樱在和林其深冷战一个月后的早晨,留下了当初见证过托斯卡纳朝阳的戒指。
她在后悔什么呢?
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吗?不全是。
她后悔自己当初考虑得太少,让自己自以为是的弥补成了拖累。
她的孩子什么都没做错,可为她承受了太多。
“在想什么?”身后的人揽住她。
她摇头,“没什么。”转身回了屋内。
夜色暗沉,夜巡动物的鸣叫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