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见西楼月》寤藜

4、汤圆

　　除夕当天，白曦早早便从床上爬了起来，见东方瑜睡得正香，难得的没有把人从床上打起来。

　　厨房里放着东方瑜昨日从集市上买来的蔬菜和肉，白曦从篮子里拿出一只已经杀好的鸡，洗干净剁成块丢进锅里，加水，放上葱姜蒜和盐，最后盖上盖儿，让它在火上慢慢熬。

　　做完这些，白曦将目光转向了空置的另一口锅。

　　接下来该干嘛呢？

　　白佑麟扫了一眼菜篮子，在视线触及某个东西时，脑内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不如做红烧肉！

　　将切好的五花肉焯水放到一边，往锅中放少量油，加入桂皮、八角、香叶，待阵阵香味传出，白曦便抄起碗将肉倒进锅里。随着一遍遍的翻炒，肉块渐渐呈现出黄色，白曦想了想，往里浇了几勺酱油，又接着翻炒了一会儿，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正式出炉。

　　这诱人的香味从厨房弥散出去，唤醒了睡梦中的东方瑜。

　　什么味道？东方瑜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循着香味走到厨房门口，当看到在灶台前忙碌的白曦时，他身上的瞌睡虫瞬间全都飞走了。

　　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贤惠起来的白曦，东方瑜抱着手倚着门含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做饭了？”

　　“早点吃晚饭，之后好做汤圆。”白曦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东方瑜眸光微闪：“我昨天是开玩笑的。”

　　昨日练剑时那番讨论本只是东方瑜一时兴起引发的，所谓吃汤圆的心愿亦是他信口胡诌，他自己完全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白曦竟然当了真。

　　“我从不开玩笑。”白曦瞥了东方瑜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

　　东方瑜失笑。

　　“你是要过来帮忙，还是自己去一边玩？”白曦问东方瑜。

　　东方瑜想了想，挽起袖子走向白曦，道：“我来帮你。”

　　在东方瑜的帮助下，白曦又用剩下的材料炒了几个素菜，两人有条不紊地准备了一桌美味大餐，坐在一起吃完了一顿温馨的年夜饭。

　　饭后，白曦果真说到做到，亲手为东方瑜做了一碗芝麻汤圆。

　　汤圆入口的一刹那，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东方瑜对某些遥远事物的回忆，让他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人难得的伤感起来。

　　“曾经有个人，她每年除夕都会给我做一碗汤圆。”东方瑜捧着碗感慨。

　　“挺好。”白曦神色淡淡，他似是察觉到东方瑜的低落，并未过多询问。

　　“是挺好。”东方瑜笑笑，伸手将碗推到白曦面前，“我方才观阿曦似乎并未给自己留多余的汤圆，不如就跟我一起把这碗分了吧。”

　　“你吃就好。”白曦将碗放回东方瑜手上，“我晚饭吃得很饱，不饿。”

　　“可我吃不完呀~”东方瑜用勺子舀起一个汤圆，不由分说地送到白曦嘴边，“阿曦行行好，帮师兄解决一点，嗯？”

　　白曦看了东方瑜一眼，无奈地张嘴将汤圆吃进了肚子。

　　看着白曦乖巧地任自己投喂的模样，东方瑜笑得愈发的温柔。

　　“阿曦，那个人曾对我说……”东方瑜启唇，欲言又止。

　　“说什么？”白曦抬头看向东方瑜。

　　东方瑜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唇边绕了几圈，最终还是被咽回了肚子里：“没什么。”

　　「阿瑜，母妃时日无多了，以后这碗汤圆，你该去找另一个人做了。」

　　「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母妃。」

　　「会有的，我们阿瑜这么优秀，肯定会遇到一个愿意为自己做汤圆的人。」

　　「若是遇不到呢？」

　　「遇不到，就自己主动去找。」

　　「可是母妃，我该去哪里找那个人呢？」

　　「用心去找，总能找到的。」

　　我现在算是找到了吗？东方瑜看着手里的碗，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无声对坐，东方瑜心不在焉地吃汤圆，白曦默默看着东方瑜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瑜的碗见了底，白曦适时出声，只是这开口却不是让东方瑜放下碗，而是一句淡淡的陈述：“下雪了。”

　　“嗯？”东方瑜疑惑地转身看向门外，果然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空落到地面。

　　白曦起身，准备往外走。

　　“等等！”东方瑜大声叫住白曦。

　　“怎么了？”白曦回头，满眼不解。

　　“等我一会儿。”东方瑜放下碗跑进自己屋里，片刻后抱着一个大红色的斗篷走了出来，他将斗篷披到白曦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念叨，“外面冷，穿厚点再出去。”

　　“嗯。”白曦垂下头，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

　　“呵。”东方瑜轻笑出声，牵着白曦出了门。

　　因着新年的缘故，东方瑜特意穿了一身红衣，而白曦又被他用红斗篷裹了起来，两人这般牵着手走入雪中，倒是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当第一束烟花在空中炸响，东方瑜转头看着白曦，温柔地笑道：“新年快乐，阿曦。”

　　“新年快乐。”白曦同样满目柔和地看着东方瑜，唇角无意识地勾起。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到了东方瑜十六岁时，远在皇宫的皇帝突然派人来接他回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宫门内苑是非多，东方瑜很清楚，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进去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阿曦会陪我回去吗？”东方瑜站在白曦身边，神情有些许茫然。

　　“我不下山。”白曦的回答格外冷漠。

　　“为什么不下山？”东方瑜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不想，所以不下。”白曦道。

　　东方瑜撇撇嘴，似是对这个理由不甚满意：“如果你跟我走，权利地位，金银财宝，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那些身外之物作甚？”白曦脸上不见半分动容，“若当真执迷荣华富贵，我早就该下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那你想要什么？”东方瑜好奇。

　　“我说过了，我想要一家团圆。”白曦回答。

　　东方瑜叹气：“可师父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白曦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他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哪怕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也达不到我想要的一家团圆。”

　　“真的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吗？”东方瑜扯了扯嘴角，舌尖莫名开始发苦。

　　“没什么好商量的。”白曦斩钉截铁道。

　　“我明白了。”东方瑜闭上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阿曦，师兄的剑还没有名字，你给它取一个吧。”

　　“我不……”拒绝的话刚要脱口而出，白曦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卡了嗓子眼似的，死活说不出后面的词。他偏头看了眼一脸视死如归的东方瑜，心头没来由地一紧，思绪流转间，他的上下唇反反复复张开又闭上，磨蹭许久后终是心软道：“你若不嫌弃的话，就叫凌霜吧。”

　　“凌霜……不畏霜雪、坚贞不屈吗？”东方瑜细细琢磨了一番，心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片刻后，他转头看向白曦，扬起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真是个好名字，不愧是我东方瑜的师弟，连剑名都取得这么完美！”

　　白曦长叹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他坚定地往前跨了一大步，以左脚为支点顺势转身面向东方瑜，双方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他眼底的神色复杂难辨。

　　“阿曦？”东方瑜不明所以。

　　白曦垂眸，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剑穗，俯身将其系在了东方瑜的剑柄上。

　　“这是……”东方瑜不敢相信地看着白曦，他这几天一直黏在白曦身边，非常清楚眼前的小玩意儿是白曦亲手做的，原以为对方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没想到竟是为自己做的吗？

　　“送你的。”白曦抿唇，在东方瑜惊愕的目光中抬手抱住了对方，头深深埋进对方的怀抱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师兄，你要保重。”

　　“好。”东方瑜僵硬着身体，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

　　感受到东方瑜的不自在，想着彼此以后怕是再难得见，白曦难得软了态度，不顾形象地在东方瑜怀里蹭了蹭。东方瑜受宠若惊，只觉心头热乎乎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眉眼也变得温柔似水。

　　“我会好好保重的。”他伸出手，一点点搂紧了怀中的白衣少年，仿佛抱住了全世界。

　　……

　　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东方霁华坐在案前，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手边的暗红剑穗，眼底满是怀念。

　　白佑麟早已离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他安插在将军府做眼线的暗卫。

　　“望乡楼？”东方霁华皱眉，“他经常去那个地方？”

　　“是的，据属下观察，如非特殊情况，白将军晚上都会待在望乡楼里。”黑衣暗卫道。

　　“里面有什么？”东方霁华问道。

　　“属下不知，若陛下需要，属下可潜入望乡楼查探。”

　　“暂时不用，你只需好好盯着他，多余的事不要干。”东方霁华冷冷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若让朕发现你擅作主张，你脖子上的东西就可以不用要了！”

　　“属下明白。”

　　待暗卫离开，东方霁华将视线放回静静躺在桌面的剑穗上，眼神逐渐变得复杂难辨。

　　阿曦，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