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他黑化了》玖菀

24、权力

　　震惊、错愕、恼怒、深思……短短两息，楚苏玉的眼中闪过诸多情绪，它们倏忽变换，幽暗繁生，最终凝固于莫名的“欣慰”。

　　在蔺青阳锋锐的目光里，这位永都的风雅人开怀地笑了，没有约束过后才现出的唇畔微笑，那双始终未有动摇的凤目轻挑，露出个真真切切的欣慰笑容。

　　直到此时见过了真的，才能明白先前他脸上的那些笑影有多么虚假，它们被随意抛出来应付蔺青阳，仿佛从来不值钱一般，温和、得体、极具目的性……足够以假乱真。

　　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开怀笑意的楚苏玉轻轻拍了拍掌心，明明身处不利的局势，他却像是十分满意，连道三声：“好，好，好。”

　　楚苏玉当真很满意。

　　“这证明，我将这么多时间花在传闻中南湘第一纨绔的身上不算浪费。”他笑意盈盈，朝着蔺青阳摊开手掌：“——因为你不是吃素的，蔺兄，亲身体会到这件事，我真是高兴极了。”

　　“哦？”蔺青阳半点不信，“可你方才只差一点就要唬住我了。”
　　他一掀唇角，嚣张地捏起两指，给对面人看那中间一丁点缝隙：“就差这么一点点。”

　　楚苏玉失声笑起来，像是当真扯下了所有虚伪的假面，将坦诚的面貌展露到蔺青阳眼前：“哈，蔺兄讲笑话的本事可称一绝。”
　　他摇了摇头，主动迎上蔺青阳疑虑重重的眼：“无论你信不信，这都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一场合作只要能达到预期的目的，我从不介意主导者会是谁。”楚苏玉平和地说。

　　“这是南湘，蔺兄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让些便宜又如何呢？就当是交个朋友。”

　　蔺青阳盯视着他，而楚苏玉也无辜地望回来，满脸都写着无害二字，直到蔺青阳点点头，似是认可了他的话，却又转口提起一个无关的回忆：“我师父授课常常讲究实际，可惜，我生来不擅谋算，他设置出来的那些对策题，我就总是不知怎么解。”

　　“他能教的都教了，我贪玩，他该罚的也罚过，可这些题与那些光用记忆的古板东西不一样啊。”蔺青阳感叹道，“对策题——不会就是不会。”

　　楚苏玉：“后来蔺兄逐渐会了么？”

　　“不。”蔺青阳咧唇，“到现在，我也还是破不了师父说过的每一条计谋，想必那些境况真到了走入现实的那一刻，我都会手足无措吧。”

　　楚苏玉微怔，然而蔺青阳未等他开口，就毫无阻滞地说了下去：“当然，我也有收获，在这么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历程里，我牢牢记住了一句话。”

　　一只手在桌案上缓缓张开，它修长，却不显过分的骨感，掌心光洁，色泽介于白皙与深色之间，这是一只在武学上苦练出来后返璞归真的手，上面曾经存在过的厚茧已然被磨成柔韧的皮肉。

　　“世人都在追逐权力。平民百姓想要护一家安康的权力，贩夫走卒想要喜乐富贵的权力，商人想要坐在更大的谈判桌上，官员想要垒高自己的帽子，脚下的道路从碎石子……换作金殿明堂。”

　　蔺青阳：“我心有不解，那金殿明堂上的人呢？他们已经在权力的最高处了。”

　　那只武人的手蓦然攥紧。

　　“‘他们想要的权力只能从敌人的尸骸里生出来。’”蔺青阳冷然复述着他师父在第一堂谋算课里说的话，那也是他写在课堂手记扉页的东西：“‘铲平邻侧另一座高峰，或将它们压至峰顶以下，他们不会担心过程中损失的山土。”

　　“邻居的伤痛会化作他们最得意的战利品，此消彼长，直至有山轰然倾倒，权力从尸骸里诞生，群山重新迎来洗牌的那一刻。”

　　话音落下，雅间内静到落针可闻。

　　合作，本应互惠互利，可对来自两个立场的棋手而言，这彼此间第一声“招呼”却尤为重要，一个微不足道的主导权？不，就算赢者握住它，也不会用来做些什么。

　　他们争的是权力，一个高下见明的形势，在这第一声对彼此的招呼声中更高一筹的，究竟是南湘王府——还是楚苏玉代表的永都皇帝？

　　蔺青阳话中诘问的意味毫不掩饰，将方才松弛下来的气氛再次点燃：你凭什么愿意愉快地放弃这场名为谈判、实为争夺两方权力的棋局？

　　而我，又凭什么信你是真的认了输？

　　权力所在的群山中，楚苏玉占据的山峰遥望着属于南湘王府的那一座，那里此时只有一个蔺青阳坐镇，年轻，锋芒毕露，无所畏惧，有着令人羡慕……并期待的生长力。
　　他当然还远不到耗尽底牌的时候，南湘王世子的震慑是否有虚张声势的成分？南湘王的病情是否还需再一步确认？

　　可比起这些，他反而更想在这之后给濮玉再上一课。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愉快认输的理由，世子殿下，到那时，我自然会收取一个让两座山峰都认可的报酬。”
　　楚苏玉呼出一口气：“但现在，你才是胜利者，不是么——胜者不需要怀疑胜利本身。”

　　蔺青阳皱了皱眉，“总有一日”的话让他仍有疑虑，但……

　　“我接受。”他一锤定音，“接下来，该你透露关键情报了。”

　　楚苏玉笑了笑，那张无形的假面再次被他拈起，无声地盖在脸上，他招手接过濮玉递来的一撂纸，一面摊开，一面温和地说：“当然，无论输赢，这都会是我给出的第一个诚意。”

　　“蔺兄且看，这张画像上的人……”

　　……

　　细谈一番过后，蔺青阳告辞离去，楚苏玉表示自己还想再坐一会儿，恕不远送，蔺青阳爽快应下。
　　知月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像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直到他迈步出门，这才跟着带上身后的雅间门。

　　二人无言对视一眼，知月眼神一凝，脚下不动声色地离他近了些。

　　悬廊清幽，他们并肩而行。

　　“……快挪远点儿，等你姐姐醒了，要怪你坏她清誉。”蔺青阳小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

　　知月暗啧：“我挪远点，你站得住？”

　　蔺青阳暗吸一口凉气，没接着嘴硬，任由知月借着靠近的姿势稍微撑着点他的手臂，那儿凉腻一片，早已浸满了冷汗，臂上的肌肉仍在轻轻抽搐。

　　这是一场豪赌，蔺青阳掀开的所有明牌几乎都是虚张声势。

　　他根本还没进入南湘王府的势力网，对三署的内务一无所知，师父也根本没将朝华长公主的事告诉他——全都是知月带着隐卫在永都查出来的，蔺青阳甚至根本没有银钱，他的钱袋子比难民还空！

　　他只有隐卫这一张牌，花了两年时间渗透进永都，建立之初只是想随时打探席明遇的消息，以防永都贼心不死，还要来找他师父和亲，至于复仇什么，压根是唬楚苏玉的。
　　蔺青阳十五岁的时候哪想得出是谁要杀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打探的人刚巧和要杀他的人是同一个罢了！

　　“我也算仗着师父的势威风了。”蔺青阳压下过度紧绷的颤抖，勉力笑道：“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别想那么多，你已经赢了。”知月皱了皱眉，想到早上自己刚刚得到的那个还热乎的消息，也是蔺青阳刚丢出去的、至关紧要的一张牌：“王爷他……我仍不敢相信，朝华长公主死时容颜腐蚀，皮肤自内向外开绽，几乎没有好地，探子偷偷验过，尸体枯瘪干瘦，显然生受了数月的罪，其内的血黑得发臭，如此狠辣，这……”

　　蔺青阳抿了抿唇，刚欲开口，却见着悬廊另一端来了人，连忙止住。

　　那人一身未换下的戎装戏服，满脸涂着鲜艳夸张的油彩，从远端大步而来，很快临近，蔺青阳在对方身上晃了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戏班子上来讨赏的人罢，看装束像是之前台上的那个“楚震”。
　　蔺青阳随意想着，注意力重新放回更重要的事情上：“多余的怜悯是大忌。”

　　他仿佛在说服自己：“横竖都是该死的人，师父心情偶尔差一些，下手就重了。再者，我们未知全貌，还是不予置评的好。”

　　知月颔首，不知不觉已到了下楼的悬梯前，便松了手问：“还是分头行动么，我去联系人？”

　　他们都知道，下了这个楼，蔺青阳的行踪在南湘王的桌案上就不再是秘密，有什么私下里的安排，先在这说完更方便。

　　蔺青阳望着悬梯上柔软的绒毯思索一瞬，驳道：“还是我去联系罢，上午去了茶楼，下午接着去，也不算突兀。卫绫姐肯定知道你回了，你替我去她那儿周旋一二，我直觉……可能还是得探探商署，到时说不得要靠她救急。”

　　知月“哦”了一声，有些想走，却看着蔺青阳的脚像是定在悬梯前似的，有些迟疑的模样，于是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走：“？”

　　蔺青阳面色凝重，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庄重：“还有钱不？”付不起茶馆的入门费了。

　　“……”知月叹气，干脆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拍在蔺青阳手上：“拿去吧，堂堂世子，几个铜板没有真不像话。放心，我回来的路上顺手剿了一个寨子的匪，隐卫三个月的开支都不愁了。”

　　看着蔺青阳眼带喜意收起那荷包，知月忍不住，还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说了出来：“蔺青阳，向王爷开口有这么难吗？”
　　“大事上我都听你的，可至少在这银钱上，你哪怕是向周围招一招手，也会有协政司的暗探凭空跃出来，丢给你两个铜板罢？”

　　蔺青阳揪着荷包上多出来的线头，“噗嗤”一声笑了。

　　“你就当作是少年人强大的自尊心行不行？”他开了个顽劣的玩笑，“穷一点过活，总比向家里人伸手要好，否则家里人怕是要想，明明已经给过那么多银钱还这么穷，我是不是上赌场逍遥去了。”

　　知月耸耸肩，见蔺青阳确没什么要事，便懒得与他闲聊，径直下楼，只丢下一句犀利的评价：

　　“我觉得王爷只会怀疑他原先给的太少——毕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书房里那本《虔圣美人图》是被某个人一页一页涂黑的，还以为那本可怜的书被上一任主人泡进了墨缸里。”

　　蔺青阳脸皮一抽，迅速泛起可疑的红：“知月——”

　　回应他恼羞成怒的是知月留在阶下一撮潇洒的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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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生了两天病（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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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鬼鬼小天使没在评论区见过诶_(:з」∠)_，感觉每回都能看见你的营养液噢(抱抱我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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