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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珍珠 ...

  •   她就这样平淡地活下去,也把那些往事封在心底。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是七月夏,柏油路旁草木延绵,一眼便看到尽头的太阳。夏日、清风于耳畔交杂。
      闻清蝉这几年也没一直在家躺尸,她还是给自己找了份挺清闲的活儿干——图书管理员,环境好,氛围好,偶尔拿几本书之来看,倒也乐在其中。
      她已经34岁了,她变得沉稳,开始追求安逸平静的生活。她把自己的小家装饰得温馨,偏暖黄的色调,让人有归宿感。她买了很多白茶叶泡来喝,开始有规律地锻炼,日常像曾经那样注重护肤,也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随和,不乏有许多男人追求过她,有紧追猛打的高校大学生,也有试图温水煮蛙的海归商贾。很多很多人,数不清的,她只温和笑笑,然后将他们拒之门外。
      她就这么活着,活成了这世界上一枝孤独绽放的香雪兰。

      一天下班,闻清蝉慢步走回家,刚出电梯,便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阿青?你来啦......”闻清蝉迎上去,给了她也一个拥抱,嘀咕,“你好久没来了。”
      “我要说你呢,你再不来我就要热死在你家门口了......打你电话又关机。”阿青把她往外推,一手徒劳地扇着风。
      “唔,手机没电了没充。”闻清蝉边解释,边用钥匙开了门。“快进来吧,我开空调。”
      她把窗户关上,顺便开了灯,灯都是暖融融的颜色。闻清蝉拉开冰箱门,看着满满的汽水。她拿出第一排左数的前两瓶。她转过身,阿青在她的对面看她。唇角很细微的勾起。她距她不算近,但她的表情全被闻清蝉捕捉到。
      “......”
      一手拉环,一手把另外一瓶汽水递给她。阿青结过,走近,也拉开冰箱门往里瞅了眼,”你这家伙......”
      “......”
      回忆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溯,她记起来,十年前的夏天,在秘密公寓,同样的言语,同样的动作。阿青可能早就把这句话遗忘,只是习惯还在,让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曾经做过一一模一样的事罢了。十年了,阿青说的话此时都与十年前如出一辙。思绪继续拉着她往后,在拿盒饭时,在刚从十空餐厅出来时,阿青都曾站在她的背后,笑眯眯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些事情无一不透露着怪异,让十年后的她想起来头皮发麻。
      过去的偶然在倒带,最终留下阿青的独自。
      “习惯是改不掉的。”
      这句独白像是一把刀,将十年前的真相血淋淋剖开,闻清蝉最后只能用感性思考,也只能崩溃地接受那个真相,荒诞的,却又符合逻辑的真相。她几乎浑身僵住,像是变成粗制滥造的木偶,完全无法动弹。她想她也许知道一些她的动机是什么。紫色葡萄汽水的瓶身凝出水珠,冰冷,带着湿意直直传入她的全身,刺痛她的神经。十年,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溺在水底挣扎着游上水面,却找不到一根浮木的感觉。
      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阿青高高扬起唇角,温声开口:“怎么了,蝉蝉?”
      闻清蝉死咬着唇,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眼睛里剐出什么东西来。阿青无所谓,由着她看。
      很久很久,闻清蝉闭上眼睛,开口:“没事。你先走吧,我累了,要休息。”她的表演无疑非常差劲,但她不在乎观众的观感了。
      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观众离开了,她想这部剧或许该落幕了。
      她不再联系阿青,手机几乎成了一块无用的板砖。她崩溃,她想自杀,可她怯懦、自私、贪婪,也没那么有道德感,她被自己囚禁在这世上。她后悔,后悔最开始没去自首,如今......如今有什么用呢。她什么都没有啊。
      她以为她是她的稻草,却没想过是想过是想压死她的那根。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最后,她想要最后干点儿什么。

      八月,阳光热辣,丝丝缕缕打着行人的脸、背,像是劝着人们回家。
      “近日,D市预将有特大暴雨,请市民们提前做好防范措施,避免外出。”
      闻清蝉照往常打开午间新闻,便听见平缓的女声。
      “暴雨?雨会打湿他写字用的宣纸吧。”她想。有些莫名其妙。就像他的死一样,莫名其妙。
      于是她换上了白裙,长袖的。这是她衣柜里唯一一条长袖白裙,长袖用来防晒,白裙用来见他。
      她给手机充了电,吃好午饭叫了网约车启程前往D市。司机是一个健谈的中年人,大概见她长得大概见她长得漂亮,没忍住跟她聊上了天。
      “小姑娘,大夏天咋穿长袖啊?”
      “防晒。”闻清蝉笑道,”而且我觉得这个袖子很好看。”
      “搞不懂你们小年轻啦......”司机嘟囔几句,又问:“你这么大老远跑到D市,是有急事啊?”
      “算吧。”她点点头,“想见一面。”
      司机自觉是情场专家,嗅觉敏锐,“谈男朋友吧?久久哦。”
      “嗯。”见D大一面,就当见他一面。
      当闻清蝉距D大还有约一公里时,她下了车。此时的D市风雨欲来,天上乌云密集,黑压压的,整片空显得低而暗,地上开始起风,卷起一些散落的花叶。
      她没花时间感叹曾经走过的道路的新模样,抬脚朝D大狂奔。没几分钟,天空便落起毛毛细雨,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闻清蝉没拿伞,不过几秒,她已然被雨淋了个彻底。风雨拦路,要将她驱逐。
      八分钟后,她来到D大门口。暑假,大雨,所以没有学生在外头瞎晃悠。不过门卫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铁大门也敞开着。她脚步顿住,最终还是走进校门。
      教学楼,三楼楼梯口处。风灌进来,涌上冷意,她下意识靠窗往里头看,一切如常的布置,没被人动过,木桌上还有一壶茶,只是已经冷透,看上去像室主人外出离开几天而已。
      没有他的脸,室内显得空落落的。
      风很猛烈,将书法室的门撞开,不大的门在风中摇晃,嘎吱作响。闻清蝉喘着气,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走进房间想帮他关上窗子。雨点嘀嗒,此刻已经从窗子进入,在地上汇成一层层浅浅水圈。桌上的宣纸必然已湿掉大半,原应干涸的砚台上雨迹斑斑,显出鲜活的浓黑。她抗着风雨踏步向窗,双手用力推才把那窗合上。
      呼啸的风声被窗子拦在外面,房里只留下清净。
      无声里,她听见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先是沉闷,再有一阵儿乒乒乓乓,夹杂着并不和谐的铃铛声响。闻清蝉转过身,看见积水的地板赫然躺着一本摊开了的书,应是被风吹开的,书页上,还有一团黑影。天空被乌云压得透不出光线,只余灰蒙,因此那黑影看不很分明。
      她向门口灯光开关走去。鞋子早就浸了水,如今冷冰冰的攀上她的脚,附着些湿滑,她尽量踮着脚走,水坑仍不可抑制地旋起圈圈涟漪,盛着点点碎光,发出一些轻微声响。
      她开了灯,仍是暖融融的黄色,许久没用,灯光不亮,有些昏沉。它静静照着这块儿,一切都无处遁形。
      于是她看得清楚,那团黑影原来是一块书签。弯下腰想把书捡起来,却一眼望见书页上一句被红笔圈划的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是温庭筠写的,她知道他,他写的诗很美。
      她想起跟季砚知写信的那段日子。不知多久没流过泪的脸上,眼泪像珍珠连成线,落在湿湿的裙摆,落在冷冷的地面。她把书放在桌上,去摩挲着那块书签。彩线、玲铛、骰子......还有红豆。
      很多很多颗她曾经折好的纸星星,都变成了红豆,被赋上了相思的意义。手打着抖,于是满屋颤颤声,显得凌乱。她把那些纸星星从书签上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拆开,她才知道:原来当年她写在星星上的联系方式他从没看见过,还有那张写着:[你喜欢海吗]的纸条,也成了尘封十年的无解题。
      闻清蝉把那张纸条放在桌上,其余的星星悉数放进口袋里,她把书签夹进书页,合上书本,书的封面很漂亮,它的名字叫《花间集》。将《花间集》放到竹子书架上,她再从檀木桌几上拿一支毛笔,笔尖之前正对着窗,刚好润湿浸软,沾了点儿砚台的残墨,她慢慢在纸条上落下几个字。
      [喜欢啊,怎能不喜欢。]
      让砚台和黑墨代他回答了这句话,她看着这几字看了很久,看的心痛。飘逸却有力的黑字,字里行间,都是他的影子。
      闻清蝉在这里待了很久,看到了很多自己的痕迹:星星、书信还有有小苍兰味儿的毯子。她把眼上的泪试去,等雨落得小了些,便关了灯,轻轻出去,合上了门。
      都是骗他的。她其实对诗赋不感兴趣,也没有写论文的朋友,不懂什么亚特兰蒂斯,更不喜欢海底生物,很多很多句谎言而已。
      还是一样,雨夜,零星几盏泻出人影的窗户。
      闻清蝉叫了网约车,离开D大。她回了D市的秘密公寓,大概这几年也没什么人买房,公寓比刻已经没了什么声音。
      她回去洗了个澡,把湿漉漉的长裙洗掉。她网上买了点儿菜送到这,她整理整理放进了冰箱。
      晚上,闻清蝉做了一个梦,她走进梦里的书法室,大雨和狂风时刻不停得从木窗灌进来,整座城市像被套在一只黑色塑料袋里,地板聚着很多水,一本书被风刮倒掉下来,里面的书签从书中滑落,纸折的星星散开,一颗颗珍珠乒乒乓乓落到地上,纸被浸湿成深色,边上全是一地碎掉的珍珠,尽管披着暗夜的灰,满地零落的碎珠仍发出烂漫的光。光点闪烁,像是一根根尖刺,将要刺进她的心脏。她很平静地看着,被风吹得发僵发冷的脸却被泪珠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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