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妖他是非捉不可吗》荔二兔

8、相依永眠

　　“你用桃木剑就能伤我？”九方禄声音平淡，丝毫不慌。

　　她用剑身拍了拍九方禄的脸，嗤笑道：“若不是木剑黄符对你无用，我都要怀疑你跟妖邪是一伙的了。”

　　“若我真是如此，也不会跟你走到这里了。”

　　褚凌看着莫名其妙开始剑拔弩张的两人，也紧张起来：“二位道长，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

　　“对……有话、有话好好说……咳咳……”
　　他身旁的姜鸣玉已经神志不清，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以为还是要抓走他的鸢儿，昏迷之前还在呢喃着：“各位对鸢儿有误会，别…伤害她……”

　　鸢儿满脸凄楚，想冲过来却被纪秋桐转剑一指：“你这妖孽，将他害成这样，还装什么夫妻情深！”

　　“我害他……？”鸢儿怔住，“道长这话是何意？”

　　这下轮到纪秋桐愣住了，这树妖当真不知道自己在害姜鸣玉？

　　九方禄微微叹气：“你夫君日日浸渍在妖气中，以凡人之躯自然是承受不住的，长此以往他便会被妖气侵蚀，化为齑粉。”

　　“什么？！”鸢儿愣在原地，眼神中惊恐万分，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稚儿一般手足无措。

　　片刻后她忽然跪倒在地，朝着纪秋桐几人不住地磕头，砸在潮湿的青砖上发出一声声闷响：“求几位贵客救救我夫君，求你们了，救救他、救救他……”

　　纪秋桐一顿，胸口处忽然感觉到一阵温热，她悄然按住胸口，是那里放着的《百妖簿》散发出的温热。

　　她内心无比震惊，求助的消息竟然是这树妖发出的，想救的居然是她的人类夫君。

　　见纪秋桐沉默半晌，九方禄垂眸，也不能怪她迟疑，毕竟从小在青莲观长大，学到的都是些降妖除祟的本事，妖邪妖邪，于她来说自然都是作恶多端的。

　　他温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鸢儿就那般跪坐在地，凄凄地讲出了与姜鸣玉的往事。

　　“妾身本是从这颗树中生长出来的一只木魅。”

　　许多年前，一位从大食国来的胡商将一株树苗赠予了当年的姜家，姜家以木匠为生，自然是喜欢些罕见的树，于是便欢欢喜喜地将书种在了自家院子里。

　　这树长得极快，树干高耸笔直，没多久结了几颗大果，饶是姜家人也从未见过这种奇物，很是宝贝。

　　即使那年槐生巷一夜之间被流寇屠戮，姜家人幸免于难，也认为是神树保佑，因此不愿离开祖宅。

　　久而久之，其中一颗果子中便生出了鸢儿的妖元。

　　九方禄补充道：“这树据传来自于大食国西南方千里之外的群山之中，数十年长成，近百年开花结果，果子会化作美人面，散发出异常的香甜，所以也叫人面树，人见美人如醉梦中，那美人其实就是木魅。”

　　“等等。”纪秋桐察觉不对，“需要近百年才能开花结果，可据方才阿婆的说法，即使到姜鸣玉出生也才五十多年吧……这一颗树怎会长得如此之快？”

　　鸢儿摇头：“妾身也不知，有意识之时便已经在姜家了，后又与鸣玉一同长大。”

　　“你本没有实体，只有意识，又何来与姜鸣玉青梅竹马之说。”纪秋桐质问道，“别是你一厢情愿吧。”

　　“妾身没有！”鸢儿极力辩驳，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竟隐约看出一丝娇羞，“他日日将我带在身边，捧在手心里温柔抚摸，又怎会是我一厢情愿？”

　　温柔抚摸……
　　纪秋桐忍不住脸上一阵臊热，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孟浪了吧。

　　不对！
　　她顿了顿，与九方禄对视一眼，二人皆想到了一种可能。

　　“木偶！”
　　“是桌上那只木偶。”
　　只有木偶才能被人日日拿在手中玩把，桌上那只木偶都包浆了，能看出姜鸣玉定是极为喜欢的。

　　后来姜鸣玉出生没多久，姜父不想做木匠的活儿，整日里无所事事，后来还真教他搭上了一位胡商。

　　姜父说要去与胡商学做生意，姜家祖父不同意，他便卷走了家中所有的银钱不知所踪。

　　当时本就身子虚弱的姜母闻讯一命呜呼，徒留下祖父母拉扯着襁褓中的姜鸣玉。

　　“祖父恨上了胡人，便狠心将神树砍了拿去卖钱，只余边角料做了一只木偶给鸣玉留作纪念。木魅本无实体，我便将妖元附在了木偶身上，从此与鸣玉日日作伴，片刻不离，自然是两小无猜。”

　　纪秋桐扶额，竟然是如此的“青梅竹马”之说。

　　“后来祖父母去山中寻木时双双坠崖而亡，鸣玉被远房亲戚接走抚养。”鸢儿拭了拭眼泪，“可鸣玉过的并不好，辗转多年，最终成了一名伶人，只为了讨口饭吃。直到他成名后又回到了祖宅，妾身一到祖宅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力量，这才是我们木魅的根。”

　　木魅妖力大增，深知姜鸣玉渴望家的温暖，便设下幻境，做了许多木偶人放入其中，给姜鸣玉打造了儿时槐生巷的情景。

　　可好景不长，姜鸣玉患了绝症，命不久矣。

　　“妾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日日给夫君输送妖元，但求他能多活些时日……”说到这里，鸢儿泣不成声，今日才知道妖元对姜鸣玉来说更是催命符。

　　九方禄摇摇头：“只可惜，妖元不仅没能救姜鸣玉的命，还让你也日渐虚弱，再如此下去，就连小周天都撑不了多久了。”

　　就像是映照了九方禄的话，大门外传来一声声杵地声，纪秋桐暗道不妙，木偶们逐渐脱离鸢儿的控制，循着人味儿会来攻击他们！

　　“褚法曹！关门！”
　　纪秋桐大喊一声，可已经为时晚矣，从外面挤进来十几只眼神空洞的木偶，挥舞着硬邦邦的胳膊就要袭击褚凌，其中就有刚才他们遇见的刘媒人。

　　褚凌来不及关门，赶忙逃开，纪秋桐提剑向木偶冲去。

　　那木偶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硬梆梆的，纪秋桐的桃木剑砍上去反而震得她手指一麻，掉落在地。

　　她立刻燃起符纸贴上木偶的面门，木偶吱哇乱叫，撕裂的嗓音磨得人头皮发麻，不过好歹是有效的，狂躁的木偶逐渐停止了攻击。

　　往旁边一看，九方禄依然没有用符纸，他以剑尖挑开木偶的关节，直接拆散了让它们无法动弹。

　　纪秋桐眉梢一挑，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两人毫无配合，各打各的，十几只木偶渐渐都没了战斗力。

　　就在此时，骤然响起一声尖叫。

　　纪秋桐急忙回头，看到面目狰狞的红姨正握着她掉的桃木剑——径直刺进鸢儿的背后！

　　“你在做什么！”纪秋桐震惊大喊，一时间不知为何……鸢儿那张凄楚的脸令她升起了浓浓的愧疚感。

　　明明只是一只妖而已。

　　九方禄调转身型，一剑挑断桃木剑，后力将红姨掀开老远，跌落在一边。

　　鸢儿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捂住胸前被刺得对穿的伤口，妖力正从那儿缓缓流失。

　　“哈哈哈——！”红姨扶着墙站了起来，面容疯癫，指着鸢儿大笑，“都怪你，都怪你这个妖女，若不是你的出现……石老板就不会死，他看中了鸣玉，会给我很多很多钱！我培养鸣玉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简直是疯妇！”褚凌大为震惊，“难道石老板是被你带进戏坊的？”

　　红姨痴癫地笑着：“是又如何？石老板对鸣玉多好呀，知道晚上要与鸣玉见面，还亲自买了他最爱的茶点，哪知竟见到了这个妖女！”

　　眼见着红姨又要发疯，纪秋桐气得一脚踢上去，将人踢晕了过去。

　　“鸢儿……”她头一次面对受伤的妖邪有了手足无措之感，弯下身想去看她的伤口，可普通妖物被桃木剑所伤本就难以愈合，更何况鸢儿长久为姜鸣玉输送妖元，自身已经油尽灯枯。

　　一本薄书从纪秋桐的怀中滑落，《百妖簿》轻轻落在鸢儿身上。

　　鸢儿恍然间睁大了眼睛，一双眼睛中含着期冀：“原来你……你就是……”

　　纪秋桐没听清她的话，凑近了些，可鸢儿突然奋起抓住她的手：“我可以……给你妖元……但请你救、救救鸣玉……”

　　“我……”纪秋桐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姜鸣玉得了绝症本就治不好，她给他输妖元也只是暂缓几天，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鸢儿？鸢儿！”
　　姜鸣玉陡然苏醒，回光返照般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跪在地上将鸢儿轻柔地搂入怀中。

　　望着垂死挣扎的二人，纪秋桐心中不忍，即使现在知道是他们的求助又有何用，她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九方禄单膝跪在纪秋桐身边，替她说了不敢说的话：“姜鸣玉他病入膏肓，我们也无力挽回。”

　　鸢儿眼中绝望，只是看着姜鸣玉，身手抚着他的脸庞。

　　“鸣玉……对不起，这么些年妾身一直都在骗你……”她的声音很轻，没剩太多力气，“妾身擅自将自己作为记忆投放在你、与戏坊其他人的脑中，让你们都接受鸢儿是姜鸣玉的妻子这件事……对不起……”

　　姜鸣玉深深埋下头，触碰她的额头，哽咽着：“我不在乎。”

　　“那我想带着你……作为一颗树活下去……你可愿意？”

　　“我愿意的，怎么都愿意的。”姜鸣玉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一个劲的点头。

　　鸢儿的唇边漾出淡淡的笑，她手指颤颤巍巍抓住《百妖簿》，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纪秋桐说：
　　“我可以将妖魄给您……但求您放过我们……”

　　纪秋桐不明所以，只见《百妖簿》红光一闪，鸢儿的手也垂落下来。

　　不过须臾，从鸢儿的身体上长出许多枝条，它们轻柔缓慢地裹挟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姜鸣玉和鸢儿，顺着老树桩缓缓上升，变成了一颗高耸笔直的树。

　　暮春时节，树上长满了新叶。

作者有话说

　　人面树：出自《酉阳杂俎》唐代段成式所著博物类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