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第五章
      1.
      “今年的雨水有点多啊。”艾凡抱着白枭站在走廊打开的窗户前,任凭飘飞的雨丝打湿鬓发,感叹到,“对了吉尔,娜娜呢?”
      吉尔叹了口气,“谁知道哪里野去了……”这场雨下了两天,可把爱散步的小黑猫娜娜憋坏了,既然不能出去(怕感冒),娜娜只好把探索的目光转向这座大宅,虽然和艾凡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可小黑猫对于某些房间还是没有涉足,于是就趁着这个机会,上上下下把宅子逛了个遍,把女仆们吓到的同时,也倒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有些房间艾凡也是没有去过的,里面的东西让他也有些吃惊,比如一个只有艾玛有钥匙的,收藏着许多古老扫帚的扫帚间。
      “少爷您知道吗?不同的房间要用不同的扫帚清扫,这是克莱斯特家族的规矩之一,所以每个宅子都有这样一个房间。”被发现后的艾玛瞪大了眼睛,如此解释道,见对方神色如此之真诚,艾凡扯了扯嘴角,也没有多说什么。
      “关于那个扫帚间,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主人。”吉尔一边观察着自家主人的神色一边斟酌着用词,“那个女仆大概一点也不知情,但您应该看得出来,那些扫帚中的某一些的使用时间超过了一百年,这样的扫帚素质相当不错,只要注入魔力,如果使用得当,应该是……”
      “可以飞起来是吗。”艾凡给白枭理了理羽毛,然后把视线投向雨幕,轻叹一声,“先不提天堂门十三号收藏室,光这个扫帚间就有很多疑点,这么多和魔法有关的事物,可我这个克莱斯特家族长子却什么也不知道,这究竟……”
      “主人,据我所知,其实克莱斯特家族……”
      “主人,哥哥!娜娜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房间!”娜娜兴冲冲地从走廊一边奔来,路易吉停下了话头,振翅而起。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还需要主人的年龄和力量成长到一定程度后在由他路易吉亲自来告知主人这个关于克莱斯特家族的冲击事实吧。
      只是白枭路易吉并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早。
      2.
      随着沉重的雕花木门缓缓向内打开,房间内熟悉的事物越发清晰,艾凡眨了眨眼,这不是……
      “主人您看!”黑猫跳上紫色天鹅绒垫垫凳子,伸出两条前爪费力地把长条形的“盖子”掀开露出黑白相间的键面,跳上去跑动,发出高高低低不成调的音符,“主人这个东西好有意思可以发出好多好多的声音呢!”
      “娜娜……”
      “怎么啦主人?”
      “我说娜娜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啊?”
      “这是钢琴啊。”艾凡把小黑猫抱离琴键,自己坐在三角钢琴前,尝试性地拨弄了几个键,每一个音符都比小黑猫的胡乱弹奏要和谐,“我没想到娜娜你连钢琴都不知道。”
      “诶,是吗?”小黑猫歪着头,“娜娜真的没见过耶。”
      白枭带着自家妹妹坐在一边的高背椅上,问道,“主人您会弹钢琴吗?”
      “嗯。”男孩点了点头,打开了自己面前的乐谱,翻了翻,然后合上,“但是很久没有弹过了。”艾凡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双手放在琴键上,完全按照自己深刻的记忆开始弹奏自己最熟悉的曲子。
      清脆,悠扬,与窗外的雨声交相辉映,像少女低声的呢喃,又像梧桐灿金之日,秋叶在风中旋转,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平静与从容,然后旋律稍稍加快,又渐渐回归平和,莫名地,有种宿命般的宁静,甚至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一曲终了,艾凡停下指尖的运动,“嘛……没有以前弹得那样好,不过这么久没有弹过了,倒还没有出错。”
      “啪啪。”门口传来一阵掌声,艾凡抬眸,只见身着教士袍的青年站在门口,相击的手掌还没有放下来,“您弹得可真好。”
      “神父。”艾凡跳下凳子,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向身后的高背椅,白枭早已闪进椅后,只看见黑猫正襟危坐地蹲在垫子上,顿时松了口气。
      “这是您的音乐室吗?”兰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房间内的布局,“有哪些乐器呢?”
      “呃……钢琴,小提琴什么的,不过我只会弹钢琴……”见自己这个家庭教师一脸兴味,艾凡不禁挑了挑眉,“神父先生,您……曾学过音乐?”
      “嗯……曾经学过一点小提琴。”兰斯搔了骚脸颊,不知道为何艾凡觉得对方有些心虚,带着疑问和好奇,艾凡给他取出一把小提琴,对方熟练调整好琴弦,像模像样地摆出姿势,在男孩,黑猫,白枭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拉出音符。
      小黑猫的耳朵和尾巴僵住了,下一秒她用双爪按住自己的耳朵蜷缩起来,白枭摇了摇头,似是对自己居然对这个神父抱有期待而心生悔意,艾凡耐着性子等神父把简短的曲子拉完,好不容易辨认出曲目,皱眉道,“小星星?”
      “诶,您居然能听出来吗?”兰斯显得很高兴,以前他在伊诺千提大学曾经试过,结果他们要他从此远离音乐室和小提琴,理由很简单,“没有那么像锯床腿……吧……”
      艾凡很没形象地抽了抽嘴角,“确实不像。”你本来就是在锯床腿。
      兰斯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其实我还会拉摇篮曲,如果您不介意,我还可以……”
      “不用了,我很介意!”艾凡斩钉截铁地拒绝到。
      兰斯的表情显得很失望,他有些不情不愿地放好小提琴,“那我只好……咦,谁在外面?”
      艾凡闻言向窗外,只见朦胧的雨幕中,一个顶着一头被打湿的红色卷发的小脑袋配着好奇与惊异的表情和两只小手一起搁在窗台上。
      “艾莲?”
      3.
      艾莲站在明亮温暖的壁炉前,双眼呆呆地平视着炉内噼啪作响闪耀跳动的火苗,思绪早已神游天外,身后自家姐姐艾玛一下一下地擦拭自己的头发,大概是眼球被火焰的高温烫到了,艾莲揉了揉眼睛,思绪回归现实。
      “艾莲?”艾玛见妹妹头发上的水渍擦拭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毛巾,把艾莲刚换下来的湿透的粗布裙架到壁炉前。艾莲扯了扯最小号女仆裙蓬松的里衬和围裙上的荷叶边,转了个圈,精致的裙摆优雅的散开,艾莲停下脚步,双手扯住裙摆,看起来非常喜欢这裙子,但又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会不会不合适呀……”
      艾玛忍不住扬起嘴角,“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小妹妹,怎么会不合适呢?我家艾莲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姐姐!”艾莲鼓起双颊,一抹绯色在耳际凝聚成云。
      艾玛掩嘴低笑几声,在妹妹羞恼的视线里好不容易收回嘴角的弧度。艾玛干咳一声,认真地回望自家妹妹,“艾莲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浑身湿透……”
      “伞被汤姆叔叔借走了……”艾莲低头看着脚尖,声音细若蚊蝇,“妈妈叫我来给少爷送来赔礼。”女孩指了指放在一边的包裹,苹果派的热气从没有包扎好的一角散出来,带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成熟而多汁的苹果芳香,艾玛叹了口气,刚打算说什么,却看见肩上坐着黑猫的艾凡和神父一起走过来,“少爷,神父先生!”
      “刚刚的话我可是听到了哦。”艾凡先是向艾玛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情不自禁揉捏自己围裙的艾莲身前,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还有点湿润的红发,“其实没有必要的,真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
      “但是……”艾莲怯怯地抬起头来,迎上艾凡温柔的,略带笑意的目光,小女孩呆愣了一瞬间,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对不起!”
      “呃……为什么要道歉啊……?”
      “对,对不起!”艾莲捏紧围裙猛地低头鞠躬。
      “……”艾凡看向艾玛,对方轻轻叹息一声,走过来拍了拍自家妹妹的肩膀,“好了艾莲,你这样会给少爷带来麻烦的。”
      “那,少爷,这些作为赔礼的苹果派怎么办呢?您要不要收下?”
      “如果这是用来赔礼道歉的,那我不会收下,因为我并没有生气。”艾凡冲女孩随和地笑笑,“这些苹果派是艾莲自己做的吗?”
      “啊……啊!是,是的!”似是斟酌了一下用词,又疑惑为什么对方要问这个问题,艾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双手食指相互搅动着,“是……是艾莲自己做的,但最终是妈妈烤的,因……因为艾莲的火候还不到家,经常烤糊,所……所以妈妈就帮我……”
      “是吗,真不错啊。”艾凡笑容不减,然后故作认真地说道,“如果这些苹果派是作为艾莲·琼·科波菲尔小姐前来拜访的礼物,那么我艾凡·拉曼德·克莱斯特一定会满怀荣幸和欣喜地收下的。”
      “诶?”艾莲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诶!!!这……这这……”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艾凡调皮地眨眨眼睛,“感谢艾莲小姐的大驾光临,抱歉英诺森之庭没有像样的小女孩服饰,委屈艾莲小姐穿这身衣服了。”
      “啊……没有的事,这件……裙子……很漂亮……”说着艾莲再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颊绯红。
      “啊呀,这可不行,作为英诺森之庭招待不周的赔罪,艾莲小姐,我可以邀请您共进下午茶吗?”艾凡说着微微鞠了一躬,并向艾莲伸出了手。
      艾莲迟疑了一瞬,下意识地向姐姐艾玛望去,迎上对方鼓励的目光,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多谢您的款待,艾莲感激不尽。”
      “嗯。”艾凡礼貌地托起女孩的手,轻轻一吻,虽然只是礼节性的举动,艾莲却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感觉到一道别有深意的视线,下意识地偏头,只见那个到现在为止一言不发的教士青年,他抱胸站在一旁,墨蓝色的双瞳透着不属于神父的冷淡,艾莲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向神父先生打招呼,显然艾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放下女孩的手,“艾莲,这是兰斯·普雷斯特克神父,也是我的家庭教师。”
      “神父先生,日安。”艾莲向青年点头致意,神父友好地冲她笑了笑,仿佛刚才眼中的冷意只是艾莲的幻觉,更让艾莲疑惑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对方眼睛的颜色似乎是淡了一些,变得更接近深海般的蔚蓝。
      应该不可能,果然是看错了吧……她想。
      “你好,科波菲尔家的小姑娘,也许还有机会能经常见面呢。”
      “诶,是这样吗……”
      “那,少爷,苹果派……”
      “你不介意我们现在吃吧,艾莲?”
      “当,当然不介意!这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少爷您趁热吃的……”
      “那真是太好了,这只馋嘴小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艾凡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谢谢你,艾莲。”
      谢谢你,艾莲。
      听到这句话后,艾莲的心中一瞬间涌出温暖而无法名状的感情,像被推入迷蒙的漩涡,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自家姐姐在耳边低语才如梦初醒,“好了,我的小艾莲,别犯花痴了,拿出你的苹果派吧。”
      4.
      下午茶的时候,艾凡突然问了艾莲这样一个问题,“艾莲你是从什么时候就站在窗外的?”艾凡有点担心,如果艾莲不小心看到白枭或是听到娜娜在说话就麻烦了。
      “诶?我吗……大概是您快要弹完的时候吧,我听到一阵很美妙的曲子,但后来就变得很奇怪了,于是我好奇就想到窗户那儿看看。”
      艾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僵硬的兰斯,忍住低笑,“那艾莲觉得神父先生的小提琴拉的怎么样呢?”
      “诶,那是拉小提琴吗?我还以为是锯床腿……不是不是!不是的!神父先生,您拉得很好,艾莲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有旋律的锯床腿声,真的!咦,不对……不是这样的!艾莲是说您拉的很有旋律,咦?您拉的什么曲子来着?艾莲没有听出来……诶!少爷您……”
      这时艾凡已经完全忍不住自己的笑意,他捂着嘴尽量不要用太大动作和声音,但那疯狂耸动的肩膀可是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来的,就连躲在暗处的吉尔和蹲坐在艾凡大腿上的娜娜也捂嘴偷笑起来,兰斯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没有忍住,和艾凡一起大笑起来。
      艾莲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的众人一脸茫然。
      笑声渐歇,这时艾莲也问了艾凡一个问题。
      “少爷的钢琴是谁教得呢?”艾莲匆匆瞟了一眼神父,“应该不是神父先生教的吧……”
      艾凡看了一眼脸色又臭起来的兰斯,差点又笑出声来,“是简妮特哦。”
      这时抱有疑问的反而是路易斯安娜了,她轻抓艾凡的衣摆来表达自己的疑问,艾凡从她的表情中仿佛读出了“你逗我”这句话,不禁笑道,“不要以为简妮特只有一双会做黑暗料理的手,那孩子的手在琴键上可是相当灵活的,比娜娜你可是强多了。”
      小黑猫不服气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要我弹一曲钢琴吗?”简妮特高兴地放下菜刀撸起袖子,“正好我也好久没有弹过了。”身后苏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冲他们露出感激的表情。
      “弹什么呢……”简妮特敲了敲指甲,坐在钢琴前的她没有丝毫犹豫充满自信,比起料理台前的剑拔弩张,此时的简妮特显得更加沉稳,眼神更加清明,她连琴谱都没有翻,信手弹起,“那就这一首吧。”
      随着音符缓缓响起,一阵舒缓而清脆的旋律渐渐成型,铮铮地,敲击在人们心头,仿佛能唤起人们心中最甜蜜的渴望,那是在午后温暖阳光下,白玫瑰芬芳馥郁,笼着阳光的白纱随风飞舞,身着芭蕾舞裙的少女缓缓旋转,又像是祝福一对新人的结合,他们穿着圣洁的礼服,牵着彼此的手,缓慢而深情地跳着华尔兹,平和的旋律演绎出深情的恋物语,最后一丝如幻梦破碎般的悲伤慢慢从演奏者的指尖溢出,给这首曲子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艾凡缓缓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这首曲子很适合跳舞呢。”他看向已然完全沉醉在曲子的艾莲,“艾莲小姐,我可以邀请你跳一只舞吗?”
      “啊……嗯,当然可以,只不过……”
      “最简单的那种华尔兹,是叫什么来着?”
      “慢三。”
      “对,就是这个,我们来试一下吧。”男孩牵着女孩的手笑容明媚。
      “那我再来弹一曲吧!”简妮特跃跃欲试,“弹什么好呢?”
      悠扬的琴声再度响起,男孩女孩跳出明媚的舞步,他们配合着对方的脚步,前进,后退,或是优雅的旋转,他们跳着最简单的华尔兹,却最让人移不开眼。
      5.
      “你究竟多久没有去做礼拜了?”又过了几天,实在忍不住的青年神父交抱双手,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
      “大概……也许……可能……我也不知道。”艾凡也是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感到心虚,毕竟是神父,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还是有自己的威慑力的。男孩偏过头去,眼神飘忽。
      “唉。”兰斯重重地叹息一声,“这可不行,艾凡小少爷,我是神父,也是您的家庭教师,我必须敦促您去教堂完成您应尽的义务。”
      “明天,明天您一定得和我们一起去。”
      可真正到了明天来临的时候,艾凡却觉得情况和昨天兰斯表现出来的有些不一样,在他们一行人向英诺森之庭森林深处的教堂走去的时候,艾凡注意到神父提着一个野餐用的藤篮,里面却是空的。
      那家伙想干什么?
      森林深处的这个教堂来的人非常少,见一次性来了这么多人,哈莉修女脸上笑开了花,与此同时艾凡发现兰斯将这个空着的野餐篮交给了修女,两人似是很熟悉似的寒暄了几句,其间两人在说到什么的时候,哈莉修女飞快地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掩嘴偷笑。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因为修女本身是没有资格作为祭礼的主持的,再加上所罗门王国的教派本身并不过分重视礼仪,除了年幼时参加过大教堂的弥撒外,发生在这座教堂的礼拜一切从简,所以艾凡本身已经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按照规定的礼仪参加过礼拜了,但现在来了个神父,肯定是由兰斯亲自主持,所以怎么也不可能再那么简单了。
      但现在的艾凡对于那些礼仪想想都烦。
      进堂式亦被称为进台式,这个还比较好,但也很麻烦,但神父要致各种各样的候词,忏悔词,垂怜经什么的,老生常谈的东西,但对于现在的艾凡来说,认罪忏悔或是求得上帝的垂怜都是没有实感的东西,他很早就已经明白绝不能把人的命运寄托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上,虽然“忏悔”可以鼓励人们做善事减少犯罪,但这对于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并不值得一提,而对于真正遭遇绝境的人,能救赎她的,从来都不是神明。
      哈维妮瞥见自家少爷明显走神的动作和表情,轻叹一声,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艾凡刚来到英诺森之庭的第一个复活节,年幼的男孩拒绝参加弥撒和庆祝活动,问他原因,他只是倔强地睁着眼,咬着唇一言不发,哈维妮静静地看着他,同样不发一言,过了半晌,男孩幽幽地开口,“那个神明从来没有保护过任何人。”
      “哈维妮小姐,我信任你,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我现在告诉了你,我也很担心你很快就会忘记,当然这份担心对于我自己也是一样的,曾有个非常笃信上帝的女人,但她……”
      “她是我的母亲……”
      回忆猛地终止,哈维妮皱了皱眉头,那个时候少爷说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隐隐约约记得是个极其冲击的事实,关于艾凡少爷的母亲,她一无所知,但她总觉得……很奇怪……
      6.
      艾凡的思绪从云外回归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圣道仪式的四篇圣经已经念完了,作为主祭人的兰斯只是象征性的带着《圣经》,但他自始至终都是一气呵成滚瓜烂熟地背完的,艾凡的眼睛紧紧盯着神父胸前的十字架,心想对方不愧是从大学里毕业的专业神棍。
      主日弥撒中的读经通常包括四篇圣经,分别选自旧约、圣咏、书信及福音,其中在读福音时,信徒应在额上、口唇上及胸前划三个十字,表示将主的话印在脑中,刻在心上,并时常宣之于口。
      艾凡不知道自己在走神的时候有没有做好,他只知道神父的视线已经三次掠过自己,警告意味一次比一次加深。
      接下来的圣祭礼仪和领圣体礼是唯一能让艾凡稍微认真一点的了,因为这也算是最为复杂的环节,要唱的要背的都很多,唱奉献曲,这时主祭要向祭品及祭台奉香,轻烟象征信徒的祈祷上达主前,然后要洗手,献礼经,颂谢词,羔羊赞,领主咏什么的,其中成圣体圣血经后信徒会分得基督的“身体”和“血”——就是一小块面饼和一小口红葡萄酒,据说这样可以与基督同在,可艾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真的只是心理安慰。
      最后是礼成礼仪,唱礼成咏,但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弥撒的结束,却是生活的开始。他们深信因散而聚,因为他们就是为了能更有效地散居于世,成为地盐世光,才聚在一起,聆听主的说话,在圣体中汲取生活的动力。在他们心中认为,“弥撒礼成”,正是主派遣教徒到世上,为他作证的时候。
      终于结束了……这是艾凡心中唯一的想法,可他前脚刚走出教堂的大门后脚就被刚换下“长白衣”和“祭披”的神父叫住了,“请等一下艾凡小少爷。”
      兰斯晃了晃刚刚被哈莉修女用食物装满的野餐篮,“我想邀请您去野餐。”
      “哈维妮小姐她们是知道的。”他补充道。
      见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兰斯有点冒虚汗,“呃嗯……您……不愿意?”
      “这有什么不好,野餐什么的,我又没有拒绝你。”
      “不过我得带上娜娜。”艾凡最后补充道。
      7.
      英诺森之庭所在的西南丘陵,平均海拔并不算很高,只是时不时会有远远高于平地的小丘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因此也获得了一个美称:“夏奇之海”,而兰斯带艾凡来到的,就是其中最高景色最好的丘陵——“夏奇之墓”。
      “少爷知道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吗?”
      丘陵最顶端的七叶树下,兰斯姿势不甚熟练地铺好野餐布,艾凡站在树荫伞盖的边缘,目光四下扫视,神情有些呆愣,因为骤然被耀眼的日光灼到了眼睛,情不自禁用手挡住,后退一步,丘陵下,小黑猫动作敏捷地向上跑来。
      “嗯……传说有一个名为夏奇的巨人,他无比向往着大海,在他倒下并死去的时候,巨大的身躯使这一带的地形发生了变化,地面被震出了海浪般的形状,而他自己的坟墓也变成了其中最为壮大的浪花。”
      “诶……少爷您知道的可真不少,我看您的样子还以为您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呢。”兰斯在野餐布上坐定,嘴角微扬。
      “如果我说‘是的’呢?”艾凡偏过头来,阴影笼罩下看不清表情,“你会觉得我很可怜吗?”
      “怎么会……”兰斯端出茶杯,“不来坐下吗?”
      “哈?你居然还带了这种东西……”虽然男孩一脸嫌弃和难以置信,但他还是乖乖地坐在神父对面,这时娜娜走过来靠在艾凡脚边,艾凡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把刚刚在野餐篮里发现的小鱼干递给她,小黑猫很快高兴地大口咀嚼起来。
      艾凡接过神父递过来的茶杯小抿了一口,香甜而微微辛辣,粉紫色的茶汤仿佛能一直凉到心底,“诶?这是……”
      “波尔卡,这是蕾拉小姐送给我的,即便是我这种只喜欢清茶的人也觉得很不错,少爷您觉得呢?”
      “嗯……”艾凡心不在焉地再呷了一口,视线继续在周围巡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么漂亮的景色……”
      “简直像童话故事里的梦幻之国,这种东西居然也会在现实中出现吗?”
      艾凡轻轻闭上眼,周围景色在他脑海里渐渐形成一幅精妙绝伦的画卷,碧翠色的小丘海浪般起伏,午后的阳光像碎掉的金子,零零散散地斜铺在山岗上,上帝拿起画笔,将金色晕染成纱,已至深秋,草色渐褐,云彩变得很少,天空显得很远,很远。
      “神父。”艾凡轻唤一声,“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明明特意来这里……”
      “如果是这样,我有话问你。”艾凡咬下一块三明治,哈莉修女亲手调制的酸甜野莓酱一瞬间惊艳到了他的舌尖,兰斯哼笑一声,给自己的茶杯蓄满,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向您道歉,因为我不得不打断您的话,同时我的下一句可能会伤害到您。”
      “没关系,你说吧。”其实艾凡还没有想好自己想怎么问对方,直接问那天教堂的事?还是直接问他是不是与吉尔有交集的那个坏神父?还是说……你真的有把自己当成老师了吗?而自己又真的学到了知识吗?之类并不好开口的事,反倒不如先听听对方是怎么说的。而且,就算自己问了前两个问题,他又会答吗?
      艾凡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如果那时他真的抢先问了出来,他们的命运一定大不一样。
      “那我就直说了哦,艾凡小少爷……”神父苦笑一声,“您呐,可真是一个傲慢之极的人。”
      “您对神,没有敬畏……亦没有信任……”神父的声音渐渐低沉,艾凡不得不靠近才可以听清,最后演变成他们两个并排靠在七叶树的树身上,黑猫轻轻舔舐茶汤。聆听着神父飘渺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艾凡不知为何睡意上涌,他几乎是半靠在神父身上,而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一旁,娜娜也靠在艾凡身上打瞌睡。
      “您迄今为止的行动,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别说是前进了,连原地踏步都算不上。”
      “也许您还没有意识到信仰这种东西……他会激励你前进,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困苦,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因为与信仰相伴的旅途本身就是幸福的……”
      “真是煲的一手好鸡汤啊,神父。”艾凡强打起精神,揉了揉脑袋,接过对方递来的三明治轻咬一口,“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对神明这种东西,真的无感。”
      “我说的信仰可不是对上帝哦。”兰斯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对于神明这种东西,您最好不要想的那么万能。从古至今,人们或将某个人类化作了神明,或以秽乱的人类家族史为蓝本虚构出众神的历史,人类通过神明救赎自身,迫害自身,否定自身,疯狂自身,了解自身,但随着宗教失去纯洁,人类终有一天会发现,神明,根本不存在!”
      “哈?”被兰斯最后一句话惊住的艾凡眨了眨眼,“你真不是个合格的传教士啊,神父。”
      “那,这样认为的你又是为什么要考入伊诺千提大学的神学院呢?而且……我早就想问了,以你所拥有的知识,待在那个二流大学岂不是很屈才?”
      “你,不是所罗门王国的人吧。”所罗门王国不会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是神棍,又不是神棍。
      兰斯轻轻摇了摇头,但艾凡觉得这并不是否定,而更像是一种无奈,“少爷您,看得很透彻呢……”
      “直到四年前,我都还一直生活在克里斯廷。”
      克里斯廷?那不是所罗门王国的邻国,那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你竟然是那个国家的人?那……为什么……与其在所罗门这个并不重视神职人员的国度,在神权至上的克里斯廷不是更好吗?这个男人……究竟……艾凡眼睛闪了闪,尽管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出来,但现在艾凡知道自己只能听他讲……说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听这个神父讲述自己的过往……而艾凡他自己也有预感,兰斯是一个有着非常坚定信仰的人,所以他才会说这样的话,在像这样一样坐在这里和自己讲话……而那个信仰,一定是不为人知,更是不易被他人理解的,非常特别的理想。
      “小时候,我是一个没有名字也没有名字的孤儿,直到被一个小小的,名为普雷斯特克的孤儿院收养,那里的嬷嬷为我从童话书里找到了一个名字,‘兰斯’,这是亚瑟王圆桌骑士第一人——兰斯洛特名字的一半,于是我成为了兰斯·普雷斯特克。对,没有教名或是中间名。”
      “克里斯廷神权至上,获取知识的唯一途径是神学院,十六岁的时候,我成为圣索菲亚神学院最年轻的学士学位获得者,作为奖励,我向教皇大人提出了一个申请。”
      “我希望能获准进入教皇的私人藏书室。”
      “诶?”艾凡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感到对方的疑惑,兰斯爱怜般抚摸着艾凡的金发,如此亲昵的举动前所未有,不光是艾凡,就连兰斯本人也愣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把手缩回去。
      “……后来教皇给了我半个小时。”
      “……然后呢?”
      “然后啊……”兰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在这半小时里找到了我来所罗门王国的理由。”
      “理由?什么样的……理由?”艾凡紧紧地盯着神父,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再说话的打算,而是轻咬下唇,墨兰双眸平视前方,可当艾凡也望过去的时候,除了渐暗的天色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本能地觉得对方在想事情,比如追忆往事,说不定已经在默背自己那天所看的书也说不定,这样胡思乱想着的艾凡,心头却涌上一种无力感。
      那是一种马上要被抛下的感觉,对方已经拥有了继续前进的理由,而自己……不但无法前进,连原地踏步也失去了节奏,与其说是傲慢,倒不如说是“无”,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除了被动接受而已,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就算现在已经遇上了娜娜和吉尔终于有了目标,但还是……远远不够!
      兰斯他已经有了前进的理由,虽然能短暂相处,但很快,他就会离开吧……艾凡下意识地捏住神父的衣袖,“你啊,真不适合做一个传教士,神父,你是朝圣者吧。”只是……
      “也许吧,不过我相信,艾凡你……也一定……”会找到朝圣的方向,堕魔也好,弑魔也好,不用像我一样刻意追寻,你的路就在脚下……只是……
      只是在此刻偶然相遇的我们终会走向不同的道路,到那个时候,我们还会再度产生交集吗?
      只是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只要方向一致,两个命中注定要并肩而行的两人是不会擦肩而过的,更何况,他们的大方向,从一开始,就是一模一样的。
      “呐,神父……阿斯……阿斯亚怎么样?中间名……”兰斯突然察觉到自己肩上多了一份重量,转头看见一个金色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身上睡得很熟,头还一点一点的,神父放下手中的茶杯,眸子闪了闪,伸出手臂顺势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给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阿斯亚吗……我会考虑的……”他注视着男孩的睡颜,拾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即也闭了眼,沉沉睡去。
      始终在七叶树梢静默而立的白枭忽忽悠悠地落下来,在呼呼大睡的妹妹身边找了个空地也睡下去。
      等艾凡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日暮西山,他费力地支起身子,盖在自己身上的神父外罩悄然滑落,手边黑色与白色的毛团还没有清醒,艾凡眯起眼,不远处,身着白衬衫的兰斯迎风而立,衣袂翻飞,他转过头来露出一个轻柔至极的微笑,“确实如您所说,是美到如置身童话般的景色。”
      咦?艾凡眨了眨眼,那莫名股排斥感,好像消失了……
      虽然还是对满身疑点的你无法认同,但这是不是意味着了解彼此的第一步呢?神父先生。
      8.
      男孩以前经常做噩梦。
      盛放的虞美人花海,像火一样潋滟的红色,而他追逐着身披白纱的女人,不停的奔跑,直到——那个女人停了下来,缓缓转头……
      然而艾凡永远会在这个时候惊醒,永远看不到最后的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永远只能捂着心悸的胸口,一边震惊于那挥之不去的恐惧与悲伤,一边疑惑为什么自己会将这样一个差不多只有开头的梦当成噩梦,而且还是看不到那女人脸的情况下。
      其实一年前男孩就不大做这种梦了,这个梦的细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不清晰,似乎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刚到英诺森之庭的时候还看得清,或者说记得清那个女人的样子,但现在……艾凡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到现在,他虽然还会被吓醒,但心悸的感觉几乎已经没有了,但他本能的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艾凡讨厌遗忘,即便是不愉快的事他也没想过忘记,如果要问为什么,他只能给出一个自己非常不确定但从未质疑过的答案——“遗忘意味着失去重要的东西,更意味着亲手杀死自己重要的东西。”
      9.
      艾凡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避免动作过大而弄醒蜷缩成毛团的娜娜和一向浅眠,每晚不过是站在窗台闭目养神的吉尔。根据以前的经验,在做了这个梦之后,艾凡再睡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他干脆披上外套走出房间,艾凡直径走向图书室,站在走廊上却发现这一片区域的壁灯是亮着的。
      一般是没有这个必要的,而且英诺森之庭的女仆也没有这个习惯……艾凡狐疑地靠在靠在墙角,屏息凝神,果然不远处神父所在的客房里传来疑似木柴噼啪,水汽蒸腾和瓷器碰撞的声响,艾凡见门缝下透出微黄的光,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前,不知为何心情略有忐忑,下一秒他大惊失色,因为他不过是将一根手指放在门上,还没有任何动作,看似锁的很严实的雕花木门里面向里打开,坐在壁炉前一身黑色教士袍的男人没有丝毫意外,他不过是向不知所措的男孩微微一笑,“不进来坐会儿吗?”
      艾凡很快乖乖地走到熊熊燃烧的壁炉前,对方为他搬来了另一把扶手椅,待完全陷进温暖而舒适的软垫中,艾凡才发现自己面前的炉子里架着个咕噜作响的黑色水壶,而兰斯身边的小圆桌上则摆着一套造型奇特的白底青花纹瓷茶具,其中还有些木质的小道具艾凡闻所未闻。
      “这是……东方的茶具吗?”艾凡好奇地问道。
      “是的。”兰斯身体前倾将烧的滚烫的水壶取下来放在垫子上,“本来应该还有一套‘红泥小火炉’,但旅行途中不太方便,于是只有这些零零碎碎的茶具,不过是勉强达到‘功夫茶’的效果,于我而言不过是品个滋味,倒是让少爷您见笑了。”
      “怎么会……话又说回来,神父你……是有东方的血统吧。”第一次见就发现了,五官的轮廓,和这里的人有蛮大区别。
      “少爷您很敏锐呢……”兰斯微笑着摆着茶具,不知是无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萦绕在嘴角,“我的父亲是来自东方的丝绸商人,这还是长大后偶然间遇到母亲才知道的,母亲称那个人为‘羽’,想必是个如羽毛般漂泊不定的人,母亲说他来自这样一个爱喝‘功夫茶’的地方,嗯……算是为了了解那个人吧,我机缘巧合下收集到了这些茶具然后自学会了茶道,以往不过是自娱自乐,今日有幸为少爷您‘表演’一番,是我献丑了。”
      “没有的事……”艾凡的视线在对面人手上的动作和从未见过露出的表情之间徘徊,兰斯手上的动作很精彩也很熟练(后来他知道那叫“洗茶”),当然最艾凡最在意的,是对方的表情,不同于以往游刃有余的故作平静和调笑,也不是举行弥撒时认真到严肃,现在的兰斯,脱离了任何的身份,几乎是忘我般的沉浸在这场茶道中,而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茶具,和身为品茶人的艾凡而已。
      兰斯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温柔……
      艾凡一直觉得,兰斯·普雷斯特克,是一个目的不明,野心勃勃的超级伪·神父,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既不是一位合格的家庭教师,也不是一位合格的传教士,可就是这样的他,却让自己一点一点接受了存在于自己身边的事实。
      很奇怪啊……自己……究竟是……
      而且,艾凡现在也不得不开始承认,和这个人在一起,真的,很令人安心……就像昨天的野餐,就算他真的在茶里加了点料,拥有魔法的自己如果不是真的打心底里信任是不会放任自己睡得那样熟的。
      那就这样好了神父,让我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值不值得我如此烦恼吧……毕竟……
      “然后呢?”艾凡听着对方给自己讲述喝功夫茶的礼仪和程序,并手把手地开始教起来,似是被对方的情绪感染,艾凡心下也认真了很多,只是表面上还是一派调笑,故作不耐地说道,“真麻烦啊,神父。而且很难……”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所以我也没觉得少爷您能一次性学会啊……”兰斯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说道。
      艾凡咬着下唇,面色不善地回望,两人视线交汇,不出两秒,竟同时笑出声来。
      “我这次带的是凤凰茶,东方的习惯一般不加糖不加牛奶,也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您初喝可能会觉得很苦,但很快就会感觉到其他的滋味,比如……”
      “……这是月桂吗?茉莉,蜂蜜……”
      “是的,不愧是少爷……我这次用的水,是今早第一道光线出来之前用自己带来的竹筒一滴滴收集收集露水,据说太阳出来前的水属阴性,冲茶更清香,不知少爷您能不能喝出来呢?”
      “……蕾拉泡茶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东方那边的人都这么讲究吗?”真的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讲究呢。
      传统的功夫茶一般只有三个杯子,不管多少客人都只用三个杯子。第一杯茶一定先给左手第一位客人,无论其身份尊卑,无论其年龄大小,也无分性别。每喝完一杯茶要用滚烫的茶水洗一次杯子,然后再把带有热度的杯子给下一个用。这种习俗据说是人们为了表示团结、友爱和互相谦让的美好品德。
      品茶,要先闻香味,然后看茶汤的颜色,最后才是品味道,一杯茶要刚好分为三口品完。香味从舌尖逐渐向喉咙扩散,最后一饮而尽,可谓畅快淋漓。
      ……虽然兰斯是这样讲的,虽然感觉特别像从某本资料里直接背下来的,但艾凡还是觉得很有意思,他从未对东方文化如此感兴趣过,而为了了解父亲而自学这些的兰斯,在艾凡眼里更是耀眼至极……“我呢……无法像兰斯你一样……”
      “对于父亲……我无法做到像兰斯你一样,这样的心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天!我到底再说什么?!我究竟为什么要对这个神父……虽然心中各种纠结,但略带羡慕的话语如茶水般轻易地倾泻而出,“能为素未谋面的父亲做到这样,兰斯你,真的……”很温柔。
      男孩沉默着把小小的青花茶杯放在小圆桌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兰斯注视了他一会儿,像是恍然大悟般,用右手猛击左手手心,“差点给忘了!”
      “诶?”艾凡抬起头看着背对着自己一阵捣鼓的兰斯,后者很快端来另一只体积更大,带有盖子和杯托的青花茶杯,艾凡在兰斯的示意下掀开绘着兰草的杯盖,碧绿色的茶水一瞬间恍惚了他的眼,这流动的翡翠发出阵阵热气和雨水落在丛林里浸润出的清香。“这是?”
      “我叫它‘翡翠’,很漂亮吧,而且,一般的茶叶都用提神的效果,但翡翠是会保佑被噩梦吓醒的少爷一个好梦的哦。”兰斯微笑着撩起袍子,在男孩面前单膝跪下,因为身高等种种原因,男人的视线微微抬起就可以直视艾凡的眼睛,迎上男人略带笑意的视线,艾凡下一秒就偏过了头,“被发现了……”声音近乎私语,脸上还带着点羞红。
      “为什么不喝一点试试呢?”兰斯抬手碰了碰茶杯的瓷托,“嗯?”
      “……你没放安眠药?”
      “怎么可能……”
      “……”艾凡盯着几乎近在咫尺的兰斯看了半晌,唇角无奈地溢出一丝笑,“真是败给你了……”
      “小心烫,慢慢喝。”兰斯提醒道。
      碧绿的茶水慢慢进入空中,温热的触感之外,伴随着全身毛孔放开般的轻松感,艾凡感到更多的,是爆炸般在舌尖绽开的,属于茶叶本身的清苦和香甜,翡翠不同刚刚喝过的凤凰茶,那种茶叶的苦,是缓缓沁入的,温润却不霸道,品到最后,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不知是来自这未见日光的露水还是茶叶本身,但翡翠不一样,别看它起来和微褐色的凤凰茶水相比要漂亮的多,它的苦与甜都是恨不得要让品茶人一次性感受完的,可当艾凡喝下下一口,这滋味,却是猝不及防地弱了,让品茶人以为上一口的爆炸性感受只不过是幻觉……艾凡一口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却总觉得意犹未尽,似是有什么滋味还隐藏着,没有被自己的舌尖发掘到……他下意识地抬头,对面那人要笑不笑的脸庞一瞬间映入眼里。怎么回事啊,这茶……怎么那么像……怎么那么像眼前这个人?!
      “呵。”男人轻笑一声,悄无声息地握住男孩手臂,“我送您回去吧。”
      “等等。”艾凡环视四周,神父的房间在英诺森之庭里算不上豪华,当然也不至于怠慢:房间陈设以黑白硬木家具为主,米色轻纱帐幔,没有点灯的房间有些昏暗,只有壁炉一侧有暖橙色的光芒晕染,贴着藤纹壁纸的墙壁上映出未打包好的行李的侧影。“你要走?”
      “……别这么看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呃,毕竟来这里这么久,还是打算拜访一下西南地区的主教大人……”
      “哦,那我再这里坐一会儿吧。”艾凡正色道,“就当略尽主人之谊。”
      “噗嗤——”兰斯在艾凡看傻逼的视线里抖动肩膀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那,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在东方的故事里,有一位盗米者……”
      “……因为那个国家的规定……”
      “所以……”
      “于是那位偷米的人就……没想到……然后……”
      “……”
      兰斯讲着讲着,本来还很有兴趣的艾凡觉得越来越无聊,剧情老梗,神展开也让人吐槽无力,最关键的是——又臭又长。最后他甚至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无聊的故事,最后的最后,他眼皮越来越沉,干脆就睡着了,兰斯见男孩闭了眼没有动作,小心翼翼地拉起握着的右手,把对方带到自己怀里,然后慢慢站起身,抱起艾凡,在柔软的发顶落下一吻。
      10.
      兰斯抱艾凡进房间的时候,小黑猫和白枭都安静地待在小桌上,娜娜在自家哥哥的视线下无聊地翻看着那本写有《无头马与猎人》的笔记本,骤然有人进屋两人(?)都寒毛倒竖,只见兰斯完全没有关注那边的情况,径直走向四面帷幔笼罩的四柱床,将被子掀开,把人放好,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做完之后,神父直径出门,其间一个眼神也没有留个物使魔们。
      “什么情况?”娜娜眨眨眼睛,一脸茫然。
      吉尔摇了摇头,神色捉摸不透。
      回到房间,兰斯随便塞了点东西到行李里就整个人瘫在扶手椅上,壁炉的火焰明灭不定,而兰斯就看着这慢慢熄灭的炉火一个劲的出神,直到黎明前夜色最浓郁的时候,有人敲响了神父的房门。
      “神父先生。”哈维妮站在门口,那暗红色边框的小眼镜掩盖的,不只是睡眼朦胧,还有深埋的疑惑不解以及对眼前房间里之人的探究和深深的不赞同,“很抱歉打扰您的安眠,但主教大人深夜遣人接您,马车已经候在庭院里了,来人语焉不详但神色严肃,似乎是很重要的事,请您尽快……咦?您已经知……道了?”见兰斯提着行李开门,哈维妮有些意料之外的慌乱,见兰斯径直下楼,哈维妮赶忙追过去,“神父先生,这究竟是……”
      “很抱歉打扰到大家了,事实上在下昨日刚接到主教大人的来信,没想到那位大人竟然是深夜派人前来,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兰斯回头微笑着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诶?但是……”
      “真是太心急了啊……”兰斯透过窗户望了一眼候在马车座上姿势过于僵硬的黑帽使者,眼神暗了暗,转头步下楼梯。
      11.
      很快天亮了起来,视野稍微清晰了些,吉尔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抓了抓桌上的笔记本,突然察觉到四柱床上有动静,“您醒啦,主人。刚才……”
      “兰斯送我回来的,是吧。”艾凡翻身下床,其实他并没有睡得那么熟,严格来说,他被兰斯抱起来的时候都还是清醒的,他装睡一方面是想结束这个无聊的故事,即便这个故事再怎么无聊也不可能把他催眠,他还是不想听。而另一方面,他也看看这个神父会对一个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人做什么……看来他还蛮绅士。艾凡走到白枭所在的桌前,拾起笔记本,“你们什么时候醒的?”
      “您走后不久,因为被子没捂上,娜娜她着凉打了个喷嚏就惊醒了,这才发现主人您不在,就把在下叫醒了,在下让娜娜先等着,没想到……”
      “被吓到了?”
      “也没有……只是……有点惊讶……”简直太惊讶了好吧!
      “娜娜呢?”艾凡来到窗前,对着窗外渐明的天色也翻看起笔记本来。
      “呃……她看了一会儿那个笔记本,然后突然就兴冲冲地跑出去了,好像是说要去什么阁楼找……”
      “马掌钉?”
      “呃……确实是这样……不过您怎么知道?”
      “是因为这个啦。”艾凡摊开笔记本放在白猫头鹰眼前,吉尔只看到一面有字,另一面是空白,他向后翻了翻依旧是空白,“这是……”
      “其实呢,这个本子后面大概有六分之一左右没有写,这个关于无头马和猎人的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作者刚好只写到解开封印的无头马告诉猎人自己右前脚的马掌钉被取走了,而马掌钉就在宅邸的西塔楼上。”
      “可是这有与娜娜的行动有什么关系呢?”
      “唔……我之前忘记告诉你了,我发现那个地下室啊,其实是因为看到了这个笔记本里的描述,娜娜也知道,她看到这里估计会觉得能在西阁楼里找到什么东西吧,不过呢,如果负责打扫的艾玛都没找到什么的话,可能性也很小吧……”
      “是吗……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那在下有必要研究一下。”白枭用爪子抓住桌面边缘,俯下身子,几乎把双眼贴近了去“研究”这个笔记本的每一个字每一页的纹路,随着一声轻“咦”,明明是第一次看却发现了不得了的线索,“主人,这本书曾经有夹过什么东西吗?比如羽毛状的书签之类?”
      “书签?在我印象里没有这种东西……”艾凡走近,在吉尔的示意下用手指抚摸向空白的第一页,仔细感受下确实有一块凹下去的地方,但是单凭手感感觉不出是什么形状,艾凡干脆拿到窗户下,借着愈发明亮的曦光,艾凡果然看到空白页靠近书脊的那一侧有一个羽毛形的凹陷,像是曾经有一个较硬的羽毛状物体被长年累月地夹在中间,但现在什么也找不到。什么时候问问艾玛吧,艾凡想道。
      诶?艾凡微微搬开书脊,似是有黑色的,细粉一样的东西夹在书脊中,怎么也取不出来,艾凡正想再扯开一点看个究竟,这时余光中有一个深褐色的影子一闪,艾凡赶紧放下笔记本,只见一个长手长脚,深褐长毛的人形物体在树林间攀缘跳跃,转眼向西阁楼方向跃去了,“那是……猴子?”
      “它向娜娜那边去了!”吉尔振翅一跃,“主人我马上去追他,您先去找娜娜!”
      “啊…嗯!”艾凡点头,出房间门前不从柜子里摸出左轮手枪,随即迅速往西阁楼赶去。
      西阁楼被艾玛打扫的很干净,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所以当小黑猫走进这里的时候,阁楼里的东西一览无余,并未见有什么古怪,娜娜凝神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沿着墙角伸出一只爪子,慢慢地敲击摸索,第一圈下来自然是毫无收获,小黑猫又转了几圈,并未发现什么机关暗道,娜娜叹了口气,正欲离开,这时窗户玻璃却被人(?)一脚踢破,一只毛茸茸的褐色动物借着手臂摇动的惯性冲进西阁楼,结果用力过猛冲破了柜子,灰尘四起,待视野稍稍清晰,娜娜看到一只巨大的猴子,颈上带有一个花哨至极的粉色蝴蝶结和有些肮脏的白色拉夫领,正伸着两只长手在木屑堆里翻找着什么,长尾一甩一甩的,似是一无所获,愤怒的猴子挥拳砸碎了墙壁,一个U形的东西带着青铜般的质感从墙壁间的空隙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了。
      黑猫见此拱起后背,全身的毛炸裂一般向周围散开,喉咙里发出喷痰一样的声音,“你……”无形的利刃在路易斯安娜身边凝聚成型,嗖嗖几声破空声响起,利刃砍向猴子后背,可这能砍断钢铁的风刃却没有使猴子产生哪怕一点伤痕,猴子的动作没有丝毫中断,它还是在那里一通乱刨,然后突然停下动作,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娜娜才发现这只猴子的脸上,是涂着油彩的。
      “娜娜!你没事吧!”手执手枪的男孩出现在了门口,他对自己眼前发生的情况除了茫然之外更多的是震惊,与此同时,白枭扇动翅膀,停在了破碎的窗户架上。
      猴子笼罩在一人一猫一鸟三组视线下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停下了动作,像人一样直挺挺地两足而立,慢慢转头用漆黑而空洞的双眼望着门口的艾凡,艾凡却感觉到了人类般充满危险的凝视,这使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也就是在这一秒,猴子拾起地上的U型青铜器,另一手把艾凡重重地拨到一边,身形一闪,下一秒消失在楼梯尽头。
      回过神来的艾凡咬一咬牙拔腿追了过去,“啊,等等啊主人!”小黑猫紧随其后,白枭四下看了看,从窗外绕了过去希望能提前堵住对手。
      这只不速之客其前打碎墙壁的动作毫无章法只是捣乱,但从它从自己眼前逃掉和在这座宅邸里的行动来看,艾凡几乎可以肯定,在这只猴子抱头打滚的时候,被某人控制了,而且还是被一个非常熟悉这个宅邸的人控制了,否则这如何能解释这只猴子完美避开女仆们的房间径直向由艾玛保管钥匙的,那个藏有飞天扫帚的扫帚间赶去了呢?这究竟是为什么?!简直就像那个时候……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偷一样……
      艾凡和娜娜终于追上猴子的时候,对方异常冷静地破坏了门把手,动作之娴熟仿若经常闯空门的强盗。艾凡端起手枪对准该灵长类动物的心脏,随着一声枪响,艾凡看到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了扫帚间,子弹深深嵌进木门,艾凡瞳孔微缩,因为下一瞬,一股极强的风声冲开木门,猴子一手抓着红杉木扫帚的木柄,一手拿着青铜器,整个身体伴随着飞天扫帚的冲势冲破走廊的玻璃直飞云霄!
      “飞天扫帚吗……既然有那就给我出来啊!!!”艾凡侧伸左手,双眼一瞬间被蓝白光芒所覆盖,“共鸣”的力量发挥到极致,阴暗扫帚间的深处,某把蒙尘许久的扫帚动了动,抖落了自己身上的灰尘,然后化作银箭飞至艾凡左手边悬停,那是一把形状优美的白蜡木扫帚,艾凡将它一手抓住的时候,它立刻通晓了艾凡的心意,即刻升空向猴子追去,一切发生得太快,娜娜只来得及紧紧抱住扫帚的尾部。正好在窗外的吉尔看到这一幕也赶紧追去。
      也不知飞了多远,艾凡渐渐在空中稳定了身形,还顺带扶了扶快要掉下去的娜娜,另一手端起手枪,爆破和硬化魔法通过指尖导入子弹,艾凡觉得自己并没有杀死对方的必要,犹豫之下弹道偏倚打中了猴子的左肩胛骨,猴子原本像是未曾感受到痛楚一般,但子弹在它的身体里爆开的一刹那,艾凡可以清晰地看到猴子的脸扭曲了,它在扫帚上大吼大叫四肢乱挥,终于失去平衡从扫帚上掉了下来,失去了控制的红杉木扫帚也窜进了树林,最后的最后,那只猴子怨毒地看了艾凡一眼,像是报复般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来,随着一道来不及反应的破空声,艾凡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主人!!”两道呼喊仿佛来着遥远的世界,额头淌血的艾凡和从他手里脱离的白蜡木扫帚一起,向下坠落。
      太阳即将升起,就在这个时候,独自打柴的少女正向这里走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