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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一百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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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已经不似年轻时那么泼辣了,这些年岁月沉淀下来,多少收敛了些脾气。
只是骨子里的傲气越发坚固。
有铺子里的伙计找她请辞,借口说如今世道不稳想回家种地,其实是怕生意凉了以后会拿不到月钱。
张夫人一句话不说,直接甩给伙计一袋银子叫他滚。
伙计不但不生气,反而感激涕零。
魏云衣看得出来,这张夫人平日定是刀子嘴豆腐心,没少给身边人好处的。
所以无论是她身边的婢女,还是铺子里的伙计,以及那个轿夫,都甘心愿意受着她的脾气。
处理完小插曲,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厅堂淡定接待客人。
胖嘟嘟的娇躯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精致的团扇遮不住她半张脸,却莫名可爱。
她目视前方,说话也不瞧着人,“想留下,就留下,张家如今再没落也不会缺你一双筷子。”
她傲慢的话语从来不会把心中期待表现出来,以至于张薇薇以为她其实不愿意,只是不好意思赶人走才这么说。
张薇薇放下茶碗,兀自尴尬不知所以。
只有张枕知道张夫人现在有多么无助,多么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陪她一起把家业撑起来。
毕竟这外刚内柔的女人除了会花钱,其它什么也不会。
可她不说,把生意处理得一塌糊涂还要表现得风轻云淡,恨张崇走得决绝也只自己一个人半夜偷偷哭。
张枕拉住张薇薇说:“你简直是大娘子的救星!”
张薇薇受宠若惊,指了指自己,还是不太自信。
但她悄悄打量张夫人时,忽然捉到一双小小的眼睛正慌慌张张躲开。
原来对方也在期待她的决定。
如此,张薇薇才彻底相信张夫人是真的希望她能留下。
“好,那我就……留下!”
坐在一旁的魏云衣也替张薇薇作出这个决定而感到高兴。
毕竟军营是个辛苦的地方,不适合女子,更不适合孩子。
她最高兴的是,终于能给杨喜喜找个地方安置了!
因此在张家歇了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和张枕带着姜茉,告别张薇薇与张夫人,瞒着杨喜喜离开芙蓉店!!
杨喜喜醒来得知自己被丢在这里,意外地不哭也不闹,像是早就猜到了,又像是无奈只能接受。
总之,这一天,他坐在台阶上,捧着小小的脸蛋仰望天空,一呆就是一整天。
天上的白云似乎组成了谁的模样,他傻傻笑着,暗自下定了什么决心。
另一边的夜色中,马车行走在深山里,挂在车厢左上角的灯笼吱呀吱呀地晃着,与缓速前行的马蹄声有节奏地相互呼应。
烛光摇晃,照得路边林子里的树影像一个个漂浮滑动的人影,玄幻而神秘。
张枕驾车前行,风声鹤唳地警惕着周围,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够给他吓得哆嗦。
魏云衣撩开帘子,看见他抱着自己发抖的模样,忍不住吓唬他:‘呜哇!有鬼啊!”
“啊!!!!!”
张枕一声惨叫把姜茉也吓到了!
“师公!你这么大人还怕鬼,真不害臊!”
嫌弃完还要对魏云衣撒个娇,“师父,你看他,一惊一乍的。”
魏云衣:“哈哈哈”
张枕咽了口口水,翻白眼道:“切,怕鬼有什么好害臊的!”
魏云衣拍拍他肩膀,“好啦,对不起,不吓你了。”
张枕没有生气,回头冲她挤了挤眼睛笑一笑。
“所以……”
魏云衣接上刚才聊的话题,“这算不算是……仙姬真的来保佑张家了?”
张枕欣慰地笑着,暖光中的笑容格外明亮,“云衣,你说的真好。
“没错,仙姬回来保佑我们了,母亲终于可以开出太阳花了。”
魏云衣:“什么太阳花?”
张枕:“哈哈,祝愿也跟我讲过的传说。”
魏云衣:“他把你当小孩子呢。”
张枕:“当小孩子不好吗?只要相信传说就能得到幸福,多简单呀,对吧茉茉。”
姜茉:“啊呸!略略略略略!”
张枕:“哈哈。”
*
为了避开大批大批来芙蓉店准备出海的人和船只,祝愿也选择从芙蓉店隔壁的常欢城出发回山海岛。
常欢城海岸边还停着蒋童的大船,那日所有仙姬仙童与水手官兵们,就是从这里回到大景。
彼时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苦尽甘来,谁也没有预料到大景远比海岛要危险得多……
祝愿也与陶因来到这里,看见湛蓝的海水随潮涨潮落一遍遍冲刷船底,潮水声时起时落,风和日丽,海鸟和鸣,岁月静好。
大船边爬满了贝类海生生物,桅杆上站满白色海鸟。
距离与司节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一个时辰。
祝愿也牵着陶因站在沙滩上遥望大海,看见潮水荡过来马上就要打湿鞋子,于是下意识点着小碎步退后躲避。
司节徒手从船上抗下一页小舟丢进海里,坐在船头招呼祝愿也过来。
“走哇,愣着干什么?”
祝愿也停下躲避海水的动作,抬头看向海面上轻轻飘摇的小舟,目光有些空白。
“哦……再,再等一下!”
他回过神,牵紧陶因朝大船奔跑而去,“快,趁司节不在!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陶因满眼都是一双跑起来一上一下的漂亮兽角,任由自己被拉着跑而忘乎所以。
祝愿也带他绕到船后司节看不到的方向,拉着他蹲下,像巷子里偷偷摸摸分享大人不让吃的零食的孩童。
陶因的注意力始终跟着他,饶是他的行为又开始天马行空,陶因也不觉得奇怪,反而专心致志期待着他要给自己的东西。
“喏!”
他一只手拿着陶因的手,另一只手从竹包内掏出葫芦瓶,再将葫芦瓶放在陶因手心里,轻轻卷起陶因的手指握住葫芦瓶。
“这里面是我的麒麟血,我作了法,能保证十年内都不会坏。”
陶因眼眸颤了颤,视线这才从祝愿也脸上移开,慢慢低头看向手中的葫芦瓶。
他双手握着葫芦瓶,祝愿也双手握着他的手。
“小因,最迟十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祝愿也紧了紧十指力度给他传达信念,荡着海浪的墨绿色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另一片没有尽头的深海。
陶因抬眸,点点头,努力克制伤感之情,莞尔一笑道:“嗯。”
祝愿也蹲着朝他移动两步,一点点靠得更近,并腾出左手拢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揽向自己,用鼻子蹭他的鼻尖,打趣道:“你好冷漠啊,不会舍不得我吗?”
陶因悲喜不露于表面,看似冷漠,却十分配合祝愿也的每一个动作。
“我舍不得你。”
可他就连语气都平静得像在一本正经说假话。
祝愿也松开他,双手抱臂搭在膝盖上,歪嘴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看不出来。”
陶因站起身,略略嫌弃道:“能不能先起来,好像在蹲茅厕一样。”
祝愿也用力把手伸到他面前,示意他拽一把。
陶因顺手就把他拉了起来,继而动作自然地将葫芦瓶绑在腰带上,转身朝司节那边走去。
“喂!”
祝愿也小跑着跟上,憋屈又疑惑道:“你真不哭一下吗?”
陶因眼眸微垂,余光白他一眼,淡定道:“哭不出来。”
祝愿也震惊且恼怒:“可你昨天离开寿州的时候还偷偷哭了呢!怎么跟我分开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说罢直接定在原地不走了,气呼呼瞪着陶因的背影。
陶因叹了口气,无奈停下脚步转身问他:“我哭你就会留下吗?”
祝愿也微愣,躲开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陶因得到他这个反应也没有难过,反而欣慰地笑了笑,原路返回牵起他继续往司节那边走去。
“用不了十年,你不来见我我也会去见你。”
祝愿也敛了小脾气,追到他身边,看着他精美的侧脸,苦笑不说话。
两双差不多大的脚踩过湿漉漉的沙滩,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海水冲刷干净了无痕迹。
“走吧。”
陶因扶着祝愿也上船,自己则退后一步离开小舟边缘。
司节不等祝愿也开口,迫不及待用船桨使劲一撑,推动小舟驶离海岸。
祝愿也一惊,忍了许久的情绪忽然控制不住。
他忙不迭转身,连滚带爬地扑跪在船尾,迅速抓住陶因还未落下的手指,失声呼唤:“小因!你要!!”
可他怕拽倒陶因,没敢用力,只擦过陶因手背轻轻摸了一下,只抓住陶因指尖的几缕柔软的温度。
很快,这珍贵奢侈的温度被海风一吹也散得一点儿不剩了。
陶因下意识往前追,慌张的脚步拨乱了小舟尾部一圈圈浪花涟漪。
祝愿也见状,原本想说的话被吓得噎了回去,忙朝他用力摆手,改口警醒道:“别追!海很深的!你又不会水,快回去!!”
陶因听话顿住步子,呆呆站在刚没过膝盖的海水中,蹙紧的眉眼直直望着小舟,满眼都是光影中越来越模糊的影子。
一双无措的手垂在身侧,时而抓紧衣角,时而不知道放在哪里。
泪花混着阳光令他看不清祝愿也的样子,只能听见祝愿也从心底深处呐喊出来的珍重叮嘱。
“你要替我照顾好你自己!!”
陶因点点头,喉咙因为酸痛发不出声音,还要仰起脸防止眼泪掉下来。
可海风一吹所有努力都白费,眼泪说落就落,一颗颗接连坠入海水中,仿佛马上就会有一场狂风暴雨随之而来。
可天公不懂人情,兀自明媚着。
祝愿也终于看见陶因哭出来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他哭!
司节用法力控制住他的双脚,不然差点就让他跳下船冲了回去!
“小因!小因!!!我……我!!!”
他想叫陶因别哭,可自己却哭得比陶因还悲惨。
“呜哇哇哇!!小,小因!呜呜呜呜!!!!”
司节默默划船,咕咚变出一双大大的,毛茸茸的耳朵堵住耳洞,并哀怨地盯着他,心中暗自吐槽说:搞得好像我拐卖你一样。
渐渐地,算他视力再好也看不见陶因了。
阳光中那个瘦瘦小小的漂亮的人,像是逐渐成为了海市蜃楼,比梦还虚幻美丽。
陶因不知在海水中站了多久,回到岸上时脱掉靴子,发现脚趾都泡发白了。
他沉默地流泪,还算冷静。
一手提着靴子,一手捧着地图,转身走进林子里前一步三回头。
他期待祝愿也的身影,却又不希望祝愿也这么不懂事。
冬日的丛林一派萧瑟,落叶飘零,艳阳高照也驱不散林子里的凉意与寂寥。
陶因赤脚穿过枯林,脏兮兮的脚底沾染了许多烂掉的叶子。
他腰间的麒麟骨风铃无声晃动,却引来了几只长着鲜艳羽毛的雀儿。
雀儿或绕着他飞,或盘桓在他头顶,一路送他走出这片海边的枯木森林才叽叽喳喳呼扇着翅膀飞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