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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何潼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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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开春,按照惯例皇室中人将去长安城外的一个农场里狩猎。
这是齐国开国以来的传统,本意是希望皇族中人保持捕捉猎物的敏感度,别在宫中舒服日子过太久便忘了捕猎者的本性。
皇上近日有些受凉,原想着让几个皇子去便够了,但架不住皇后一直在他耳边道都已经几十年的传统了,越是这个时候,越应撑起精神去围猎,给孩子们做个榜样。而且,又无需皇上亲自打猎,他只要露个面射上一箭,之后就可回宫中休息。其他的交给几个皇子继续玩便是了。
被皇后的温言软语说着,皇上也就听之信之,带着大部队冒着料峭春寒来到了刚长出嫩草的农场里。
二月春风似剪刀,硬生生从人的脸上身上一刀刀划过。
皇甫麒站在人堆里,不禁打了个哆嗦。倒是瞧见领队的二皇子,精神得很。
也是,在太子退位后,本就应该是二皇子为先。
此次皇子们围猎,也是皇甫拓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在各位亲弟弟们面前崭露头角。
他不再身着朴素的灰色长衫,而是一席橘黄色织锦的明袍,披散着的头发也被束起一个高高的马尾,光洁的额头上带了一条墨黑色的抹额,抹额的中间还镶了一块圆形的和田玉,怎么看都是都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皇上带着几个皇子及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先是祭祖,又是鸣号开猎,正式宣布这场围猎的开始。
诸位皇子使出全力策马而行,冲着草场上的猎物四散奔去。
按照惯例,谁猎得最多的猎物,谁便能受赏。几个年纪偏小,从未参与过围猎的子弟,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射箭了。
皇甫麒今日骑的是陆渊的那匹老马,他知道这马的实力强劲,可他对这皇家聚会着实没什么兴趣,白瞎了骑这么好的马出来。
此刻他一个人牵着在马绳悠悠在草场上遛马,脑子中却只想的是:这么冷的天,陆渊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闷?
也不知为何,今日的白马却无端躁动,不停地在草场上走来走去,无心吃草。
皇甫麒只得顺着他的鬃毛:“你不想吃草,是想我骑你?”
谁想那马儿竟像是听懂了人话,冲着皇甫麒点了点头。
皇甫麒:“……”
无语问苍天,陆渊的马跟他的人一样难懂,好好地歇着不好吗?!
见皇甫麒半天没反应,马儿又冲着皇甫麒不停喘着气,拱得他不得不捏着马嘴,问他道:“你确定?”
马儿仰起头,像是在与他对视。
皇甫麒心内觉得有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翻身上马。待他坐稳,还未提起长鞭,这马儿倒是带着他飞奔向前。
这万里无云的大好蓝天,草场又碧绿无边,难不成这马儿是太久没溜了,想要逛个遍?
可这马儿越跑越快,一直跑到草场边缘都未停下,眼看就要跑出农场,皇甫麒立刻抓起缰绳想要勒马,但他勒得越紧,马儿嘶鸣声越重,步履却不肯停,似乎前方有个地方在等它,它一定要带皇甫麒去。
皇甫麒坐在马上向前看去,再往草场深处走便是一处密林,他也不知那里有什么。
他略作思索,管他前方有什么,他此刻只当这马儿是陆渊本人在场,他相信前方一定没有危险,马儿才会执着地带他去。
树林静谧,其中有条小路直通到不知何处的远方,一人一马穿梭其中,像极了一场神秘的探险。
皇甫麒干脆连手中的缰绳都只是轻轻握着,放任马儿带着他漫无目的地跑。
他略过葱葱树影,又穿过一条溪流,终于马儿在一株常青柏树下停了下来。
马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更是发出类似于哀叹一般的声音。
皇甫麒皱眉:这是何意?
他只好下马,看向马儿的眼睛——竟然含泪?
他顺着马儿的眼神看去,却在树底下看到一堆干枯的稻草,稻草底下露出一双沾满了潮湿泥土的脚。
……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个人在这里?
皇甫麒警觉地把背后的弓箭拿到胸前,做好防备姿态,然后掀开稻草堆,却发现这人是他认得的。
他一下子慌了神。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还未成年的何潼。
皇甫麒喊了何潼两声,却发现何潼早已没了意识。他伸出食指去探何潼的鼻息,却发现何潼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皇甫麒赶忙上前扶起何潼,才发现何潼背后中了一支长箭,箭头由背后直穿透前胸,潮热的血流从何潼胸前冒出,沾了皇甫麒满手的鲜血。
从箭伤看,明显就是冲着要何潼命的部位去的……
何潼究竟惹了什么样的人,能这么迫切地要他的命?
皇甫麒晃了晃何潼的身子,一直在他耳边喊道:“何潼,何潼,快醒醒!陆渊就在外面,我带你去找他。”
听到陆渊的名字,何潼的眼皮子动了动。他艰难地吊着一口气,又强行睁开了眼睛,才看到来人是皇甫麒,不禁眼眶湿润,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喉头一动,话还没有说出来,却吐出了一嘴的鲜血。
皇甫麒抱着何潼在胸口,安抚道:“何潼,难受就别说话了,听我说,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你,我一定替你报仇。敢伤害四大营的人,我绝不会饶他。”
提及四大营,何潼疼到绝望的眼睛里却有了一缕光亮。能加入四大营,能陪在小陆将军身边,是他今生最快乐的事。他能为四大营战斗到今天,死而无憾。
他拼劲全力,看向皇甫麒,想要履行他作为四大营亲兵最后的使命,可他伸出了手,张了张嘴,终归是一个字都没能再说出口,一双眼睛里包含着愤恨、遗憾、委屈,却只能渐渐涣散、没了焦点。
终于,何潼倒在皇甫麒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孩子清亮的眼中倒映出松柏尖细嫩绿的枝叶,却什么也没能再看见了。
不远处的马儿也忍不住在森林里发出一声悲鸣,似是要万物生灵为何潼默哀。
皇甫麒也忍不住动容,但他此时能做的唯有伸手平息掉何潼死不瞑目的一双眼,将他背在了马上。
他要该怎么感谢何潼这么多年对陆渊的保护,又该怎么跟陆渊说他认定的四大营未来接班人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在了荒郊野外。
皇甫麒更担心的是,究竟是何人连何潼都敢杀?何潼不过是半大小子,又能去招惹什么人?
难不成……是有人想对陆渊不利,才对何潼动了杀机?
一想到此,皇甫麒的心顿时纠成了一团。
所有往事开始像走马灯一样在皇甫麒眼前浮现,他隐隐觉得只差最后一点便能抓住关键线索,但他还是不敢相信,难道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吗?
皇甫麒牵着马,若有所思地走出密林,却发现早就有无数人守在这座无人森林的出口等着他。
这些人,有的是与他血浓于水的皇室弟兄,有的是朝中权贵之子,他大多在各种各样礼部的节庆典礼上见过一两面。他虽记得这帮人姓甚名谁来自哪部哪派,但不知这些人因何而聚集于此。
他们大多年轻冲动,既不如他们的父辈一般手握重权,也不如去年春试考取功名的那帮寒门之子博学多才,大多都只是顶着士族的名头在重大场合出来刷个脸面。说好听点,是家族里的吉祥物,说难听点,不过是等着老子死了好继承遗产的一帮废物。
被这帮人围着……从直觉上讲,不会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帮人还在互相低头窃窃私语,像是在分享什么奇闻秘事。
皇甫麒一人一骑,再加上马上的一具死尸,便这样大喇喇地站在了众人对面,好奇地在这帮人脸上逡巡。但他看不明白,这帮人究竟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值得如此声势浩大地围着他。
一阵大风吹过树林,传来树叶与树叶之间摩擦的沙沙响声。
突然之间,这风声竟盖过了众人八卦轻语的声音。
仿佛是何潼的灵魂借着林与风,替他的主人教训众人:“不可在三殿下面前造次!”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甚至已经开始觉得脊背发凉,怪异地盯着这座密林看来看去,以为皇甫麒身后还会再出来一些神秘的人,可等了半晌,却也还只是那一人一骑。
场面,一度异常诡异。
就在这时,人群渐渐散开,二皇子皇甫拓姗姗来迟,坐在马背上朝皇甫麒缓缓走去,成为衔接人群与皇甫麒之间的一栋桥梁。
皇甫拓总是这样,每次都将离群索居的皇甫麒拉入他的世界里。可皇甫麒这次,却总觉得他的二哥哪里不同了。
他抱胸盯着这个头颅高傲扬起,精神焕发的二哥,在他的马下问道:“二哥,你的骑术竟然如此精湛。”
二皇子高高在上地笑了笑,低着头冲着他的三弟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可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围着你吗?”
皇甫麒疑惑:“我不过是在草场里迷了路,误入了密林,又莫名遇到了一具相熟之人的尸体,值得整个皇室这么兴师动众地来关心我吗?”
二皇子这才注意到皇甫麒马背上还有具尸体,但他看了看那尸体侧脸不是他认识的人,便瘪瘪嘴,不再对他有任何兴趣,转头又冲着皇甫麒貌似和善地问道:“你怎知大家是关心你,而不是来这里看你好戏的?”
“我有什么好戏,可供这么多人围观?”皇甫麒莫名心中开始慌张,他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而唯独他本人不知道。
二皇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深沉而阴郁,他将皇甫麒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可他嘴里的话却又是那么的轻而易举,仿佛这事只是头发丝一般的份量:“陆渊,造反了。”
“绝无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陆渊更懂忠诚二字!”
皇甫麒的话顺着风的方向传至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