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见西楼月》寤藜

27、琴师

　　手上翻着调查记录，耳边听着杨牧谣的汇报，东方霁华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你确定看清楚了？真的是林逢秋和林蘅？”他似乎还想继续挣扎。

　　“属下确信自己没看错。”杨牧谣笃定的声音彻底将东方霁华打入深渊，“望乡楼里确实摆着林氏族人的牌位。”

　　“没看错……”反复喃喃这三个字，东方霁华瘫倒在龙椅上，抬手捂住双眼大笑出声，“哈哈！真是好极了！”

　　邢暮云……林云暮、林云深、林逢秋……

　　「皇上没见过林公子，殊不知白小公子与林公子更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曦，向来没有明显好恶的你，为什么偏偏对一个小乞儿青睐有加？

　　「暮深胆子小，你别欺负他。」

　　那次突然生气，是不希望白暮深离我太近，怕我通过他发现什么吧？

　　「若非要细究，白将军的相貌与林公子也是几分相似的。」

　　原来一切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怪不得你从来不肯正面回应我……

　　“他该是恨我的。”东方霁华放下手，在杨牧谣惊恐的目光中起身往外面走去，“毕竟他大哥的死与我有关啊……”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杨牧谣才机械地转过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书案后散得再也拼不起来的龙椅残骸。

　　冷宫又迎来了黄衣玉带的尊贵客人。

　　彼时洛思羽正手执狼毫，跪坐在矮几前静静地练字。感觉到头顶打下一大片阴影，他缓缓抬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东方霁华。

　　“陛下来此所为何事？”洛思羽搁下笔，坐直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东方霁华。

　　东方霁华一步步逼近洛思羽，沉重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认识林葉吗？”

　　“林葉？”洛思羽满脸疑惑。

　　“看样子是不知道。”东方霁华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那林云暮呢？认识吗？”

　　洛思羽眼底疑惑更甚。

　　“这个也不知道？”略微诧异了片刻，东方霁华抿了抿唇，又道，“那最后一个，邢暮云，这个名字该认识了吧？”

　　洛思羽皱起了眉头，显然不知道东方霁华说的是谁。

　　见此，东方霁华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十分肯定地说道：“果然，你不是洛思羽。”

　　“陛下何出此言？”红衣青年歪头，“我若不是洛思羽，那还有谁能是呢？”

　　“一个人的脸和言行举止都可以被模仿，但记忆和感情是绝不可能百分百复刻的。”东方霁华停在矮几前，沉声道，“若你是洛思羽，那么在洛城时你必然不会救我性命，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林葉是谁，更不会用如此平静的眼神看着我。”

　　青年微微提了提嘴角，依旧保持着八风不动的状态：“那依陛下看，洛思羽对你该是什么态度呢？”

　　“他恨朕，恨不得立刻杀了朕。”东方霁华一字一顿，“朕说的对吗，柳煜，柳公子？”

　　青年瞳孔微缩。

　　在他愣神之际，几支飞镖冷不丁从东方霁华袖中飞出，直直朝他刺去。

　　要糟！

　　许是经年累月锻炼出的警惕心奏了效，青年下意识抬手摸向腰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腰带扯下后，本该绵软下垂的腰带顷刻间化为一柄链剑，在青年的操纵下利落地击掉了半空中的飞镖。

　　“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陛下。”青年气定神闲地收起武器，站起身缓缓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真容——确实是柳煜没错，“还有，我需要纠正您的一项错误认知，虽然在洛城救你的确实不是思羽，但不管思羽与您有什么恩怨，他都不会为难一个快要死去的病患，这是他作为一名医者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东方霁华没有反应，他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回想方才柳煜那令人分外熟悉的招式，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千面无影’柳临渊，以链剑为武器，江湖第一的易容大师和轻功高手。”

　　“没想到陛下居然知道我父亲。”柳煜语气惊讶，脸上的表情却不见分毫诧异，“您还真是见多识广。”

　　“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东方霁华神色淡淡，“朕要是真的见多识广，就不会到现在才猜到声名赫赫的‘千面无影’就是宸王的好友凌渊，更不会让柳公子有机会在朕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说实话，这些日子以来柳公子、洛公子和白将军可是让朕大开了眼界！”

　　宸王好友之子、洛氏唯一的漏网之鱼、很可能是林氏嫡系的大将军，这一个个演技精湛的大尾巴狼，全都合起伙来诓他东方霁华呢！

　　“朕一直以为自己是稳操胜券的执棋者，却不想临了被你们摆了一道，不知柳公子能不能告诉朕，这盘棋局背后的真正推手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东方霁华恨恨地问道。

　　柳煜沉默地站着，不置一词。

　　“你明明有逃出生天的能力，却偏偏甘心被朕囚困在冷宫中，朕看不透你的想法，但既然你敢来，那就别想再出去了！”东方霁华阴沉着脸看了柳煜一眼，拂袖离开了。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柳煜看着冷宫外又多出来的几个看守，表情愈发凝重。

　　次日，东方霁华下令收回了白佑麟的兵权，褫了白佑麟的职位，并以莫须有的罪名将白佑麟禁足在将军府中。

　　“皇帝怕是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听白佑麟说完外面的事，洛思羽停下整理药材的动作，转身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双手抱臂道，“我还以为他知道真相之后会毫不犹豫斩草除根，没想到竟是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革职禁足？他不会真以为一道禁令和一个将军府就能把你困住了吧？”

　　“也许是……”白佑麟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眼神放空，“他还怀有希冀吧？”

　　“希冀？也对，毕竟是少年相伴的师兄弟，意义总是不一样的。”洛思羽眸光复杂，“你俩很矛盾，哪怕中间隔着无数的恩怨，你都对他留有一分包容，而他对你也始终保有不忍。”

　　白佑麟深吸一口气，叹道：“不过是在错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

　　“如果一切未曾发生，或许就是对的人了。”洛思羽笑笑，“只可惜没有如果。”

　　“那你的那个人呢？”白佑麟将目光转移到洛思羽身上，语重心长地说道，“要知道，你与柳公子之间并非无解，没必要作茧自缚。”

　　洛思羽怔愣了一瞬，无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如今说或不说还重要吗？他早已洞悉了一切，还把你安全地送到了我这里。”白佑麟看向洛思羽的目光愈发深邃，“我知你珍视柳公子，不想让他卷进这些是非恩怨里来，可世间万事哪里由得人选择？无论你情愿与否，他都已踏入了这盘棋局，并且他很可能还知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洛思羽沉默，不知自己该如何反驳白佑麟，又或者说，他其实是赞同白佑麟的看法的。

　　“你从未向柳公子透露过阑尘客栈的存在，但柳公子却能把你精准送到阑尘客栈门口，这其中必有蹊跷。”白佑麟不紧不慢地道，“我猜，他身后应该有人帮他，而那个人必然对我们的底细一清二楚。”

　　“对我们的底细一清二楚……”洛思羽敛眸，垂下头托着下巴细细思索，蓦地，他脑内灵光一闪，“不会是——”

　　还没等洛思羽说完话，白肃就急匆匆从西边走来，他对着白佑麟和洛思羽拱了拱手，道：“将军，洛公子，望乡楼那边来了一名实力强大的陌生公子，指名道姓要见你们。”

　　“我们？”白佑麟略微诧异地瞥了一眼洛思羽。

　　洛思羽倒是毫不意外，淡定地问道：“那人可是一身灰衣，蒙着眼，还背着一把古琴？”

　　“是。”白肃回答。

　　“果然……”洛思羽神色转变为了然，“真的是小絮遇到的那个人。”

　　听洛思羽这样一说，白佑麟也想起了些许模糊的信息：“是那个把柳姑娘带出洛城，还给她指了路的神秘乐师？”

　　“没错，就是他，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眼睛闭上又睁开，洛思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既然是个高手，还知道我此时人在将军府，想来应该就是你说的阿煜背后的帮手了。”

　　为了探清楚来人的底细，白佑麟和洛思羽迅速赶到了望乡楼。

　　“终于来了。”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灰衣乐师嘴角微微上扬，抬手干脆利落地摘下布条，随后缓缓转身面向停在几步之外的洛思羽和白佑麟。

　　看见乐师的蓝色眸子的那一刻，白佑麟微微一愣。据他所知，整个青国应当只有宸王拥有这般奇异的眼睛，这个乐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与传说中的宸王相同的特征？

　　“我脸上是有花吗？怎么白将军一直盯着我看？”灰衣乐师摸了摸自己的脸，眼里满是无辜。

　　“公子的眼睛很漂亮，白将军一时有些惊奇。”洛思羽替白佑麟解释道。他对蓝瞳之特殊也有一定了解，是以他的脸上亦同样难掩震惊。

　　“是吗？”灰衣乐师莞尔，“这双眼是我的父亲给我的，我也觉得它们很漂亮。”

　　“公子是？”洛思羽试探性问道。

　　灰衣乐师笑看着面前的白佑麟和洛思羽，目光分外柔和：“在下萧晏，字墨影，是柳煜的师兄。

　　家父——东方夜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