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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散财 ...

  •   药壶坐在炉子上烧着,草堂内,浓郁的汤药味混着一缕淡淡的茗茶清香,一老一少轻声交谈。

      “女公子只是不习水土,身体并无大碍。倒是你,慌慌张张地抱了个小娘子一路找到我这里来,也不怕街坊四邻要怎么说?”

      “先生教训的是,晚辈一时心急,当时没能思虑周全。”

      “女公子的婢女可跟来了?”

      “原本是跟着的,只是脚力不如我,跟着跟着……便跟丢了,现下也不知落在何处了。”

      老者一听,脸色微变,立马命身后的学徒赶紧去寻。回过头,瞥见这惹事之人神情自若,手拿一把烧焦了的蒲扇,心无旁贷,专心盯着汤药的火候。

      老者叹气,身子往竹编的摇椅上一倚,摇椅跟着微微晃悠起来。

      “这女公子又不是本地人,你与她何时有的交情?”

      云翎摇着蒲扇的手一顿,晃过神来,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问道:“先生,您说女公子不习水土,女公子是不是想家了?”

      答非所问,显然刚才根本没听他说话。老先生哂了他一眼,也故意不回答。

      老先生姓黄,全名黄毕淳,早年是在宫中做御医的。老来想享几天清福,请辞出了宫,在京中开了一家医馆,顺道带些学徒。
      黄毕淳德高望重,不仅医术精通,说起学问来也甚是通透。云翎对先生一直十分敬重。
      云翎与宫里别的皇子不同,他幼年不在宫中,于民间长大,身上的烟火气比较重,出了宫门便也没有太多皇子的架子。
      长者为尊,自然由他做晚辈之礼,所以二人谈起话来,听着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

      -

      宋沛宁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鼻腔内充斥着草药味,视线快速扫了一圈周遭,还没反应过来,一旁被小药徒寻着的竹叶察觉,哭丧的小脸终于缓和些许,走到床边来。

      “女公子,你醒了。”竹叶舒了口气,露出笑容,“这里是医馆,黄昏时,女公子当街晕了过去,是一位好心的过路人将女公子送来此的。”

      宋沛宁听罢,揉着昏沉沉的头稍稍坐起身来。她顺着竹叶的话回想,当时强忍着腹痛与囡囡玩了一下午,好不容易等到囡囡回去,实在撑不住了这才倒在了那少年賊人面前。

      是那贼人送她来的医馆吗?

      思及此,宋沛宁回过神,问道:“竹叶,你可看见那好心人模样了?”

      竹叶茫然地摇了摇头,“回女公子。当时天色已有些昏暗,竹叶没看清。只记得是个约莫与女公子相仿的小郎君,身影瞅着瘦弱,力气却意外的大哩。轻轻松松就抱起了女公子,直奔向了医馆,竹叶空手空脚都被甩在后头了……”

      门外传来在这时传来三两下叩门声,一个学徒模样的小药童正在门外候着,待听见屋子里有说话声才下楼取了热乎的饭菜重新端上来。

      小药童十分有礼,端着食盘停在门外没有冒进,恭敬地说道:“师父让我守在这,替他老人家传话。师父说,女公子病得不重,不过是水土不服之症,只消好好修养不日便可恢复。刚巧我们医馆也到饭时,厨房大娘做好菜,便给女公子也捎了一份。女公子吃了饭才好喝药,还希望女公子勿要嫌怪。”

      宋沛宁在床上不方便起身,只好遥遥谢道,“多谢小师父,睡了一觉刚巧饿了,也代我多谢你师父招待。”

      药童闻言,向屋内微微欠了欠身,将食盘交给竹叶后,便合门离去了。

      一觉醒来,胃里虽然不如先前翻涌难受,却也实在没什么胃口。宋沛宁本不想吃,作势要躺回榻上,竹叶担心饭菜凉了,女公子吃了更不好,走近桌旁故意惊喜地叫道:“女公子,医馆的饭菜看着甚是可口呢,好像是我们临舟的菜!甜粥青菜,配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素包子,全是女公子爱吃的,女公子要不要先尝一口?”

      宋沛宁自从来了京,还尚未再吃过一顿家乡菜,被竹叶这么一说,果真平添了几分食欲。
      随竹叶下了地,坐在桌前,起初没抱什么期待,想着就算京城的厨娘饭菜做得再好,也不如临舟当地做得地道。恹恹拾起汤匙抿了一口粥,随后瞳孔轻轻睁大。

      眼下停在京城的日子也不算久了,整个京城里多大的厨子她都吃过,这一顿却是最合她胃口的一顿。

      -

      堂下,天色晚了,医馆逐渐没有了客人。黄毕淳靠着他那老竹摇椅上,摇着蒲扇喝着茶水偷闲。

      竹叶从楼上端着吃干净的空盘子走下来,见到黄大夫笑盈盈地,鞠躬一礼谢道:“多谢大夫,我家女公子吃过饭,精神了许多。眼下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也不多打扰您休息。”

      黄毕淳拱拱手笑着回道:“都是应该的。”

      而后从藤椅上站起身,接过食盘顺手放到一边,示意竹叶随他去抓药。黄大夫说女公子病得不重,只是强撑太久才晕了过去,他开了三天的剂量,三天后再来复诊,若是无事,也不必再吃了。

      二人在楼下谈完话,竹叶又向大夫行了一礼,转身上楼接女公子。

      再多一会儿,宋沛宁穿戴好走下了楼,她的目光先是默默将医馆正堂寻了一圈。想到厨房该是设在后院,这么寻也是无果,就收回了视线。

      结了诊金,因她们是医馆最后离开的病人,黄大夫一直将她们送至医馆外。

      犹豫再三,宋沛宁还是没忍住向黄大夫开了口,“敢问大夫,医馆的厨娘可是临舟人?”

      黄毕淳似是早知她要这么问,笑了两声,说道:“在下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倒是今天新来的厨娘曾在临舟呆过几年,不知饭菜可还合女公子的胃口?”

      原是这么一回事,宋沛宁颔首,便也笑着回道:“不瞒您说,小女子正是临舟人,不久前才迁到的京城,今晚这餐久违地合乎胃口。”

      黄毕淳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提议道:”女公子今日昏迷,本就是缘于不习水土,导致的脾胃不合。若女公子不嫌弃,在下可以日日差人将饭菜送到女公子府上,这样也能帮助女公子恢复得快些。”

      宋沛宁一时犹豫,心想是否太过于麻烦黄大夫了,就见黄毕淳不在意地摆摆手,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进一步说道:“不打紧,若是女公子过意不去,食费照结便好。”

      听到黄毕淳如此说,宋沛宁这才安心答应了下来,谢过大夫,转身上了马车。

      等到宋沛宁离开,后院里那个今日新来的“厨娘子”围着围裙,探头探脑地现出了身。

      “走了吗?”云翎抻着脖子问道。

      黄毕淳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切切,人都走远了,仍止不住地朝大门的方向望。

      今日之前,太子殿下还是一袭白衣翩翩少年郎,只是轮到这会儿再看,太子殿下举手投足间多少沾了些许滑稽。

      云翎今日,亲手为那女公子煮了白粥,炒了青菜,现包了素包子。怕赶在女公子醒来前吃不上,慌手慌脚动作飞快,面颊上残留一道干了的面粉印子还没来得及擦。

      黄毕淳没眼看,觉得太子殿下今儿个忒像贤惠能干的小媳妇,往日里太子殿下沉稳冷静,盛气凌人的伟岸形象似乎跟着应声倒塌。

      于是收回视线,自顾自着手打烊,在云翎剪不断的留恋目光中,“砰”地一下关上了医馆的大门。

      皮笑肉不笑地说:“老臣打烊了,太子殿下请回,明日赶早吧。”

      云翎回过神,笑着“哎”了一声,紧跟着带起一阵轻快的风,小跑着回厨房送围裙去了。

      云翎虽贵为太子储君,却是自小颠沛离宫,与陛下感情最疏离的皇子。
      陛下年轻时雄心勃勃,为争夺天下,稳固朝局,难免有所割舍。云翎是陛下的大皇子,八年前一场宫变,还是皇子未宣为储君的云翎殿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下落不明三年之久。

      再回来时,高高在上的皇家子孙破败一身,奄奄一息,贱若尘泥,跌坐在皇城门外。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要不是有宫人偶然经过认出了太子殿下,也许殿下就要命绝于那一日了。

      皇帝陛下身为天子,很少流泪,那日垂眼凝视殿下的目光中,罕见地含着涟涟水光。当即言诏立云翎为太子,天子之下,以太子为尊,似是心有愧疚,用储君之位代为补偿。

      殊不知太子醒来后,阔别三年的光景,成为父子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宫人皆知,陛下与殿下疏离久矣。二人以礼相待,不若父子,更似君臣。

      陛下与殿下从未不合,只是不亲。

      可抛去世俗身份,父子之间最忌不亲,仿佛如鲠在喉,有口难言。

      许是因由早年的经历,云翎待人疏离,性格缄默,鲜少与人交心谈笑,宫外的黄毕淳算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黄毕淳斗胆问起:“你离宫那些年,是生活在临舟?”

      云翎淡淡点头。

      黄毕淳接着问:“你与女公子也是在那会儿相识的?”

      云翎又点了点头。

      “那女公子此番来京是为了寻你?”
      “不知。”
      “女公子可认出你了?”
      “不知。”
      “女公子也如你记挂她一般记挂你吗?”
      云翎听完,浅浅笑了,“……不知呀。”

      黄毕淳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二人谈起这话时,还是在药炉边给宋沛宁煎药那会儿。

      云翎拿着蒲扇心不在焉,整个人的心思,全倾在药炉的火候上。

      黄毕淳故意泼了盆冷水给他:“时隔五年,你容貌大改,早也不是当年的模样,我看女公子多半是不记得你了。”

      听到老先生这么说,云翎放下蒲扇偏要较这个真,抬起头,露出白玉如雕的侧脸。

      “先生这话错了。”

      云翎说道,少年英气尽显,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笃定地说:“她记得阿回,只是不记得我。”

      -

      更夫的梆子敲过三巡,明月皎皎,夜深人静。

      宋沛宁翻来覆去,仍然没有半点睡意。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在临舟老家的时候,偶尔也会有这样睡不着的晚上。

      如果睡不着,只要她轻轻叫一下,阿回就会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整晚地陪她说话。

      阿回是男孩儿,爹爹不让他晚上进她房间,阿回就趴在她房间外的窗子上,用两只细瘦的胳膊抱着窗台,哪怕困得眼皮上下打架,也不会先睡。

      那年宋沛宁八九岁,正在长个子,半夜里经常觉得饿。每次只要宋沛宁说“阿回我饿了”,阿回就会跳下窗台,偷偷溜进厨房做饭给她吃。

      过了一会儿,阿回把夜宵端来,宋沛宁看着香甜可口的夜宵,又有点不想吃了。哼哼唧唧地说:“阿回,我是不是太贪吃了,我的个子快要长得比同龄的小郎君还要高了。”

      阿回笑着安慰她:“那是小郎君们不争气,与你有何干。”

      宋沛宁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于是拿起勺子,也笑起来。

      “阿回,你也吃点,你太瘦啦!”

      “阿回不吃。”

      头顶群星寂寂。

      阿回抬手,轻轻挽起宋沛宁耳廓边的碎发,柔声说:“阿宁吃。”

      阿回做饭很好吃,是那种色香味俱全,并且是全照着宋沛宁喜好来的色香味俱全。

      阿回有时会端来一碗炒饭,一碗云吞,一碗牛肉面。

      ……

      有时也会像今日,端来一碗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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