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神里绫人暂时分开的第二周,你在璃月的古玩街偶遇了品鉴古玩的钟离。
准确点说,是没带钱包的钟离先生遇到了在古玩店打工的你。
以普遍理性而论,你这时应该在须弥打怪,而不是在古玩店当社畜。但你不仅没在须弥锄大地,还因为失手打碎了老板的某件古董花瓶而被迫留下来在这里当服务生——老板是这么说的,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在璃月拥有很高的声望,是块不错的招牌。
钟离看上了店里的一对簪子。用新鲜工艺烧制而成的纯金流苏簪,点缀着碧色的上等于阗玉。
这家古玩店并不接受“账单寄往某处”的付款方式。
钟离本想找老板详细谈谈,但店铺老板不在,只有上班迟到的旅行者充当服务生。
当时你咬着从外面路过买的冰糕,和他沉默地互相对视,青年看到你眸光微亮,问:“咳……旅者,有带摩拉么?”
“赔了老板一只古董花瓶,”五月份的璃月已经热起来了,含着冰冰凉凉的冰糕,你继续说,“身上的最后五块摩拉买了过路小摊的一盒绿豆冰糕,要来点儿吗?”
你十分大方地将手上还冒着冷气的盒子递了过去。
如果来的是凝光或者刻晴,甚至是行秋,你都会询问他们能不能把你从这里捞走。
但你遇到的是钟离。
没带钱包的客卿要如何拯救被留在店铺打工的旅行者呢?
很显然,这不可能。
于是你决定拉着钟离在这里陪你一起啃冰糕。
钟离欣然接受,并从你手中的盒子里拿走了一支绿豆冰糕。
清爽的绿豆味让人心情舒畅,刚刚的烦躁一扫而空,你看着自己身边盯着冰糕的钟离,忽然问他:“先生知道五月病吗?”
钟离在想绿豆的品种,这种品种的绿豆口感更沙,在璃月并不多见,他转头,见你手上的冰糕开始滴水,提醒后,才回你:“略知一二。五月病的说法似乎稻妻常用,症状多为意气消沉、懒惰倦怠、苦闷忧伤。”
意气消沉、懒惰倦怠、苦闷忧伤。你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词语,又问:“怎么治?”
青年嘴里含着冰糕,似乎不太适应这种过凉的口感,微微蹙眉。慢悠悠地咽下后,看穿你的话里有话,“小友可是遇到恼人的事了?”
“唉……”你哀声叹气地吃完手里的冰糕,和他讲起自己如今束手无策的状况。
在璃月过完海灯节,你又回稻妻待了一段时间才前往须弥。
还未到达须弥时,你曾在岩层巨渊的七天神像旁与钟离意外相遇,他说他本准备前往须弥。但见到你之后,青年决定委托你为他去须弥寻找某位友人。
你接下了他的委托,委托的任务是,帮他送一封信、一个包裹,顺便见见那位友人。
也因此,你的旅行目前遇到了重大事故,停滞不前。
两个月前,你依照信上的地址到达了那位故人所在的地方。
但你没见到什么故人,只看到了被疯狂生长的杂草与树藤缠绕的破旧房屋,地砖断裂,塌陷的地面蓄满雨水。
到处只有时间流逝的痕迹。
后来经过你的多番打听,你在某个山林里找到了钟离的故人。
那是一位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
他守在一座墓碑前。
老人曾经是璃月的一位受过岩王帝君照拂的小小仙人,岩王帝君某次借走了他族中祖传的仙器。此次你来,就是替他归还这件物品。
你问老人怎么守在这里,老人和你讲了个故事。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爱上了一位前来璃月的须弥冒险者。
他与她相爱,坠入爱河,来到须弥在她的家乡成婚。
他们度过相对美好的一生。
直到她因时间的流逝,衰老、死亡。
从山林里出来的下午,你并没有往日完成委托的畅快感。望着林间的太阳,心里闷闷的。
帝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毕竟在曾经与他相处的那些时光里,比起爱慕的人,他多像是你的老师。他年长你许多,来到这个世间已经六千余年,远比你更懂得如何面对这种时间的流逝。
你暂停了在须弥的旅行,点开锚点回到了稻妻的神里屋敷。
你不安地想,你必须暂停旅行,回到神里绫人身边去。
*
羁绊并不是一个好的词语。
在稻妻那边也许是感情与联系的含意,但在璃月,这个词代表着被束缚住手脚,不能行动。
回到神里屋敷的第三天,神里绫人就注意到了你的不对劲。
你不知道如何表达,如果是「爱恋」,那么你和神里绫人一定能够拿到满分。
——前提是,不计较结局,不在意过程。
只「一瞬的永恒」。
你开始害怕时间在他身上流逝的痕迹。
哪怕只是在小憩过后,枕头上拾起的一根掉落的头发。
于是你向神里绫人道歉。
从莫名失神的对不起到泪流满面地哽咽着与他道歉,你的心忽然无法听清他的声音,你无法原谅突然就想要退场的自己。
你恐惧衰老与死亡的到来,再次变得孤独。
在最后一次,你因为流泪而向他语无伦次地道歉时,神里绫人叹了口气。
他抚摸着你的背,说道:“如果感到困扰的话,就先给自己放个假,去外面散散心吧。”
在神里绫人的默许下,你选择了逃避,离开神里屋敷,心不在焉地继续着你的旅行。
你搞砸了须弥人的委托,打碎了璃月店铺里的花瓶。你想把自己的一切不自在都推给五月这个令人烦闷的季节。
可你知道,自己的一切焦虑与担忧都是因为发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而当你向钟离倾诉一切时,你在度过六千余年时光之人的口中得到了如此的“回答”。
——这是你旅行途中必须寻找的答案。
他说。
(二)
“喜欢的藏品,不论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都应该拿下。旅者,你说呢?”
钟离为你解释他没带摩拉的原因。
心甘情愿地为某位没带摩拉的客卿先生解决账单,你无奈地吐槽他:“但是您不带钱包,还找我借摩拉。”
倒也不能说是没带钱包。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出门有记得带钱包,但是身上的摩拉在昨天花光了。
毕竟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乍一听也没什么,不过以普遍理性而论,确实比三百万少了一万”的钟离。
钟离为什么还没有饿死呢?
哦,钟离是饿不死的。
毕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愿意为他垫付,只是海灯节出门去轻策庄随便逛逛,也能被村民送几根竹笋的程度。
六月的璃月已经热得厉害。
你结束了在古玩店的打工还债,找了份新的工作。旅行者拥有不错的厨艺,所以你的这份工作还是厨娘。
只不过这次不是万民堂,是一家私人餐馆。
下值后,你又和依旧没带摩拉的客卿先生相遇了。
帮钟离垫付完账单,你困悠悠地问:“先生,夏天是不是容易肠胃不好?”
你孩子气地把自己此刻对旅行的厌倦与迷茫都怪罪给身体不适。
可是在说出那句话后,你发现自己的遮掩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你想在他这里得到回应、看法或是鼓励。
“……我没有找到答案,也不想再继续当冒险家了。”
你曾给神里绫人写下一封又一封的信,然后又在准备寄出的夜晚将它们撕碎,洒在海边里,任由流向他的海水吞噬这些信的碎片。
在那个夜晚,你觉得自己是偷走感情的小偷、无耻的失约者、失败的冒险家。
你放逐了自己的心。
钟离曾经说过,他会期待你的旅行。
停止旅行,是否也辜负了他?
可你害怕衰老与死亡,无法只在乎一瞬的永恒。
钟离没有回答你。
他先是认真地看了你许久,然后伸出一只手,像以前那般安抚地摸了摸你的头。
“感到疲累的话,就驻足歇歇吧。”
(三)
喧嚣的璃月港陷入沉睡。
钟离偶尔会喜欢登上山巅,俯瞰这座由他亲手缔造的城市。
今天也是照例如此,只是……他低头,看清柴火堆上架着的烤鱼后,默不动声地离得远了些。
你抱着腿蹲在篝火旁,身边左侧还有一个小木桶,木桶里装着海水与你夜里钓上来的海鲜。见到钟离,你十分友善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包山楂丸,试图收买他留下陪你看日出。
“我记得旅者之前说过脾胃不佳,”钟离不太自在地接过被油纸包裹的山楂丸。油纸上面印着不卜庐字样,叮嘱你,“山楂与海鲜,莫要同食。”
你敷衍地嗯嗯两声,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咬了咬唇,做着思想斗争。
钓了半个晚上的鱼……
将夜钓的海鲜又扔回海里,你开始后悔为自己刚刚为何要邀请钟离一起看日出。
璃月港一面临海,三面环山,你选的角度并不算好,本来是打算在沙滩上一边烤海鲜一边等日出。
如今钟离被你拉过来一起看日出,他便提议爬到山顶,高处的风景更好。
你不懂老派璃月人的讲究,但还是认命地和他一起爬了山。
山高,云便成了雾。云层环绕在山间,夜空的星星零零散散,青年在你身前,头发的辫子被几缕微风吹起。
钟离在物色哪里的视角更好。
你抬头揉了揉脖颈,听着骨骼间“咯噔”的声响,一时没注意,被他那长长的头发糊了脸。
抓住他头发的末端,棕色的发尾躺在手心,你想起自己曾经也在闲暇时把玩过他的这部分头发。
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钟离听到你心情愉快哼起的小调,转头问你想到了什么开心事。
发尾因由他转头而被从手心中带走,你说,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
……钟离总是会想到很多东西。他虽然经常出门忘记带钱包,但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你后知后觉地想到。
……当初送那封信、那个包裹的人一定要是你吗?
“……”
嗓子莫名很干,你张了张嘴,那一瞬间你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甚至忘记了要如何说出交流的语言。
几秒后,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怔怔地问:“……钟离,你是故意的吗?”
他听到了。
否定的回答并没有第一时间到来,他没有问你具体提到的是哪件事,他听得清晰,并且理解。
……他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哈我在想什么啊,你看最近天气太热我脑子都不清醒了,”着急地否定掉自己刚才荒谬的想法,你语无伦次地继续说,“我与其他人都一样啦,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否定掉。你在心里祈求他否定掉你那无端的猜想。
……为什么没有否定掉?
在你希冀的目光中,钟离抬起一只手,掌心一翻,出现一团亮灿灿的金光,耀眼的光散去后,你看清他手上的东西。
一支美丽的发簪出现在他的手心,你奇怪他为何给你看这个簪子,随后,听到他问:“旅者觉得自己是什么?”
“一朵普通的花吧。”
话落,那只发簪在他变成了一朵花的形状,钟离的头发被风吹动,他意外温柔地注视着这朵花,说道,“这是贵金之神的权柄。”
这只是一朵普通的,路边常见的,生长在岩石身旁的一朵花。
早就料到如此的情形,你接下他的话,“然后这朵花,会随着春夏秋冬时间的流逝离开。”
顿了顿,你补充,“并非是枯萎,而是与岩石相伴的时间短暂。”
钟离摇头,并没有认同你的话。
他手中的东西一瞬间全部消失,再度出现时,已经幻化成一座普通的岩石,任由风吹雨打。
一颗像流星一样的种子落到石头上,然后在上面开出一朵花。
……磐石生花。
你陷入了一种格外冷静的思维里,走近两步靠近他,感觉到胃部在痉挛一样地难受,问他:“
……那我当初的告白算什么?”
他的眼神依旧温和,钟离面对你那句询问,坦然道:“我后悔那时做出的选择。”
“后悔,贵金之神的权柄……真是高高在上的神……”你捏住他的掌心,扰乱上面磐石生花的影像,气愤地没有思考道,“那我现在要贵金之神为我低头——”
“旅行者,为你低头的不是神。”
晨光微微显露,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掠过云雾,浅金色的光停留在他身边。
他那只手反握住你,你听到钟离说,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