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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散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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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雨霏霏,京城接连几日下起小雨。
慈幼院每月有固定的日要进到京城采买,用作院中的消耗补贴,因着下雨本想拖上几日,不过淅淅沥沥下了几日也未见停,顶着雨也要进城一回。
小五和小七赶车,宋沛宁带着竹叶和裴钱霍坐在轿中议事。
“最近京城里来了位徐公子,学着你当初入京时的做法,给乞丐们施粥补给,带年老乞丐看病,这几日下来也结交了不少京城乞丐。因为在城中乐善好施,广施善财,被乞丐们尊声唤一句’善财徐公子’。”
宋沛宁听闻,颇觉有趣,笑眯眯地说道:“他是善财,从小我爹就说我是散财,一个善财一个散财,倒是趣妙。”
裴钱霍也笑,许是顺着宋沛宁的话想到了在临舟时的童年往事。
“那时家主说你散财,还不是因为你儿时顽皮,捣乱碰坏了人家的东西要赔事小,自己玩耍时磕碰受伤才事大。家中有了你这样的女娃娃,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惦念记挂着。”
出来这许久,多半是想家了。不管是宋沛宁、裴钱霍,还是慈幼院中其他的孩子,似乎提起临舟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宋沛宁凭空想起阿爹的脸,她在临舟时时常把阿爹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会儿浮现在脑海里的,也是阿爹那般诙谐又宠溺的模样。顺着阿爹回忆起更多细节,被迫离开临舟后,她也曾过得颠沛流离,不敢想阿爹那时如何熬过来的……宋沛宁叹了口气。
“不过家里有我这样的女娃娃,确实是叫长辈多费心。”
裴钱霍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坐直,微微探过身来,安慰道:“哪的话,家主虽面上不显,但你应该知道家主对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自豪,逢人便要时不时地夸赞。”
宋沛宁整理好情绪,笑道:“这个我自然清楚。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善财徐公子,如果京城中多些徐公子这样的好人,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回临舟了。”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小七在帘子外“吁”了一声,勒停了马。
这是到京城大门口了。
今日城门口查得严,放人的速度自然也慢了许多,裴钱霍掀开帘子与城门守卫询问原因。
裴钱霍自小养尊处优,眉宇间挂着贵气,才刚抬手露了露脸,城门口见是经常出入城门的裴氏大人,便点头哈腰地小跑过来,听大人问话。
“前方有何事?今日入城怎如此慢?”
“大人有所不知。”小守卫赔了个笑,拱了拱手,说到,“今儿个是皇上带着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出宫祈福,求这龙王爷保今年夏天无灾无祸,是每年雨季都有的惯例。在这祈福前,需要整队游城一周,寓为皇帝游历举国,广纳百姓民愿,一并交由龙王庇佑,是为讨个好彩头。”
几日连绵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潮湿泥土味道。
借着裴钱霍与守卫打听的空档,宋沛宁也掀开另一侧的窗帘透了透气。
雨中的城门有一种朦胧意境的美感,不再似烈日下仿佛拥有的坚毅面庞,而是拿出另一派柔和的气韵,宛如一袭天青色纱衣盘发对坐窗边听雨的闺秀。
恍神之间,似乎与江南烟雨的临舟很像。
宋沛宁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过去她的临舟便时常遇见如此的雨天。
潮湿、阴郁,淫雨声绵长不绝,她那时说不上来她要如何留恋雨天。直到有一日,陪她看雨,替她撑伞的人走远,她再也见不到那样的雨天。
皇帝出宫祈福,名为祭祀,但演化多年,到如今早已经成为全百姓积极参与的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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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进了城,街坊到处都在论及此事。宋沛宁与裴钱霍兵分两路,采买能快些,裴钱霍跟小七一路,直奔粮仓,宋沛宁带着小五,到市中心的裁缝铺。
到了夏季,孩子原来身上那身穿得热了,于是宋沛宁跟掌柜订了布料,统一做了一批新衣。到今日距离约好交货的日子已逾了几天,宋沛宁跟着进城主要也是为了这事。
到了裁缝店,与掌柜寒暄了两句,直奔主题清点了货单。
掌柜引路走在前头,笑着说道:“衣服早便做好了,放在库房时时担心反了潮,一直盼着女公子登门呢。”
宋沛宁也笑着回道:“对不住掌柜,几日下雨出行不便,还请掌柜见谅。”
裁缝铺子掌柜笑了起来,“哪里的话,女公子客气了。”
新衣服小五自然有份,小五跟着来,这厢正好给小五先试。小五个子不高,长相十分显稚嫩,早年没遇到宋沛宁之前,吃了不少苦,大概错过了最佳长个子的时期,后来吃得再好,倒一直不见长高。
小五试穿了件中号,袖口长出一截,按以往小五发了新衣不合身挽一挽便是,但这当着裁缝的面儿如此做,掌柜连连摇头,心痒手更痒。
因此主动揽下,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交我再做个修改,一会儿的功夫也不费神。”
一回生二回熟,宋沛宁没跟掌柜客套,大方地接下话,对小五说道:“还不快谢谢掌柜。”
等着掌柜改样的功夫,铺子外主街上的人越聚越多,说话声也嘈杂起来,撑着伞的,姑娘们穿得明艳,街两侧很快站满了人。没过多久,维持秩序的衙役也赶到了。
不用人多说,宋沛宁也看明白,这是待会儿皇家的游街队伍要从这条街经过,聚在此处等候的,全是为了要一睹皇家风彩的百姓。
每逢喜庆节日,人们手头便也大方许多,于是趁着人多,闻风前来讨赏的乞丐也就多了。
宋沛宁刚一走出铺子去凑热闹,便就碰见了一个。碎瓷碗敲着碎铜钱,在空中颠了几个倒,沙哑的嗓音念着那一套惯词儿:
“请贵人赏赐,恭喜发财,洪福齐天。”
宋沛宁闻声住脚,低头定睛一看,竟是个熟面孔,却不知这乞丐如今还记不记得她。
刚来京城时,宋沛宁与这小乞丐见过一面,当时就是从他口中打听到的当朝太子之事迹,没想到今日有缘见一面皇家游街队,又见到了这小乞丐。
估计小乞丐瞧她也几分眼熟,愣了愣,犹豫地开口道:“您是……敢问您是那日给过小的几块烧饼吃的女公子?”
宋沛宁创办慈幼院多年,接管流童无数,逐渐练就对人脸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不成想仅有一面之缘的小乞丐竟也记得她。
“你记得我?”
“自然自然。”乞丐笑了,忙不迭爬起来回宋沛宁的话,手下意识放在衣袖上蹭了蹭,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干净点,“当时解答您问题也没费什么功夫,倒是您给小的买了不少的烧饼,带回去给兄弟伙计分了吃,吃了许久的饱饭,如此恩情怎能随便忘。”
宋沛宁客气地笑道:“哪的话,民女有缘窥探太子殿下二三事,还多亏了你。”
与乞丐闲聊两句的时间里,街上已经照方才更加拥挤了。小乞丐见状,连忙侧身给宋沛宁让一处相对宽敞的角落,笑着说:“女公子小心,人群越来越拥挤了,若不嫌弃的小的冷铺,便在此处一睹太子风彩吧。”
当朝太子殿下行踪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许多人都不曾一见太子尊容。传言太子风神俊秀,是个难得一见的秀美少年,这才引得许多春心少女前来观看。
宋沛宁忽然想到什么,随即开口问道:“你上次说太子对贩卖流童案十分上心,那当时破案的时候,可听闻有协助殿下破案有功的门徒?”
“……殿下的门徒倒是不曾听过。”小乞丐沉思,想了想,继续答道,“小的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也是基于坊间传言,再详细的内幕,我便也不得而知了。不过听说太子殿下年少时走失,因此性格孤僻,哪怕是同皇上都是不大亲……”
宋沛宁拣了个重点:“年少时走失?”
“正是。”小乞丐点头说道,“女公子竟不如有此事?太子失踪时,举国同悲,皇上以为爱子早夭,心痛如绞,破天荒在皇宫里挂起丧幡接连数日,轰动一时呢!”
“什么时候?”宋沛宁问道。
小乞丐一边回忆,一边回答:“得有个……七、八年的光景了吧。”
听完这话,宋沛宁的心里突然猛地腾起一种猜想,这样的猜想令她害怕颤栗,怕是真的又怕不是真的,于是焦急得涨红了脸。
宋沛宁紧接着追问:“那,那太子回来时呢?”
小乞丐见女公子如此反应,怔了怔神,一时迷茫,声音都跟着小了下去。
“再回来时……过了三年之久,殿下气若游丝,形容枯槁,好悬丧了命。回来时也才……年岁也才十二,还是个柔弱无力的小少年,脚上的鞋子都磨烂了,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从多远的地方回来。”
话音刚落,遥望人群齐齐转头看去的方向,打头走在最前面领队的太监敲响一声彻耳的铜锣声。
鸣锣开道,文武官员军民人等齐回避,沸腾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随着一众车马的靠近,街道两侧的人纷纷自觉俯首。
皇帝的龙轿先过,而后是皇后娘娘的凤鸾,太子爷的銮舆紧随其后。
宋沛宁约莫着太子的轿辇当头而过,壮着胆子略微抬头一观。
只见闪金色的纱帘下坐着一个温润清俊的男子,纱帘的遮挡叫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能看出他的骨相,着实是优越极了。清绝的背,落拓的肩,修长的颈,整个人光鲜又金贵。
“女公子不得无礼。”
这时,小乞丐察觉到宋沛宁偷偷抬起头,在没有官差发现前,紧忙小声制止道。
宋沛宁回过神,连忙重又低下头去,刚好避过人群另一头的官差扫过来的视线,却不知察觉到宋沛宁抬头的人不止这二人。
云辇中行进的太子殿下撩起过朦胧的金纱帘,视线柔柔地落在人群中抬头又颔首的少女身上,回头匆匆,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