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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散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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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院的学堂空旷已久,桌椅板凳都蒙了层薄灰,云翎这么一来,犹如久旱逢甘霖,慈幼院一家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按小五的话说,云公子来咱们慈幼院做教学先生实在大材小用……嗯,现在应该改口唤“先生”了,先生博学多才,能文能武,人也随和有礼,十分难得可贵。
说来也怪,小五对云翎有如此高的评价,还是因为上回云翎来慈幼院到访后的不欢而散。
何出此言呢。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后,小五看女公子是真的不开心了。女公子为人豪迈,很少将许多事放在心上的,等到从花灯会回来,小五再看女公子又似乎变回从前,开心了不少。
小五心思细腻,将感情看着比什么都重,他看出宋沛宁对云翎生出不一样的情感,这个人让女公子开心,让女公子挂心,那么这个人必定是个好人。至于关乎慈幼院的存亡利弊,小五倒是看得没有裴钱霍那样重,他相信女公子心中一切自有定夺,断不会为一个奸人动心。
是夜,院里几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睡不着,坐在亭子里乘凉,听小五兄将讲故事。
晚风徐徐吹送过来,月下的小五娓娓道来,讲着和女公子一路发生的故事。
几个小孩子听痴了,纷纷缠着小五兄要再听一个,正闹着,宋沛宁打院子另一处走了过来。
见亭子有这许多人,笑着走近:“大晚上不睡觉,原来全在这里听故事呢!”
小五听闻笑着回过头,身后几个听故事的孩子看到宋沛宁纷纷七嘴八舌地问:“女公子,女公子!要过来教我们的先生当真那般厉害?”
孩子们一个个的神情瞅着如此神往,宋沛宁看向小五,也不知道小五添油加醋又说了些什么。
于是笑了笑,摸了摸距她最近的男孩子的头,说道:“先生明天一早就来了,到时你们亲自看看。”
听到女公子笃定地这样说,大家都很高兴,等今晚睡一觉明天就要见到先生了,纷纷起身回屋睡觉去了,就是不知这兴奋劲儿,躺下是否能睡得着。
孩子都走了,宋沛宁问向小五:“我还以为你们都怀疑云翎呢。”
小五摆摆手,笑着回答:“既然是怀疑,便要中立一些,以防错怪了好人。”
宋沛宁的心里其实也对云翎是敌是友隐隐担心,“那你觉得他是好人吗?”
“不管云公子是不是好人。”小五顿了顿,语气始终淡淡的,“那日在驿站,突破重围救你是真,与你每一次会见时的欣喜也是真的,女公子何不依心而行呢?”
宋沛宁没有立即回答,小五又补了一句道:“女公子能为我们流童遮风避雨,有一天太平日子,我们都打心底感激您的恩情。不过就算哪一天,女公子不能为我们遮风挡雨了,我们也断然不会怪你,小五永远支持女公子,并且真心希望女公子能日日顺心。”
翌日清晨,整个慈幼院还在睡着,先生还没来,屠夫张带着囡囡先敲开了慈幼院。
院里来了先生,屠夫张听说特地也把囡囡送来听堂,屠夫张是个粗人,但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变成粗人。许久未见囡囡恢复了许多,学堂不学堂的,小姑娘不懂也不挂心,倒是和院子里的小友玩得十分投机。
几个小豆丁正玩着,打门口进来几个高个子的兄长。小七走在最前面,先一步进来,见到囡囡紧忙喊她名字:“好好——”
小栀好闻声转过头来,见是小七立即喜笑颜开,轻快地喊了声小七兄,小碎步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小七身后跟着小五、小六和虎子,全是被宋沛宁强制强制要求来学堂听先生讲学问的。四个人里顶数虎子的脸最臭,最不情愿,面上是说自己打小就是野路子,散漫自由不爱拘束,更不爱之乎者也,实际上心里揣了些个小心思。他没和小五小刘一起在临舟时就上过学,怕自己打字不识一个,大家伙笑话他罢了。
学生陆陆续续地到齐,先生也马上赶到了。
云翎这天穿了一件素雅的天青色长衫,温文尔雅,来时瞧着今儿天气不错,免了轿撵,径自走过来的。可这盛夏里徒步走到京郊,难免额角出了些许细汗。
宋沛宁与云翎在门前短短会见了一面,可逃跑问候完,便要带着云翎去学堂,临行前宋沛宁拿出手里帕子,笑眯眯地递给云翎:“你擦擦汗。”
云翎谢过,握着宋沛宁的帕子,起身跟着一同进了学堂。
云翎第一次进学堂,不提仁义礼法,先讲了一段典故。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文人年少时疾苦,家贫,生活难以为继。学舍读书时,每日做一锅粥,过宿凝固了,以刀画为四块,早晚取两块,就着潦草腌菜充饥,如此过了三年。后来因由他学识不浅,为朝廷重用成为远近闻名的大词人。
云翎娓娓道来故事,末了说道:“这便是断齑画粥的典故,即便生活极其艰苦,但刻苦求学,坚韧不拔的毅力,终能成就大事业。希望今后各位与我学习,便是怀着一刻不安现状的心,不对命运低头,将来用自己的学识保护自己。”
杨柳依依,轻风拂面。
宋沛宁坐在后排一同听着,身后防蚊的纱网被风吹起,时不时撩着她的手腕。
云翎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自信又从容,他与学生讲,你们要对自己的命运负责,不要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律便要随波逐流。
云翎讲完,立于讲台之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底下的学生被先生的话感染,眼睛纷纷亮起光来。也许,先生说的话他们不能每句都懂,却打心底腾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希望。
或许……他们明日,便不是无家可归的流童了。等到长大成人,离开慈幼院的庇佑,他们在外依然可以过得很好。不必手心朝上的向他人讨赏过日子,做商人、做手艺人、做个读书人,想吃饼子时便去买个饼子吃,不必拮据着过活,自己做自己的靠山和底气。
此前,宋沛宁从未就开办学堂一事,与云翎深聊过,她以为她们萍水相逢的二人,她的初心云翎未必能懂。可云翎今日说得字字句句,仿佛全都来源于她的心声。
宋沛宁的视线越过排排桌椅,遥遥地望看向云翎,看他瘦高的轮廓,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肩头的骨将衣角抵得平整光洁。
她过去误会、怀疑、忽视,还从未这样正视过他。
云翎此时像是感受到宋沛宁的目光,动作一顿,抬起头也徐徐看了过来。
宋沛宁默默地用眼睛看他:你与我想到同处。
云翎忽然笑了,他似乎连宋沛宁这一句都一眼看得懂。
然后在学生与他对话的间隙,对宋沛宁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说的是:因为我知道你会这样想。
宋沛宁竟然也看懂了。
云翎讲完学,离开学堂时已是傍晚。
宋沛宁本想留云翎吃晚饭,但云翎被推辞了,称是回家还有些要事要处理。听到云翎这样说,当然再不好多留他,差人赶车送先生回城里。
到了饭点,厨娘子将晚饭一一端上来,见落座的没有新面孔,暗自咂舌惋惜了一下。
厨娘子直言:“听说有贵客,特意做了红烧狮子头,可惜了先生吃不到。”
宋沛宁打着圆场,替云翎回道:“先生今日回家还有事,下次闲时,定会叫他来尝尝您的手艺。”
厨娘子笑了,转头看了看几个小的,顺势问道:“今日你们都见过先生了?先生可教得好?”
“好!好极了!”
“先生博学,教我们几个乞丐实在大材小用。”
“诶——不可轻言!先生今日刚教过我们,只要用功读书,我们日后便不再是乞丐了。”
小孩子天真无邪,说话只随心。
对于云翎的到来大家似乎都很欢迎,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
饭桌上,裴钱霍端起小碗温吞地喝着汤,始终没有言语。
宋沛宁不顾他的劝诫,最后还是把云翎招进慈幼院,裴钱霍的心里多少打了个结。
对此宋沛宁的解释是:云翎此人虽神秘,但不一定坏。教书先生是个良机,能探他真心几何。他若有二心,留在身边才好防范提防,但他若好意,你我如此固执自见,只会害了院中流童没有书读。学堂迟迟寻不到先生,未来只会手艺不会识字终究不妥。更何况若云翎及他的幕后势力真的对我起了歹意,今日谢绝一个云翎,许是明日还有其他的云翎,等到那时恐怕更加难防。倒不如将计就计,从头打量,探他究竟做何打算。
听宋沛宁说完,裴钱霍知道她此意已决,多说无益,不好再多加阻拦。
裴钱霍虽是宋府掌事的儿子,但宋老爷对他们一家甚是关照,生活所需从不欠缺银两。外加随了老裴天生聪慧,机敏过人,等到裴钱霍长大了些许,少年英雄行侠仗义,哪怕出入江湖惯会用拳脚讲道理。
如此顺风顺水地长大成人,他很少会害怕什么,不安什么。
隐隐记得他上一次不安,还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日黄昏,火烧云红通了半边天,府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稍晚的时候,爹爹一身疲惫地走回家。看向安然无恙的小儿子,伸手忍不住抚过他的头顶,艰难地开口说道:“阿霍,阿宁丢了。”
阿宁丢了。
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小的少年平静地听完,蹲下子身无能为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努力地蜷缩成一个团。
眼泪哭干了,头疼了一晚,可是换不回他的阿宁。
那是裴钱霍骄傲一生中,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那滋味太苦,令他至今心惊胆战,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