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杂夏日[bl]》漫白

3、第三章

　　在波特兰的这几日，陈洁已经约莫习惯了和许青闻母子一起生活的节奏。无非是起床，吃饭，翻几页书，然后去看看波特兰的景色。

　　许青闻发病频率并不高，大多数时间都还是好的，只是时常会呆呆地盯着周阻燃看，那模样很吓人，但只是须臾后，周阻燃说了话，她便也就老老实实地搭茬。

　　周阻燃无奈地笑笑，说她总是记不清自己的样子。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

　　陈洁对自家小姨的病也是很无奈了。许青闻的症状太复杂，记忆时断时续，甚至有时还会穿梭时空。当然，日常生活中，几乎不间断的痴傻和呆愣才是最折磨人的。那时候她就像一个顽童，不听大人的话，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陈洁片面地查过些资料，他发现，许青闻的危险症状倒没有很多。譬如她几乎从不随意出门，对刀子之类的危险器物也很有些敬畏之心，不大喊大叫，更没什么闹着要找自家儿子的戏码。

　　周阻燃对此没什么情绪，只是一个人在厨房站着，默默地用那片白色的丝绸慢条斯理地擦着杯子。嘴角没有笑容，但眸光深沉，那人又天生笑脸，就总是若有若无地泛着些笑意。

　　家里偶尔会来一个约莫一米八几的高大白人。是周阻燃日常来请的护工。会说几句汉语，虽说远远称不上精湛。但要是陈洁来评价的话，相当于小学生三年级的英语水平，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这些是不在话下了。够用。

　　护工来的时候，是周阻燃和陈洁的自由时间。正如周阻燃所说，两个年轻气盛，正是初生牛犊的小伙子，这栋房子是圈不动他们的。

　　周阻燃踩着路边上的碎石子，一蹦一跳的：“陈洁哥，这几天都忙呢。还没问你，你习惯这边生活吗？”

　　陈洁穿着件衬衫，看着走在他前边的周阻燃：“嗯，我适应能力挺强的。几天和你待下来，也没觉得这里和中国有什么不一样的。”

　　周阻燃咧嘴一笑：“一定是因为我和妈都说中文的缘故吧，等到你听到周围的外国人都叽叽喳喳地说着英文，你就觉得不一样了。”

　　陈洁想起他那天一个人在机场的无助，笑笑：“你说得对。语言给人带来的归属感太重要了。”

　　周阻燃抬头，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树和蓝天：“嗯，是啊。你去过港口吗？那里什么人都有，黄的，白的，黑的，棕的。直发的，卷发的。高的胖的瘦的矮的，这个那个的。每个人说的话都不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叽叽喳喳。”

　　“一定要是港口吗？我觉得我刚下飞机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陈洁想了想，“说到底，是美国的人口太杂。”

　　尖利的鸟鸣划过树梢，一辆汽车奔驰而过，卷带起一阵热腾腾的风。

　　周阻燃揉了揉眼睛：“是啊，一定要是港口的。机场能有什么声音？轰隆隆，轰隆隆。再者，美国的机场，连空调都舍不得开。但港口不一样，船有鸣笛，海风，还有那种滚烫的海水，有油的那种，很腻。那种海水推起来，一点都没有属于海的清爽，就是一团一团地被拱起来，又被揉下去。”

　　陈洁沉默着，低着头走着。没有接过他的话。这段话，在陈洁看来，是大学二年级水平。

　　两个人的影子，在石子路上叠起来，又分开，再叠起来，再分开。

　　周阻燃也发现了，往陈洁那边凑了凑，却发现影子远了，他只好又去往左边走了半步，又发现落下了。陈洁看着青黄色的路上两人的影子晃来晃去，好笑地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的影子才终于完全叠起来。

　　周阻燃这才爽快地笑出来：“陈洁哥，你知道吗？我之前和tanger这么玩，他嫌我无聊，差点不给我做茶喝。”

　　“tanger？”

　　“哦，就那个护工，忘记跟你介绍了，他不很重要。”周阻燃依然盯着两个人的影子，笑嘻嘻的。

　　陈洁若有所思：“他人很好，细心，体贴。中文也不错。”

　　周阻燃还是看着影子，心思完全不在什么tanger还是sanger上，不走心地答了句：“嗯，不然怎么请他呢？”

　　陈洁看着他这幅专心致志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再稳重，再成熟，终究也就只是个还对影子感到好奇的小孩子罢了。

　　陈洁在周阻燃身后慢慢地走着，半晌无言，可两人都没感到尴尬。反而是从前从未体验过的安宁与自由。

　　偶尔，两人对上视线，便相互笑笑。周阻燃会过来搭上他的肩，两个人抱着搂着走一段，然后就在无言中自然地松开，两人各自望着天空发呆了。

　　到了超市，陈洁看起来还有些挫败，似乎昭示着这一路难得的清静和自在结束了。

　　周阻燃拍拍他的肩：“里面人不多，我们走？”

　　陈洁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对话太自然，以至于陈洁没注意到，他的腹诽没有念出来，可周阻燃却能直接看透他的心思。

　　确实如周阻燃所说，超市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菜色齐全，包装精致。周阻燃推来一辆购物车，唇角微扬，冲他挑挑眉。

　　两个人低声细语，陈洁拿高处的东西，递给周阻燃，周阻燃就在他拿的过程中，一直在他身后盯着他。导致陈洁每每回头，都能被周阻燃那热烈到甚至赤/裸的眼神盯到头皮发麻。

　　陈洁又忍不住了：“你别老看我。”

　　周阻燃无辜道：“周围没有人，我不看你看谁呢？”

　　陈洁道：“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周阻燃笑出来：“有啊，我在买菜，和你一起。”

　　陈洁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或是他也觉得这样的口舌，自己实在没什么兴趣去费心思，就一直任着周阻燃这个小赖皮肆无忌惮地偷换概念。

　　直到再一次踩在别墅的瓷砖上，任是陈洁这样自认为已经是不愿出门的人，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自由这种东西，即使本不在乎。可但凡开了一点口子，就不管对错，怎么都想去争求了。更是不敢想周阻燃这样欢脱的性子，每日被困在房子里是什么感受。

　　陈洁把菜放在桌子上，周阻燃已经站在厨房里了，跟tanger说着些什么。陈洁不想也知道，应该是在问许青闻今天的状况。既如此，他也不打扰了，自觉地把菜分装进冰箱。

　　厨房里渐渐起了争执，陈洁不禁向厨房里看去。tanger神色激动地说着些什么，周阻燃则神色冷淡，面无波澜。

　　tanger蹩脚地说着汉语，瞥头望见玻璃门外的陈洁，语气顿了顿，陈洁从刚才就在仔细地听着，于是tanger的这一句提议也听得清清楚楚：“周阻燃，这样打架不好。不要让人听到。不然我们说英文？”

　　周阻燃看着tanger，心思却明显不在他身上。周阻燃嗤笑出来，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你真有意思。”

　　两个人毕竟是在争执，周阻燃这一笑，彻底把tanger惹急了：“你又笑什么？”

　　周阻燃摊手：“当然是想笑就笑了。”

　　实在是无厘头，陈洁也没忍住笑出来，推开玻璃门，看着两个人：“在吵什么？跟我说说？”

　　陈洁这样淡雅疏离，如冰山薄雪一般的人，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看，也太让人受宠若惊。tanger这样的美国本土人怎么见过这样如天仙一般令人远而望之的人，于是脸上一红，主动圆场道：“不，没什么事。”

　　周阻燃靠着料理台，抱臂，眸子盛着笑，淡淡地转身，切菜。

　　一场闹剧就此揭过，陈洁没觉得这样的争吵烦躁，反而觉得有意思。这为生活添了点儿人气。

　　到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陈洁和周阻燃聊了会儿天。周阻燃看他对傍晚那场争吵很感兴趣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陈洁哥，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八卦的。”

　　陈洁不觉得这是八卦，只是自己太无聊。不过他觉得周阻燃说得也没错，可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求周阻燃告诉他更多细节。就学着周阻燃的样子，一直用眼睛盯着他看。

　　陈洁的那双眼睛，眸色清浅，如山间清泉，又似细沙碎石，琉璃净瓦。一被他盯着。那就像密密切切的小针，直往人的心口上扎。

　　周阻燃叹了口气：“陈洁哥，这件事真的不好告诉你。其实是因为我半个月之后要考试，这段时间大概不是很忙得过来，很多事情，没法帮着tanger一起做。他不是很高兴。护工发生这样的状况很常见，都是些小事。”

　　陈洁皱了皱眉：“那就多给些工钱。”

　　周阻燃倒了杯水：“是啊，我给他多开了半个月工资。他同意了，但是如果要算上把我的那份也干了，他每天早上要起得很早赶到别墅，走得也晚。”

　　“我可以接替你的工作，而且家里不是也有空的保姆房吗？问问他愿不愿意住？”

　　“这就是我不愿意告诉你的原因了。你看，你来波特兰没几天，我却一直在委屈你。”

　　陈洁笑了：“这有什么好委屈的？请就是了。我很喜欢tanger，他人不错。”

　　周阻燃笑笑，他望着陈洁：“陈洁哥，你人很好。我第一次见面，以为你是个很冷淡的人。”

　　陈洁扶额：“快忘了第一次吧。我第一次来美国，还是一个人，下了飞机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接都不接一下，我就对你没有好印象。再后来，第一次见面，看见那么野的院子，那么萧瑟的房子，小姨又看着那么孤独。我就以为你对家人不用心，很有恶意。说白了，我这人就是保护心理太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护犊子这个词。我就是这样。”

　　周阻燃歉疚地看着他，说：“陈洁哥，对不起。但这也反映了你的确是个很善良的人。”

　　陈洁抬眼看着天花板：“没什么可道歉的，以后知道了就好。我看你对小姨很用心，这就够了。”

　　周阻燃和社会脱轨太久，有些东西，他可能确实感知不到。

　　夏天的空气，总是不安静，樟木还在晃，陈洁躺在床上，在夜幕中，细细数着与周阻燃所相处的每时每刻。

　　奇怪，他那样不受规矩所束，张扬的人。怎么每每想起他，心里却总是平静与安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