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来电》月戊

20、05

　　晚上九点，蒲玉到了绿城医院住院部。

　　探病的人一般不会晚上来，所以这时候医院走廊很寂静，几乎听不到除了脚步声以外的声音。
　　护士站就在不远处，亮着暖白的灯，一个护士埋头在电脑前，或是在做资料，一个护士对着墙，低头忙碌，或是在给病人分药。

　　蒲玉走近了，坐在电脑前的护士忽然抬头，看到她时，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你来了。”

　　护士似乎对她很熟悉，看见是她，笑了笑，蒲玉同她一点头，径自走向走廊另一边。

　　推开病房的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蒲玉轻轻关上门，走到窗边把窗户彻底关死了。

　　病床上躺着个男人，脸上戴着氧气罩，黑发长到颈间，躺在枕头上散发柔亮光泽，由于皮肤太过苍白，姣好的五官也变得寡淡起来，乍一看，像个清秀的小姑娘。

　　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跟蒲玉差不多大，不常见太阳的人，总是比普通人看上去更显病态，这个男人就是如此。

　　蒲玉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目光缱绻，良久，起身重新打开了窗户，默不作声离开了病房。

　　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吹进来的一瞬，病床边的心电监视器忽然嘀嘀叫起来，绿线很快变成了红线。

　　***

　　次日一早，蒲玉七点不到就出门了。
　　昨晚江柳没回来，勾碟一点消息都没有，生活突然恢复平静，这让她有点不太习惯。

　　不过习惯这种事总是需要时间，她已经一周没上过班了，日子要过下去，挣钱就一天不能耽误。

　　夜市小吃街，字面意思，整条街都是吃的，别看名字叫夜市，实际上白天的人流量也不少，特别是周末节假日，几乎就是人贴人的程度。

　　蒲玉随便找了家烧烤店，进去就问老板：“需要兼职吗？我送外卖贼快。”

　　老板打量她，随后摆手：“不招兼职。”

　　蒲玉说：“按单结算，老板，一单我最多只需要五分钟就能送到。”

　　老板一愣：“五分钟都不够你跑出这条街吧？”

　　蒲玉嘿嘿一笑：“你让我试一次不就知道了。”

　　老板犹犹豫豫，转念一想，反正让她试一次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给了她最近的单子，不过即使是最近的，也在隔壁街，就是骑车都不一定能在五分钟内送到。

　　蒲玉接过打包好的外卖，看过了地址之后就慢悠悠走了，老板跟在后面，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他不知道，上一秒刚走出店门的蒲玉，下一秒就瞬移到客人所在的楼层了，送到客人家门口，只花了一分钟，从安全通道的门瞬移回来，正好出现在小吃店里，把刚进门的老板吓一跳，前后只花了不到两分钟。

　　蒲玉被破格录用了。

　　因为送外卖是按单算钱，为了赚钱，蒲玉不止做小吃店的兼职，整条街需要外送的活她全包了，因为她是所有外卖员里送得最快的。

　　忙活了一上午，蒲玉挣了好几百，累得大汗淋漓，到水果店买了杯鲜榨橙汁，一口气闷了下去。
　　她坐在店门边，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大脑渐渐放空。

　　额头的汗珠不断往下滴落，店主从后厨走来，给她递了张纸：“擦擦吧，你衣服都湿透了。”

　　蒲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那淡绿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深绿。
　　她第一次做送外卖的兼职，想过累，只是没想到有了瞬移的能力还这么累。

　　体力活从来都不是她的第一选择，她还是要回去上班，用脑子赚钱才是长久之计。

　　可上司这回貌似是真的生气了，电话拉黑，微信连着好几天都没回复，连工作群都直接把她踢出来了，看来是笃定了要辞退她的样子。

　　倒不是说那家公司有多好，蒲玉非得回去不可，而是在她工作这么多年以来，那是唯一一家愿意重用她的公司，愿意重用一个不愿参加任何应酬的女性。

　　只是这一点，蒲玉就能原谅上司平日里拿她一个人当十个人用。
　　拿她当压榨不完的牛马也没什么，毕竟工资奖金和工作量完全是成正比的，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在心里做了决定，等上司消气之前，先做一段时间兼职应付一下日常开销，等到她之前经手的那些单子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自然会有人来请她回去。

　　在此之前，她只需静静等着就好。

　　一整天下来，蒲玉的腿都快跑断了，赚了快一千，从小吃街出来的时候，其余的外卖员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了她。

　　赚到钱就好，赚到钱了，其余的事一切好说。

　　傍晚回到家，蒲玉进门就叫了声：“老板？”
　　屋里无人回应。

　　她关了门，又叫：“江柳？”

　　还是没人应声，看来是不在。

　　江柳没回来，这说明事情是有些棘手的。

　　那个在鬼门关徘徊的鬼魂，那个叫秋平的中年男人，为什么会在到了那边之后才生出执念呢？
　　那个执念会是什么？竟然会让他一直困在那边，走不掉，回不来，还要鬼差专门去接才行。

　　蒲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了一会，这人在很累的时候突然安静下来，困意总是一下子席卷而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看了眼手机，已是第二天早上。

　　江柳还是没回。
　　蒲玉担心归担心，兼职还是一天不落。

　　刚到小吃街，蒲玉就被人拦下了，拦下她的是五个骑车的外卖员，都是二十出头的男人，个个凶神恶煞瞪着她。

　　“美女，听说你昨天一个人送了好几百单，真假的？”其中一个男人问。

　　蒲玉没有具体算过，但根据昨天累的那个程度来看，几百单应该是有的，于是点点头。

　　另一人站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几分钟就能送完不同地方的好几个单子，我说，你该不是直接把外卖扔了吧？”

　　蒲玉摇头，老实回答：“没有，我是真送到了。”

　　“真送到？”那人嗤笑，“两个地方都不在同一个小区，你就算是长翅膀飞都不一定能那么快送到，你想蒙我？”

　　蒲玉在心里笑了，她可不是长翅膀，她的瞬移比翅膀好用多了。

　　对于眼下的场景，蒲玉心里大概有数，无非就是她的出现，影响了这些人，单子的数量就那么多，她送得又快又多，钱都给她一个人赚了，剩下的可不就什么都没了。

　　那个男人伸出手，邪笑着说：“美女，这么漂亮送什么外卖啊，不如陪哥几个玩一玩，钱嘛，肯定比你送外卖赚得多啊。”

　　蒲玉往后一退，男人的手落了空，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你别给脸不要脸。”

　　蒲玉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这样，我报警了。”

　　“呦，还报警？”男人说着伸出手来，恶狠狠道，“你报一个试试！”

　　蒲玉真掏出了手机，毫不犹豫拨通了110，刚拿到耳边，对面那人长手一捞，直接抢走了她的手机，翻开一看，发觉真是报警了，立刻恼羞成怒，冲身后几人说：“卧槽，她真报警了。”

　　一听报警，其中两人立刻冲上来，一把拽住蒲玉的胳膊，把人往旁边巷子里拽，蒲玉吓得连声尖叫。
　　现在是早上，正是商家忙活备菜的时候，小吃街里人很少，仅有的几个路过的匆匆走开，都是一副不想惹麻烦的样子。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蒲玉大叫，“不就是外卖吗，我不送了行不行？”

　　“你们松手！”蒲玉挣扎了几下，却是徒劳，手腕很快就红了，小臂一大片都是红痕，她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毕竟是被强制扭送过精神病院的人，快到巷子口，还真被她挣脱了。

　　蒲玉抓住机会转身就跑，一步都不敢停。
　　她反应很快，故意往有监控的地方跑，身后杂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她肩膀一沉，猛地被人往回一拉，随即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她以为是那几个男人，一个激灵就要蹦出来，一双手落下，她被人先一步圈住。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你这是抽什么风呢？”

　　蒲玉回头，看清了来人的长相，瞪大眼睛，气喘吁吁：“罗总？”

　　罗瑞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蒲玉，正如蒲玉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罗瑞一样。

　　金瑞装潢设计有限公司，蒲玉的前东家，罗瑞，蒲玉的前上司，公司创始人。

　　罗瑞今年三十，大学毕业后没上过一天班，怀抱一腔孤勇创建了自己的公司，从一个人做到了如今上百人规模，毕业那年他给自己做了个三十五岁退休计划，现在不但提前，还超额完成了。

　　蒲玉最常听他说的话就是，人生就是他妈的一场游戏，不存档，赢了往下走，输了重头再来，干就完了。

　　这话，简直被他当成座右铭的程度。

　　但蒲玉表示不敢苟同，因为她的人生，不是游戏。
　　就算是游戏，也是一场决不能输的游戏。

　　顺着蒲玉的目光，罗瑞看向身后，几个穿着外卖员衣服的男人正在不远处，他忽然皱起眉头，冲那边喊了声：“手机还她！”

　　他认出了那人手里攥着的手机是蒲玉的。

　　那人一愣，左看右看，这里已经跑出了小吃街，不断有路人经过侧目看来。
　　也许是做贼心虚，那人把手机往前一递，又往后退，身旁的另几个人已经有往回走的趋势，那人赶紧将手机放在地上，转身就走，边走边回头，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气急败坏的，但罗瑞什么都没听到。

　　罗瑞捡回手机，蒲玉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
　　还好，没碎，连个划痕都没有。

　　罗瑞盯着她，忽然抬手解开了衣领扣子，两手往腰上一插，西装衣摆被他掀在腰后，俨然一副教导主任训迟到学生的作势：“可以啊你，现在连上班都需要我来请了？”

　　他说：“要不是今天在这碰上，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蒲玉露出疑惑的表情，罗瑞连珠炮似的继续说：“我骂你几句你就挂我电话，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牛啊，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工作群也退了，蒲玉，你真是……”

　　蒲玉眼睛越睁越大。

　　电话是她打过去一直在通话中，她一直以为是对面把她拉黑了。
　　微信发了几十条都没回复，她以为是对面故意无视。
　　再说工作群明明是她被人踢出来的啊，怎么说的好像是她自己退出来一样？

　　等会。

　　她忽然想到江柳当时在医院抢她手机挂了罗瑞电话的画面，难道是那时候……

　　罗瑞说的咬牙切齿：“你真是……够绝情的。”

　　蒲玉愣在原地，哑口无言，只是在心里头默默骂了一句：江柳，你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