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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一百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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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医馆里众人又休息了一夜,翌日整理好行囊,离开寿州前往芙蓉店。
按照记忆中的路,张枕带着张薇薇来到张宅门口。
“这是他和他那个续弦的家,挺不错的吧。”
张宅坐落在芙蓉店最宽阔的一条街上,大门宽敞,门口两个石狮子目光炯炯盯着来往行人。
左右不远处就是繁华闹市,门前还有一方小广场。
张薇薇站在门口,被某种奇怪的引力牵引着,情不自禁伸手触碰门环上所镀的金漆。
“所以他们一直以为,这都是我保佑的?”
她这么问着,张枕脸上已经生出怒意,“对,还说母亲不信嘉仙教,所以你才不肯保佑她,说她是活该!!”
魏云衣见张枕双手握紧了拳头一个劲儿发抖,实在担心他会控制不好情绪,因而会破坏接下来的重逢。
不管怎么说,这是张薇薇十一年后与生父的第一次见面,不该出现意外。
她拉住他的手,用眼神传达安慰。
张枕大口呼吸憋着闷气,感受到魏云衣手心里的暖意后才稍稍冷静了些。
正想上前敲门,却忽然被张薇薇拉住动作。
“算了。”
张薇薇昨夜期待得睡不着,此刻亲人近在咫尺,她却犹豫了。
须臾,在张枕和魏云衣,以及两个孩子不理解的目光中,她松开张枕的手,带着装满了灰烬的眸子,转身离开张宅门口,“不见了。”
魏云衣与张枕对视一眼,一同看了看紧闭的门,继而连忙跟上她,追着问:“张娘子?为什么?好歹是你爹。”
“姐,我知道你伤心,可你总得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吧?!难道要让他一直活在被你保佑的幻想中吗?”
张枕心中对这个父亲谈不上什么亲情,纯粹是为了来打他脸的。
可张薇薇临时改变主意,不免叫他空得意一场。
“阿姐!!”
任他如何劝说,张薇薇都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真的不用了,我不想见他,就让他一直幻想下去吧,就当是我还他的生身之恩,从今往后,他的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
张枕还想再劝,却被魏云衣悄悄掐了一下胳膊。
一回头,正接收到魏云衣小幅度摇头暗示的眼神。
张枕虽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几人才走没几步,迎面碰上一个正在从轿撵上下来的女人。
这轿撵就停在张宅门口前方,两边跟着两个梳着双垂髻的丫鬟。
女人衣着保暖而鲜艳,体型丰腴,肉乎乎的脖子后面有个非常明显的富贵包。
她眉眼饱满而不显憨态,恰恰相反,每个眼神转动都透着傲慢与强势。
拉轿撵的轿夫伺候她下车时有些吃力,但脸上笑得很开心,不似谄媚,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女人下车后,从荷包里掏出一锭分量很足的银子,拿在手里稍微掂了掂。
轿夫看见银子两眼放光,正伸手去接呢,却见女人犹豫了会儿后把银子放回荷包,转而拿出稍小一些的碎银交给轿夫。
轿夫脸上发自内心的笑这才染上了些许谄媚与势利,并略显失望。
“张夫人?这次就这么一点儿?”
他试着问,却也拿捏着分寸,始终弯腰讨好,笑容不增不减。
女人面无表情不说话,扶了扶发髻,挺胸抬头目视前方,直接走了。
小丫鬟跟上她时啐了轿夫一口,“以前给你的油水还少吗?这段日子生意不景气,小费就这些了,爱要不要!”
轿夫一个劲儿弯腰颔首,笑着表示理解,等女人和丫鬟走远后,笑容可掬的脸便迅速黑了下来。
他拿银子在身上嫌弃地擦了擦,一边转身一边直起腰碎碎骂道:“吃的那么好,胖成这样,死沉死沉的,这点银子本就是我该得的!”
轿夫收好银子,抬头看了眼太阳,长叹一声,擦擦汗准备继续去找下一单生意。
他没注意到旁边有三个带着孩子的年轻人站在路边观察了他许久。
“诶!老哥!”
张枕上前叫住他,他一转头,迎着刺眼阳光眯着眼睛观察一番张枕,又看见张枕身边跟着几个女人孩子,于是不等张枕开口说明来意就摆手拒绝道:“我这轿撵坐不下这么多人!”
张枕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们不坐轿,我想打听件事情,这个……”
轿夫还是不等他说完,直接挣开他的手,捡起拉轿的架子,冷漠地说:“我不是百晓生,什么都不知道,别耽误我挣钱,走走走!”
张枕:……
轿夫拉起轿撵正要走,忽见一双修长的细手伸到他面前。
手心缓缓展开,露出一个闪着银光的元宝。
轿夫放下架子伸出双手,抬眸间像变脸一样复又笑容满面,“客官去哪儿?”
魏云衣把银元宝放在他两手手心上,回头将杨喜喜抱上轿撵,“带我去找个马市吧,我们准备要出城了。”
轿夫收好银子连连点头答应:“好嘞,我知道哪里的马市有上等好马!这就带客官您过去,不过我这轿子小,委屈您挤一挤?”
魏云衣道:“不用,我们跟着你走,你帮我拉两个孩子就行。”
说着,又扶姜茉坐上轿撵。
姜茉乖乖牵着喜喜弟弟,防止他摔下轿撵。
轿夫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笑容,而这会儿的笑莫名就没那么虚假了。
他担着架子往前倾身,拉动轿撵轮子开始滚转,在沧桑的咕噜咕噜车轮声中,不等魏云衣开口,他主动就说:“我在这芙蓉店拉车拉了十几年,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清楚,姑娘想打听什么?”
三人跟在轿撵两侧往前走,相互对视一眼后,由张枕开口问。
“刚刚从你轿子上下来的女人是张崇的夫人吧?”
轿夫:“对。”
张枕:“张崇呢?”
轿夫:“出海捉麒麟去了。”
轿夫答得随意,可五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鬼故事一般惊恐。
张枕张薇薇相互瞪眼望着对方,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甚至下意识滞住了双脚走不动路,几秒后才接连反应过来跟上轿夫。
姜茉下意识脱口而出:“张家爹爹也去送死?!!!”
轿夫闻言吭哧一笑,笑声莫名意味深长。
这种时候,姜茉最是能与张枕姐弟二人共情,而还算外人的魏云衣最先冷静下来,接着张枕的话问:“刚刚听到张夫人的侍女说生意不景气是怎么回事?他家……”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张薇薇,试探着继续说:“他家不是有仙姬保佑吗?怎么会不景气呢?”
轿夫哂笑道:“张崇的岳父去世后生意就一直是他在打理,那张夫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而现在张崇为了去捉麒麟放下产业不管不顾,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压在张夫人身上,她哪里接手得过来?好几间铺子都一夜之间黄掉啦!”
说完,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更卖力地挤出一个笑,尴尬补充道:“呃……不过姑娘说的也对,他家有仙姬保佑,一时失意也不是要紧事,哈哈蛤……”
这话明显有些假,连姜茉都听得出来他在敷衍迎合,并非出自真实想法。
魏云衣又怎会不明白,于是走到他身边晓之以情道:“大哥,我们不是嘉仙教众,你有话但讲无妨,我们不会生气也不会乱传,我们只是张崇的远方亲戚,好多年没见了,偶然路过此地,想多了解了解他在芙蓉店过得怎样而已。”
轿夫斟酌片刻,不知定了个什么心,忽然重叹一声,倾诉般道来:“什么破嘉仙教,老子前半生信它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得靠拉车才能养家糊口!呸!老子才不信真的有仙人!也不信有麒麟,这肯定是汴安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人想找什么东西,但是又找不到,才骗我们老百姓去找呢!”
他不吐不快,越说越慷慨激昂,“等着吧,张家早晚破产!为了给朝廷当枪使,家产不管了,老婆孩子不要了,快活大半辈子,最后肯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吐槽过了头,忙收敛恶狠狠的表情换成笑容,道:“呃……我这嘴巴说多了,姑娘别介意哈,我不是故意咒你亲戚,我就是气他太蠢了!
“张夫人虽然平时刁蛮跋扈了些,但出手确实阔绰,人也不算太坏,我还指望在她这里多挣点儿送儿子读书的钱呢,所以并不希望他家真的会落到那种地步,就是……唉!就是对张崇恨铁不成钢啊!可怜张夫人和她那个傻乎乎的女儿了!”
“女儿?”
三人异口同声发出惊疑。
张薇薇:“他有女儿?!”
轿夫道:“嗯,是个天生脑子有问题的孩子,长得倒是漂亮,可惜九岁了还不认字,大夫说他们再生大概率还是这种,所以两个人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张枕深吸一口,满目唏嘘。
他继续朝前走着,余光一瞥忽然注意到张薇薇定在原地不动了。
“姐?”
他停下脚步喊了一声,轿夫和魏云衣便也随之驻足。
张薇薇低着头,面容沉重,“原来……我还有一个妹妹……”
张枕隐隐意识到她想做什么,“阿姐?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从军吗?”
张薇薇抬头看向他,长年累月经受风吹日晒的眼睛显得比同龄人苍老许多,却也令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稳重能干的女子。
“可现在我觉得,这里更需要我……”
她捏紧拳头又忽然松开,抬高面庞,喊道:“子年!我还是去一趟张宅吧!如果张夫人愿意的话,我想留在这里照顾她和……小妹……”
张枕眨眨眼睛,下巴动了动,脖颈有轻微的青筋显出来。
他移开目光,没有说话,明显不愿答应。
魏云衣上前轻轻抓住他手臂,站在他身边对张薇薇道:“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我们就回去问一问吧。”
轿夫听罢很是爽快地调转车头。
张薇薇轻轻瞧了张枕一眼,似有愧疚,只一眼就匆忙躲开他的视线,默默跟随轿撵往回走。
魏云衣没有多劝张枕什么,只是看着他扬眉一指,张枕便无奈叹了口气,拖着妥协身躯朝她目光所指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同跟上张薇薇和轿撵。
张夫人开门见到张枕,先是一眼认出他是谁,后皱眉打量许久。
但她并不惊讶,“终于肯回家了?”
张枕始终不情不愿的臭表情渐渐有所缓和,“嗯……嗯。”
他避开张夫人的视线,好像很怕她似的。
张夫人摇着团扇,扫了眼张枕身后的其他人,眼神始终淡漠没什么变化。
她转身走进屋子里,不够纤细的腰身扭动起来倒也有几分风韵。
“先进来吧。”
众人接连进屋,轿夫也被请进来歇息。
魏云衣观察着张枕,发现他在张夫人面前比在自己面前还要怂。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张枕曾与她提起这个继母时说过的话。
“虽然我讨厌张崇,但我不讨厌他新娶的娘子,那时候因为母亲和阿姐的缘故,我很叛逆,没少和我爹打架,张娘子劝架的方式就是两个抓起来一起打。”
“我虽然有怨,但确实挺佩服她的,时常会想……如果我那软弱的娘亲也能像她一样泼辣,是不是就能当家做主留下阿姐了……”
“我那会儿刚来城里还改不掉住在海边的恶习,经常被城里的孩子嘲笑是个土包子不懂规矩,她知道后,就在那些孩子家门口一个一个骂,然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离开芙蓉店时候,张崇没有送我,而她在家门口叫我滚了就不要再回来,放完狠话却追到城外给我塞银子,跟我说混不下去了随时可以回来,哈哈……”
那时张枕笑着说这些,魏云衣并不能理解他话语里的心酸。
此刻张夫人走在最前方引路,张枕同她讲了许多这些年的经历,也告诉了她张崇此次出海会有去无回的真相。
而她僵硬又刻意地抬高胸膛,一笑而过,“嗯,随他。”
张枕说了这么多世人难以接受的奇事,她始终波澜不惊,毫不在意。
唯独听到张薇薇还活着的消息时,惊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说什么?!!谁?谁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