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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这场局究竟布了有多久 ...

  •   雨势渐小,山林中的雾气也逐渐蒸腾散去,三不管的无名山头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曾被李灏一把火烧光的废旧村庄却迎来久违的热闹。

      皇甫麒坐在简陋的棚子之下,凭着记忆画完了与陆渊在大理国的一路走走停停。他悠悠喝了一杯味道极淡,几乎喝不出茶意的茶水,默默收起了卷轴,开始欣赏面前的雨帘。

      满世界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滴滴透亮清澈的雨珠顺着棚檐滑下,坠落,最终被碧绿色的草叶小心翼翼地接住,化成叶尖一颗颗圆润玲珑的水晶珠子。

      周围的四大营亲兵见皇甫麒看雨入了迷,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们的三殿下,现在可还是战时状态,这也为免太有雅致了。他们也是一帮充满热血,想要上山擒贼的少年儿郎,如今却在棚内与三殿下一起观雨,真是闻所未闻。

      皇甫麒不是不清楚这帮人在想什么,他伸出手探了探雨势,回头向四大营的人问道: “难道你们是在替小陆将军紧张?”

      有人向前一步,答道:“三殿下,不是属下们想得太多,而是李灏老奸巨猾,向来不好对付。就算是他今日落草为寇,那也不是一般的盗匪,我们确实想上山去帮帮大家。”

      皇甫麒看向不再冒烟的无名山头,道:“你们听,山里已经没有打斗之声了。如果我没估算错,李灏现在人就在山下。”

      四大营的人伸长了脖子望去,看到山下有一团又一团黑影,冲着他们这边跌跌撞撞地跑来。

      有人眼尖,一眼看出服饰不同,是蛮人的打扮,立刻抽剑出鞘,三步并作两步,就要上前开打,却被人拦住,不准擅离职守:“将军都说了,让我们保护三殿下,不能离开。现在我们去打仗,岂不是给将军添乱?”

      “难道看着这帮人在我们齐国境内逃生?”那人垂头丧气道。

      皇甫麒用指节轻叩桌面,示意他们朝远处再看,他们才看到这帮蛮人之所以踉跄前行,是因为他们脚下时常被什么东西牵绊住——是陆渊带领四大营提前踩点布置的陷阱。这陷阱打陆渊带人驻扎在村落里就开始安排了,怕的就是万一这帮西夏人跳崖侥幸没死,担心他们活着走出沼泽地。

      可现在看来,就算这帮人命再大,也逃不过圈套。

      小小的一座棚子里,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皇甫麒嘴上提醒着大家,自己却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紧张之感。因为他知道,这一仗,陆渊期待了太久太久,他相信陆渊一定会说到做到,替齐国国民,替他自己,一雪前耻,以立军威。

      当他正这么想着这个人,这个人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此刻的陆渊,犹如战神附体,不知疲倦,满面肃杀,不把任何一个对手放在眼中,更不会在意时时冲刷他轻甲的雨水和脚下潮湿泥泞的土地。

      那一刻,世间狰狞又丑陋的万物,都成了战场上英勇无畏的陪衬。

      皇甫麒突然知道四境之内关于陆渊的谣传是怎样来的,即便是他如此熟悉陆渊,他都觉得这时的陆渊凶狠残忍又决绝,与平日里温润细致又和善的样子,判若两人。

      侥幸从山上活下来的西夏残党本就在密密麻麻的泥地陷阱中步履维艰,再遇到陆渊率着大部队在后方堵截,只能拼命往皇甫麒所在的泥沼边缘挣扎,而越往前走,陷阱越多,活着的人就越少。

      皇甫麒在泥沼边缘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李灏拖着伤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走来,他不自觉地抚上了脖颈子那处伤口。

      即便在陆渊不间断的关照下已经淡到看不出痕迹,但在李灏的面前,薄薄的皮肤下面依然涌出刺骨的痛意,反复提醒着他,李灏究竟是怎样穷凶极恶的一个人。

      堪堪走出陷阱区的李灏,正好对上了皇甫麒那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眼。

      李灏太习惯自己的仇人这么看着他了,他不顾皇甫麒四周围绕着的四大营亲兵,朝皇甫麒喊话:“齐国的三殿下,好歹你十三岁就来我们西夏做质子,吃的,住的,喝的,用的,全都是我们西夏给的,也算是半个我们西夏走出去的朋友。如今久别重逢,多么感人的场面,你却令四大营对我兵刃相见,这不太好吧?”

      皇甫麒早就估到李灏这只垂死还要挣扎的癞蛤蟆,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他淡然回到:“李灏,要本殿提醒你多少遍,本殿出生在齐国,也会死在齐国,本殿的一生只属于齐国。你别以为你说几句瞎话,就可以动摇四大营的军心。”

      李灏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在死侍的搀扶下又向前迈了几步,离四大营亲兵的剑锋只有一步之遥,对皇甫麒说道:“你在质子府的六年,虽说是为了配合陆渊里应外合,与我们西夏为敌。但如今我已不再是西夏大元帅,你也回了你们齐国,我们算是两清。我孤老一生,也没个后,一直当你是自己的晚辈看待,现在我已难逃一死,你还不愿听我一句劝吗?”

      皇甫麒也算是见人无数了,但还没见过李灏如此狡诈之人,前一刻还试图挑拨他和四大营的关系,后一刻却又来与他攀亲道故。

      皇甫麒正要回怼过去,却听到陆渊急切的声音在李灏身后响起:“我们三殿下的长辈只有齐国的圣上。李灏,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还在我们三殿下面前装模作样来了,也不看看你现在脚下站着的,就是我们齐国的地界。我们齐国人,上到皇宫贵族,下到平头百姓,没有一个人不想杀你以绝后患。你想跟他套近乎?先投胎做个齐国人再说!”

      原来是陆渊耳力极好,隔了十几米远,与人缠斗过程中依然听到了李灏在皇甫麒面前说什么废话。

      陆渊身经百战,知道这些场面上的垃圾话,都是为了分散对方注意力,怕皇甫麒陷入李灏的思路里,真的信了他的鬼话。这才赶紧边打退敌人,边冲李灏高声喊话:

      “不过,想投胎,就得先死上一遭。李灏,你看你是想怎么个死法,我们四大营都成全你。好歹你也算得上是四境的英雄,总不能,英雄死了之后就成了狗熊吧。啧啧啧……我们可不像你们西夏那个傀儡皇帝,见你死到临头都不肯发兵帮你,我估计,你就算有下辈子,他们也不想你出生在西夏。”

      不少四大营的亲兵听到陆渊这话笑了出声,本来打仗是件无趣的事情,但陆渊战场上的垃圾话,对他们来说却是很好的一味调剂品。之前能赢了北部的匈奴,陆渊的垃圾话也算是立了一功,当场骂得匈奴首领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

      李灏也有多年战场经验,但在战斗中一向是唯他独尊,没谁敢这么嘲笑他。眼前陆渊这么挑逗他,更让他里子面子都丢到了地底。但他瞬间恢复理智,明白陆渊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到他面前,他的目标依然是博取皇甫麒的信任,好让皇甫麒放他一马。

      他放低了声音,对皇甫麒道:“三殿下,我这里是真的有一言相劝,只是这里人太多,我不方便讲,可否让我离你更近一些?”

      有四大营亲兵已经将剑尖对准李灏的胸口,冲他吼道:“三殿下可是我们齐国的皇子,以你的身份,怎么可以近他的身?”

      李灏才不惧这帮小兵的威胁,他看到皇甫麒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说道:“三殿下,你可知六年前,究竟为何我能一刀将陆凌峰斩于马下?难道你不好奇吗?难道四大营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小兵握着的剑微微一颤,四大营内无人不知陆凌峰老将军的前尘往事,但六年前那一场仗,却是军中禁忌,谁都不敢当着陆渊的面提及。

      老将军戎马半生,却出师不利,论谁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那么轻易地就被李灏杀掉了。

      皇甫麒对这件事也耿耿于怀颇久,他问道:“你是在暗示本殿,齐国有叛徒向你泄密,借你的手杀害老陆将军?”

      皇甫麒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他一直没敢说服自己真的有人会牺牲掉国威和军威,去帮助西夏兵马,陷自己国家的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李灏苍老褶皱的一张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道:“聪明,若我真有你这么一个晚辈,倒是好了。三殿下,你不妨想上一想,先是陆凌峰被我一刀结果了,四大营惨败而归。后是我们提出让你来西夏做质子的条件。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与四大营有仇,与你有仇?”

      皇甫麒面上一惊,原来这么久远以前就已经有人开始布局了吗?会是为了什么呢?

      他望着眼前浑浊污秽的沼泽地,暗道,私欲有如泥沼,将人命、将尊严、将常理、将道德,全部吞没,却永不知足。可一个人,若是被自己的私欲吞没,又如何能称之为一个人呢。这样的人,存在于齐国境内,对齐国而言是多大的危险?

      皇甫麒看向李灏,以为李灏是垂死前的耍诈,然而李灏的眼中却有十成十的笃定,让皇甫麒内心也在动摇:难不成真有人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串通敌国大帅背叛大齐?

      他叹了一口气,道:“四大营听令,都把剑收了,放李灏到我这来。”

      众人虽不情愿,但碍于是皇甫麒的命令,只好收剑,让出一条路给李灏,让他与皇甫麒站在泥沼边的棚内谈话。

      陆渊在打斗中渐渐听不到了李灏说话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然发现李灏竟与皇甫麒在交头接耳,顿时大怒,大吼着就往棚内赶来,只是他还没有走到,却听到几声长箭穿破云霄,直冲着那顶破破烂烂的小棚子而来。

      箭是冲着李灏去的,方向来自于泥沼对岸。但即便如此,陆渊已飞奔赶到皇甫麒身侧,将他护在身后,替他用剑挡去误射的乱箭。

      有几支箭受小雨影响,空射到了泥沼当中,但还是有箭射中了李灏的后背。

      李灏本就受了重伤,背后又被长箭穿过,顿时重心不稳,半截身子越过棚子低矮的围栏,朝着沼泽地一头栽了进去。

      于是,李灏就像灰黑的刺猬一般,被渐渐涌上来的泥沼吞噬,再也无力挣扎。

      李灏的眼睛睁得浑圆,死也不肯瞑目。他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临死会是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而他就如同陆凌峰一样,至死都不知害他的人是谁。

      但不同的是,陆凌峰死后,有陆渊和皇甫麒带着四大营替他报仇,而李灏死了,陪他最后一截的死侍们也都自杀了,没有人再想着替他复仇。

      他唯一留在世间的,是散在四境的血海深仇。哪怕与西夏相隔甚远的小国,得知李灏已惨死在无名山下,各个都欢欣雀跃,恨不得敲锣打鼓,搞得人尽皆知。

      陆渊对李灏更是嫌恶,他冷漠地看向泥沼,确定李灏连头发丝都不会飘上来,这才转头看向皇甫麒。

      向来对皇甫麒有求必应的陆渊,难得地动了气:“阿弃,你可知你刚刚犯了军营里的大忌?”

      皇甫麒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心里有数。”

      一句话更是让陆渊更为恼火:“我说了让你好好在原地呆着,你因何要单独与李灏相处?若他存心要害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李灏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

      陆渊责骂皇甫麒的声音太大,四周的亲兵都讪讪地低头暗道:好歹皇甫麒也是一国皇子,如今陆渊把皇甫麒骂得好像是教训小孩似的,这成何体统?

      可亲兵们也不敢上前劝陆渊一句,陆渊平日里脾气好得不像是个杀人如麻的将军,可在气头上的时候,遇神斗神,遇魔杀魔。若是李灏没死在泥沼里,而是死在陆渊手中,少说也是刀刀凌迟了。

      皇甫麒知他性急,也不与他计较,而是抬手擦了擦陆渊脸上残留的雨滴和血水,低声在陆渊耳边解释着。

      他声音温缓,怕伤了陆渊这几日为这一仗紧绷的神经,道:“李灏说,老陆将军之所以会死,是皇室中出了叛徒,与他暗通往来。”

      陆渊浑身一震,道:“谁?”

      皇甫麒摇摇头:“话还没说完,李灏就死了。不过不急,既然已经知道了,等我们回长安再慢慢查。皇室也没几个人,一个个翻个底掉,总能找到。”

      这个消息对陆渊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他和父亲一样一生坦荡,执着于报效齐国皇室恩情,不曾想过,竟有人想要趁父亲出征,背后暗算于他。然而,陆渊还是迅速恢复了常态,立即吩咐传令官在军中传报,李灏已死,今夜在营地大设庆功宴,大家不醉不休。

      顿时,无名山下上千名将士的欢呼声,绵延在山谷之中,声浪此起彼伏,大过于天际的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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