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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散财 ...

  •   医馆派来日日送饭的小药童名叫阿映。

      许是黄毕淳是太医出身的缘故,教导的学徒都极为守规矩。阿映也同样,每日兢兢业业,提着医馆里那个用了多些年略微泛旧的檀木食盒,按时出现在宋沛宁的客栈门前。别说耽搁半日,连半刻都从未拖过。

      医馆送来的吃食很好,其实若要仔细推敲,便会发现精致过了头。

      前两日宋沛宁还在病中,忌荤腥,送来的是清粥小青菜。菜色虽然清淡,味道却是十分可口。到了第三日,估摸着宋沛宁的身子好转些了。送来的吃食也起了变化,须得更加花费些功夫,有糯米鸡、清蒸排骨、炒四季豆。

      样样可口回甘,吃得宋沛宁摇头晃脑,碗碟眼见着空了,手里的筷子还犹豫着放不下。

      厨娘子真乃神人也,精准预测,实力拿捏,道道都是宋沛宁平日里最爱吃的。

      一连吃三日,宋沛宁原本小巧伶俐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圆润起来,更别提胃痛的毛病,早被忘在脑后,提不起这茬了。

      第四日,宋沛宁按照与黄大夫约定的,登门复诊。

      三日前还是病怏怏我见犹怜的病美人,今日再见容光焕发。宋沛宁从小做过乞丐,与普通闺阁女子不同,性格直爽活泼,人前爱说笑,惯不拘小节,笑声很是清脆。

      等待黄大夫来看诊的空隙,已与常来送饭的学徒阿映交谈起来。

      这些时日下来的照面,她与阿映也有些相熟了。阿映原本是来京乞丐的流童,是被黄老先生捡回医馆的。可惜医馆太小,收容不了太多孩子,师父看他肯吃苦耐劳,当初一同来京的乞丐里只留下了他一个。

      宋沛宁知道阿映身世后,同情他,也生出几许命运相似,惺惺相惜之感,心中更与他亲近几分。

      宋沛宁向阿映拍着胸脯说:“若是你有过去的朋友,想寻暂时落脚之所,尽管同我说,我来收留他!”

      阿映听闻,表情大喜,但转念想到什么,眼神又黯淡下去。许是思及师父平时教诲,收起孩童的天性,垂下眼脸规矩谢道:“多谢女公子记挂。”

      正相谈着,黄毕淳打发完前堂的病人,急匆匆地赶来。

      即便宋沛宁自己不知道,她早在踏进医馆的第一日就成了皇亲国戚的关系户,但黄毕淳心中有数,哪能让太子殿下的人等呢。

      黄毕淳坐在宋沛宁对面,将号脉用的软枕放在二人中间的小桌上,拿出年轻时那套礼仪,请女公子伸出手腕。

      这套规矩做了一辈子,做得惯是行如流水,就差跪下禀报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是完全康复了。

      那日宋沛宁病中虚弱,精神不佳,今日倒是精神很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对周遭事物全部好奇,看了一圈,又重新笑盈盈地看回黄毕淳。

      黄毕淳颔首,说道:“恭喜女公子,病症痊愈,也未留下病根,往后不必吃药了。”

      宋沛宁也颔首,笑着回答道:“多谢黄大夫妙手回春。”

      今日一看宋沛宁,身上的市井气莫名与太子有些相似,黄毕淳默默地想着,却也没有说破,只是笑着向宋沛宁点头回礼。

      既然女公子的病完全养好了,于情于理便也没道理继续麻烦医馆送饭了。

      不过不是宋沛宁贪嘴,是考虑到她拖家带口的十余张临舟胃,她还带着一个不情之请。

      缓了缓神,宋沛宁不与黄毕淳兜圈子,开门见山,直言说道:“看得出黄大夫您人好,定不会嫌我得寸进尺。实不相瞒,我是其实还有一事相求的。想我来到京城,是预备在京城长住,原是临行时未思虑周全,若是长住,家中还是有一名合乎全家胃口的厨娘最好。可大夫医馆那位厨娘,自是不能夺人所爱,但想着向黄大夫打听,那位厨娘子是否还有与她手艺一般好的亲戚朋友,如愿意来我宅子干活,我保证绝不会亏待她。”

      黄毕淳听完,面上是和善地答应了,心里却暗叫不妙。女公子这请求表面上不难,可能称她心意的厨娘子太难找。

      毕竟太子殿下万里挑一,全天下仅此一人呢。

      -

      与此同时,裴钱霍在城郊的宅子也选好了。

      新宅什么都合适,足够僻静,房屋也多。只是有一点,宅子空的年头有些久了,庭院里杂草丛生,重新归置起来似乎要花费些时日。

      宋沛宁随裴钱霍一齐去京郊看过一次,也的确如裴钱霍所说。好在他们人多,大家齐心协力紧着张罗些,说不定很快就能搬进去了。不然再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未必能寻见更合适的,于是宅子的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这一行人中除了裴钱霍,要数小五、小六、小七与宋沛宁最熟。

      当初在临舟,小五六七分别先后进的慈幼院,三个人年纪差不多,勾肩搭背火速狼狈为奸。小男孩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动不动气得宋怀德老爷子吹鼻子瞪眼,但中间有宋沛宁这么个小大人护着,也是深说不得。到最后无可奈何,只是见了连连摇头,调侃这三个小泼皮是“揭瓦竹马三人组”。

      三个竹马相伴长大,形影不离,感情好得不得了。当然对宋沛宁也实心实意,好得不得了。

      宋沛宁养病这几日,身边只有竹叶照顾起居,其余人全都去城郊帮忙了。白天里太清净,等一到傍晚后,又有些太吵。

      揭瓦三泼皮怕女公子无聊,每次他们一回来,都要去找宋沛宁说一场话才好安心睡下。

      不同于裴钱霍每日公事公办,报告工事进度,这三位小调皮蛋只会淘气扯皮,裴掌事吩咐过,不得随意进女公子房间,于是便横七竖八地堵在女公子寝室的门外。

      闹嚷嚷地说:“女公子,今日院里的草都除净啦,小七在碎草垛里打滚,滚得衣服上全是草屑,洗也洗不净,让裴掌事狠狠说了一通!!”

      提起一起干活时的趣事,一群人禁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小五从笑声中抬起头,细心询问:“女公子,您喜欢什么花,回头我去买点花种,播在锄好的院地里种上。今夏一定群芳斗艳,好看极了!”

      “对呀对呀。”小七顺过话头,像是全不介意同伴的取笑,头上挂着清不掉的干草,与兄长傻乎乎地笑,眼睛亮晶晶的,“小五兄最会种花,从前在临舟时也是如此,您只管提,若是一时没有主意,我们按原慈幼院的来,女公子意下如何?”

      大家团结一心,事半功倍,宋沛宁听他们回来都说得如此热闹,也是有些坐不住了。病才刚养好,急忙跟着一起去了郊外新宅。

      别看宋沛宁金枝玉叶,被她爹宋怀德时刻都捧在手心里。但宋沛宁截止目前短短十余年的人生光景里,千金难养的金贵女公子占了一半,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也占了一半。

      她不如一般贵族千金娇贵,来到新宅,擦地扫灰,搬桌搬凳子,驱虫除草,这些活计全是手到擒来,丝毫没有女公子的架子。

      这日正在自家院子里忙乎着,阿映带着几名工匠敲开了宋沛宁新宅的大门。

      打开门,阿映先向宋沛宁行了一礼,规矩地说道:“女公子好,师父思考到女公子不是本地人,初来乍到不容易,翻新老宅想必遇到诸多麻烦,特地派阿映送来工匠助女公子早日修成新宅。还望女公子不嫌弃,若是还有什么想打听的,您别见外随便开口便是。”

      宋沛宁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修了又乱,乱了重修,修了还不满意的庭院里,小五六七灰头土脸,活没干几下,凑到一块玩了起来。裴钱霍头痛不已,追着三只小泼皮找打,于是四个人你追我赶,跑得正欢,天真烂漫,难堪重任。

      宋沛宁对阿映露出一副“家里小孩不懂事别见怪”的表情,敞开大门,迎阿映与工匠们进了门。

      有了黄大夫送来的工匠,小院子的进程总算得以顺利展开。院子里换了新的草皮,播了花种,移了绿植,造了假山景观。

      房顶破碎的瓦片换成了全新的,宅院各处雕梁画栋。有会画画的工匠前来询问:女公子平日里都喜欢什么?

      宋沛宁不知其意,随口开玩笑道:爱钱,爱摇钱树,爱吃肉包子!

      画匠听完,若有所思地退下了,转天,宋沛宁在屋内穹顶上,看见了一排栩栩如生,金灿灿的摇钱树。

      但如果不仔细看,打眼还以为画的是一副秋日银杏图。黄澄澄的银杏林中,叶子的形态各异,像是有微风似有若无地经过,笔触细腻,绝非凡品。

      画匠先生艺术造诣颇高,估计不太喜欢宋沛宁这种俗人。

      于此,新宅子落成得很快,工匠各司其职,几乎不需要宋沛宁插手。

      没过几日,一位嬷嬷也找上了门。说是医馆黄大夫介绍来的厨娘,虽说是厨娘,但嬷嬷的气质极好。眉宇自带傲气,头发盘得十分利索。与宋沛宁简单商量了月钱与食宿,事也这么成了。

      为了感谢黄大夫的帮忙,宋沛宁特意抽出功夫,去集市逛了一圈,带着伴手礼亲自去医馆拜谢黄大夫。她人不生地不熟的,千里迢迢来到异乡,幸运能得人照拂,宋沛宁心中感激不尽。

      来到医馆时,黄毕淳与几名小的刚吃完晚饭,正在院中消食。见到宋沛宁登门,谦和地邀请她进门。

      宋沛宁坐定,笑着开口与黄毕淳聊天:“劳烦黄大夫惦记,宅子修缮进行得不错,这也多亏了黄大夫帮忙。”

      黄毕淳笑了笑,照旧坐在他那张藤椅上摇着蒲扇,院中几处药炉没闲着,全都坐着火,燃得正旺。

      鼻腔不可避免地嗅到浓郁的煎药香,让宋沛宁忽而想起晕倒来到医馆的那一日,细细咂摸那一日,又回想起许多年未想起的阿回。

      黄毕淳缓缓笑道:“女公子不必多礼,是老夫徒儿与女公子有缘在先,嘱咐老夫多多照应女公子罢了。”

      宋沛宁闻言一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黄大夫的徒儿?”

      黄毕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却不欲再说,转了话头,问道:“女公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不知所为何事啊?”

      长辈问话,宋沛宁端正神色,如实回答道:“我其实,是来京城寻一个人的……”

      宋沛宁本来想说,她来京城寻一位旧相识,那相识说,京城流童泛滥成灾,要她加以援手。谁知她被那旧相识催来了,旧相识倒是先不知所踪了。

      没等说完,门外响起细碎脚步声。云翎匆匆赶来,身后跟着方才偷偷溜出医馆通风报信的小学徒。

      少年大步流星,走得极快,一袭白袍迎风招展,风流逸气。
      却是累坏了小学徒一路小跑眼瞧就要跟不上了。

      从听到门口响动到院中的人回头,云翎已经一脸笑意地走近,见到宋沛宁时,拱手作揖,喜不自胜。

      “好巧,小生来拜访先生,没想到女公子也在。”

      ……难道这少年贼人就是黄毕淳口中与她有缘的徒儿?
      她何时与他有的缘分?

      宋沛宁看看云翎,又看看黄毕淳,心中十分不解。

      正想与大夫问个明白,却见黄毕淳半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觉站起身,离开前院转身回屋去了。

      身后,云翎轻轻笑着,哪怕宋沛宁没理他,也丝毫不恼。

      反而打趣和她说起话来:“几日不见,女公子便不认识我了?”

      宋沛宁当下被这对师徒搅了一头雾水,叹了口气,回答道:“记得,阁下十分难忘。”

      云翎弯了眼角,继续同她搭话:“女公子近来可好?”

      宋沛宁本不愿与他多有瓜葛,碍于黄大夫的面子,礼貌疏离地回答:“……甚好。”

      日头逐渐西沉,天边现出一片红彤彤的晚霞。
      两人站在余晖美景里各怀心事,一人问一人答,一个满心欢喜,一个心不在焉。
      实在辜负了黄昏。

      云翎问:“……听先生说,你正在京郊修缮新院,工匠可称心?”
      宋沛宁回:“称心。”
      云翎又问:“那厨娘子呢?也称心?”
      宋沛宁点点头,回答他:“也称心。”

      新宅修缮的工匠,是宫中一顶一建筑的御用工匠。
      厨娘嬷嬷,是宫中御膳房专管临舟菜系的御膳嬷嬷,云翎花了好一阵功夫才劝得嬷嬷点头。

      听到宋沛宁连说了两句“称心”,云翎暗中松了口气。
      宋沛宁站在黄昏中,夕阳橙红的光线柔和地打在她的侧脸。
      她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向云翎半晌,开口对云翎说道:“谢谢你。”

      云翎闻言,还是淡淡笑着,于漫天霞光中向她克制地又行一礼。
      淡淡地说:“那我祝女公子心想事成。”

      不曾问她心想何事,便先祝她心想事成。
      无论何事,他都祝她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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