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随夫进城》冬十四月

5、上门

　　“你说什么？”

　　赖桂枝突兀的一声，顾若凝滞了下，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赖桂枝。
　　顾良山也一脸震惊，想到什么，他脸色微沉，伸手扯住赖桂枝，不让她说，“你别乱说。”赖桂枝却烦躁的推开了他。

　　“你走开！”

　　“你嫁人，彩礼钱就够你哥还赌债的！”

　　“你二舅妈和我说，她娘家村那边大队长家婆娘找到她，她兄弟之前来这边收粮，看到你了，费了好些功夫才打听到你二舅妈那儿。”

　　“人原来在县城酒厂运输队上班，几年前给厂里运粮遇到劫道的，受了点伤，干不了跑车押车了，给转到轻省的岗位，但他常年在外面跑的，知道得多，不想拿那点死工资，辞了工回来做起收粮生意。”

　　“做得挺不错的，家里已经盖起二层小楼，他们村里独一份，他知道你高中毕业，有文化，很有诚意，愿意比着县城给聘礼，流行的三转一响，金戒指都给买，彩礼也愿意给到最高，人说了，只要你愿意，你嫁过去会好好对你，不会吃苦.......”

　　“不可能！我不愿意！”

　　顾若气得全身发抖，她实在没想到赖桂枝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要卖了她的话。

　　没错，卖了。

　　因为她们赖家，已经卖了不止一个女儿。

　　她几个出嫁的表姐，包括赖桂枝自己，都是被嫁出去换高价彩礼的。

　　赖桂枝曾经亲口对她说过，“我是被你大舅卖给你爸的，为了给你大堂哥娶媳妇，那会儿我才十八，你爸都三十了。”

　　赖桂枝对娘家总是又爱又恨，骂娘家的是她，贴补娘家最厉害的也是她。

　　她一直知道赖桂枝的毛病，也知道赖桂枝看重儿子，这是他们赖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传统，基因，但她以为，赖桂枝至少是恨卖女儿的。

　　她那几个表姐要被三舅嫁的时候，赖桂枝曾经回去和三舅大吵过，替她们争取，三舅一意孤行坚持，她没办法了，最后给每个表姐都准备了嫁妆。

　　她总是说，被卖的女人是最苦的，在婆家都抬不起头，我嫁给你爸开头那几年，你奶奶天天喊我，买过来的小媳妇，我当时听得啊，眼泪花花都包不住。

　　但就这样的赖桂枝，对自己被卖耿耿于怀几十年的赖桂枝，打算要卖了她，卖掉她自己亲生的女儿。

　　“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真恶心，你是不是有病，心里变.态，自己被卖过所以看不得我好，要我和你一样，被卖一遍？”

　　“什么卖，谁要卖你了？”

　　赖桂枝脸色难看，“让你嫁人就是卖你了？”

　　“你总要嫁人的，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怎么还能继续读书？”

　　“我当初就不同意你自己凑学费去复读，做事要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复读要钱，生活费也要钱，就算你挣够了这一笔，考上大学后的呢？”

　　“不说学费了，就是生活费我们都凑不上，你可不要说你自己去挣的话了，你能挣多少？”

　　“你从夏天就开始折腾，到现在才挣了多少？”

　　“在我们乡下，几百块钱是够你大半年一年生活费了，到了大城市，几百块钱够你吃用多久？”

　　“还有，你今年已经满了十九，吃二十岁的饭了，等你去复读考大学，出来都多少岁了，到时候都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那你读书有什么用?”

　　“女人到最后还得嫁人生孩子，你已经够幸福了，不说你几个表姐妹，就村子里，你看有几个像你一样读到高中毕业的？”

　　“现在家里难，马上家都快保不住了，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为什么不嫁？”

　　“我不嫁！就是不嫁！”

　　“凭什么我要为顾何友的错误牺牲？”

　　顾若心里一股火在冲，她厌恶憎恨又失望透顶，“你说得好听，嫁人，还条件好。”

　　“真要条件好你回来那天都说了，还等到现在？”

　　“二舅妈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专门干的买卖人行当，就像当初她给几个表姐做的媒，不是老的就是死老婆的，你想哄得了谁？”

　　赖桂枝脸一僵：“什么老的，死老婆的，那人年纪是大一些，但也才三十岁，没结过婚，你爸当初不也是这个年纪娶的我，你能说你爸不好吗？”

　　“呵，三十岁，我爸是在外面当兵，上战场出任务耽搁了结婚，他是吗？”

　　“条件好还三十都没结婚，不是丑得不能见人就是有缺陷，你们赖家人还真是如出一辙歹毒！”

　　顾若气极反笑，她看向顾良山，“爸，这事你知道的吧？这亲事真像我妈说的这么好吗？”

　　顾良山知道也不知道，初一去赖桂枝娘家借钱，他跟着一起去的，借钱的事却是赖桂枝在饭桌上提的，结果想当然的，大舅子只知道喝酒，二舅子满嘴的诉苦，从吃喝拉撒扯到物价上涨，总之哪哪儿都苦，穷，没钱。

　　三舅子倒是掏了兜，总共掏出十八块钱，就那十八块还是他从几个出嫁女儿手里拿的，打算给他们家传宗买奶粉喝。

　　饭桌上没借到钱，赖桂枝不甘心，下了饭桌，她又私下里去厨房找了几个嫂子，没多少会儿，忽然吵起来了。

　　还越吵越厉害，顾良山当时正和几个舅子说话，突然听到摔砸碗筷的声音，去到外面，就看见赖桂枝正指着二舅子家的在骂。

　　赖桂枝九岁就没了爹妈了，靠在几个哥嫂家轮流干活填饱肚子长大，小时候被压得厉害的关系，她对几个嫂子一直有些畏怕，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娘家和嫂子们起冲突，还是冲着和她关系最好的二嫂。

　　顾良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过年的闹起来不好看，尤其是为借钱的事，说出去更是他们理亏，和几个舅子说一声，赶紧扯着赖桂芝走了。

　　路上，赖桂枝边走边骂，还怪顾良山不该拉走她。

　　顾良山不由问她和二舅子家怎么吵了起来，赖桂枝当时太气愤了，脱口就道：“怎么吵起来？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你女儿嫁人就有钱了!”

　　“死没良心的，还给介绍了那么一个，她怎么说得出口。”

　　顾良山听着脸就沉了下来，他一直知道几个舅子指望不上，这趟过来，他也没报真能借到钱的希望，但听到这样的话，他还是感到心冷。

　　当初求着他要工作的时候，二舅子两口子可不是这副嘴脸。

　　“你几个舅子家，以后我不来了。”

　　时间太晚，家里大门还没修，事情一堆，来不及回去把二舅子揍一顿，顾良山攥着拳头粗声粗气说了句，关于二舅子那口子要给说的哪门子亲，他没问。

　　他们赖家有卖女儿的传统，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的。

　　“别管你妈，没有这回事。”

　　顾良山不是善言谈的人，他硬声一句，又去扯赖桂枝：“你够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你想办法？你想什么办法？”

　　赖桂枝根本不听他的，她被吓到了，那群人再次肆无忌惮的闯进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彻底吓倒了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还不上钱顾何友会被砍腿砍手，甚至家里房子也要没了。

　　“这些天我们求的人还少吗？村里面哪一家我们没去走过？人家看到我们两关门都来不及了！”

　　“你大哥，你几个妹妹，今年上坟都不回来了，为了什么？不就是在躲我们？”

　　“你想办法，你想屁的办法.......”

　　赖桂枝又哭又闹，这些天这样闹哄的场面每天都在家里上演，顾若看着只感觉到累，她丢掉手里的菜刀，扭身回了屋。

　　再出来手里拎着她上学时用过的藤条箱子，里面是她这几天早就收拾好的换洗衣裳，身份证，毕业证，上学需要的一些证件。

　　赖桂枝扭头看见，她脸色大变，几步上去拽住顾若：“你要做什么？”

　　“你要走？”

　　“你走哪儿去？”

　　“白眼狼啊你，我辛苦把你生下来，养你长大，现在你家都不要了？”

　　赖桂枝说着，又扭头看向顾良山：

　　“你看看你女儿，她想走啊，这就是你宠着的女儿，就为这么个事，她就不要父母了哇！”

　　“我不走，留下来被你卖掉吗？”

　　顾若通红着一双眼，“我白眼狼，那顾何友是个什么东西？”

　　“顾何友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传宗接代的根儿，你们的宝，我什么都不是！”

　　“只要是有关他顾何友的，我通通要给他让道，现在还要因为他被卖掉……”

　　院子里顾若说得眼泪包不住，泪洒了满脸，孟添站在门外，攥起的手一寸寸捏紧，片刻，他抬脚上了石阶：

　　“顾叔。”

　　早上六点，盘山村各家各户刚起床开门的时间，家里才闹过那么一段，没想到还有人上门来，院子里静了静。

　　顾若扭头，见孟添一身长袖长裤站在门外，似乎注意到里面的争执，他没好进来。

　　顾若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狼狈，不想闹了笑话，她匆匆撇开了脸。

　　“小添？”

　　顾良山认出来孟添，老翳血丝的眼里微异：“你这是有事？”

　　“我起来开门看见一群骑摩托车的路过，像是从这个方向过去的，过来看看。”

　　孟添没有细说，简单解释两句，他跨过门槛石看了眼院子，目光在顾若泪湿泛红的脸上停留，垂眼似迟疑的开口：“顾叔，需要帮忙吗？”

　　“我前两天去我姑家了，昨晚才回来，何友的事我听说了........”

　　孟添说着，从裤袋里摸出钱夹，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我身上只剩这么多，顾叔你拿去缓一缓急。”

作者有话说

　　添子：今天是想问候丈母娘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