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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朝华 ...

  •   同一时刻,南湘王府。

      蔺衡止还未放下筷子,正慢条斯理挑着碗里的凉拌红果,卫绫踩着檐下的日光进来,见他还在用午膳,登时有些犹豫:“……主子。”
      他口中还含着东西,便伸指在桌角“嗒”了一下,示意她直说无妨。

      哪知下属出口的第一句话就叫他静止一瞬:“主子光吃菜不吃饭,被世子知道要念叨一整日了。”
      卫绫暗示般看了看满桌琳琅满目的……素菜,与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压根没被人动过半口的大米饭。

      主子厌食不吃饭,并且有连着不吃两顿的势头,当下属的只能搬出百试不爽的名头来劝谏了。

      “……”南湘王凝眸深思,像是在脑中复现了自家徒弟知道后叽叽喳喳的声音,片刻,他默然伸手,接过了下属早有预料、已经拿在手上的饭碗。

      卫绫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看着主子垂下头,认认真真挟着果蔬吃饭,她收了脸上的笑影,从袖中暗袋摸出一叠粘齐的简报,开始逐一汇报。

      再过一会儿就是南湘王固定要午睡的时辰,时间不多,否则她也不会在这时过来上报,一进门就见着主子有一口没一口,光吃菜也吃了这么久。

      蔺衡止刚看卫绫进门就知自己这顿饭吃得太过磨蹭,他如今身体虚得很,为了保齐午睡的时间,只好舍去食案上的仪礼,边吃边听。
      在他的生活上,卫绫向来是个“忠实”的细作,若是在她搬出蔺青阳之后还是不听,那么——她口中说过的每个场面就要变作不久后的现实了。

      纸张摩挲,卫绫翻开第一页简报,晌午一般无什么要紧事,是故她都挑着其中更要紧的东西先说:“空明大师捎来口信,询问主子今年何时登无量寺。”

      蔺衡止咽下一口饭,疏淡地说:“传信大师,今年我不会造访无量净地。”

      卫绫蹙了蹙眉,为难道:“此外,空明大师还强烈地表达了……为您看诊的意愿。”

      蔺衡止平静抬首,直至下属忍不住,先一步低下自己试探的视线:“是,属下会照原样回复大师。”

      “嗯。”南湘王继续挖起了米。

      卫绫闭了闭眼,无声吐出一口气,又接着报了些杂事,最后她翻过一页纸,眼角略有抽搐:“晨间开大市时,明月商队与徐氏商会的人在城门处起了些冲突,萧大人连上三本折子,呃……控告徐大人。”
      她的表情一时有些精彩,实在是那些折子上的东西实在不好诉诸于口。

      蔺衡止视若平常,用最冷淡的声音吐出一大堆粗鄙之言:“骂徐栖梧‘口蜜腹剑、卑鄙小人、人面兽心,不堪与他为同僚’罢?”

      卫绫尴尬地微笑,不敢说上面骂得比这粗鄙多了。

      “萧武肚子里的涵养真是十年如一日。”蔺衡止呵笑一声,“下回你与他言,劝他多学学自己的儿子。”

      卫绫以为是极,正待应下,却见主子皱了皱眉头,语速略快地驳回自己前一刻刚刚出口的话;“不,算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南湘王冷言,“萧霁也不是什么值得效仿的人才。”

      卫绫语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样子,萧少爷定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惹了主子,连“不是什么值得效仿的人才”都出来了,看来主子气得还不轻。

      她于是熟练地略过“如何处理二位大人纷争”的问询,直接跳到处置的办法:“那么,属下就还是将‘已阅’的批复发还给萧大人了?”

      “本应如此。”蔺衡止随口回道,他已经开始专心对付只罩着一个碗底的米粒了,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无他,实在是他这两位商署的左右手素来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每回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既然卫绫没提,那这回他们互相对骂的缘由定然也是一样无聊。

      如若不是突然说到萧霁,他可能连眉都不会动一下。

      卫绫点点头,手上已经开始整理翻乱的手记,蔺衡止的判断没错,连最无关紧要的事,这二位的闹剧都已经说完,今天的晌午汇报差不多也是要结束了。

      于是蔺衡止想了想,在卫绫收东西的间隙里随口一问:“怎么没报世子的行踪?”

      卫绫的手一顿,略有奇怪地看他:“主子忘了,先前世子不高兴,离府三日前说他已经大了,不想老被属下监视,您无可奈何,在世子离府第一日晨就对属下吩咐不用再报他的行踪。”

      意思是,行踪是掌握着的,但没有要紧事时,汇报是不说的,才没几天下达的命令,怎么您这么快就忘干净了呢?

      蔺衡止默默看她。

      卫绫抿唇忍了笑,重新将简报翻到最后一页,赫然是从一开始就记在了上面,只不过先前故意略过未提:“世子先去了南城门小面摊,我的人看见知月了,世子应当是去迎接的。”

      “他们上了一辆提前约好的马车,中途分开了一个时辰,世子独自在茶楼听书,直到午膳前与知月碰头,就一道上明月酒楼用饭去了。”

      蔺衡止安静听着,眼神专注而宁静。

      卫绫收好简报:“遵照主子最开始的吩咐,我们的人从不靠近,不听、不介入,仅是观察。”

      “不知他现下在吃什么。”蔺衡止放下筷子,光洁的碗底倒映着他模糊不清的眼,“南城门的面比凉拌红果子好吃么?”

      卫绫没有出声,她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在问她。

      蔺衡止注视着空荡荡的碗底:“罢了。”
      “再没其它消息了?”

      卫绫缜密地思索一阵,欲要摇头,却突然想起一事:“还有永都那边,有个不大要紧的消息。”
      “是公主府的‘秋菊’报上来的,因为确实不大要紧,所以未记在简报上。”

      “朝华长公主确认已死亡。”卫绫平淡道,“摄政王欲将场面做大,在奠礼上安抚皇室宗亲,但永熙帝不允,现下尸体还停在公主府,秘不发丧。”

      “死了?”蔺衡止左侧的眉轻轻一动。

      “倒便宜了她。”

      他撑起身体,臂上紧致的肌肉在袖摆下若隐若现,卫绫推了轮椅上前,搭着地方等他坐好,顺势开口:“‘秋菊’说,在新一轮投放后,续命的法子本应跟上的,可朝华长公主太过养尊处优,实在是苟不下命来。”

      蔺衡止靠在椅背上,提前闭了眼睛酝酿睡意,闻言只是略带厌倦地说:“到午睡的时辰了。”

      实在是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

      明月酒楼,二楼雅间。

      高筑的戏台上早已落下帷幕,雅间这一片再次重归静谧。在此用饭的人本就非富即贵,各个富有良好的仪礼习惯,坐在屋中,除了中央大戏台故意设下,能够清晰传来的多人唱词之外,本就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楚苏玉很早就不再关注戏中的动静,于他而言,早在楚震的死因被揭露的那一刻,这台他精心安排的《镇北关》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他悠闲品味着桌上已经凉透的美味,随意观望对面南湘王世子静坐的身姿,他没有等多久,或者说……他并不介意要等一会儿。

      任何人在面对未知的、震撼的事实之时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形态,楚苏玉很高兴看到南湘王世子是较为理智的那一类,这让他萌生出品味这些独特素食的心情。

      尽管……他仍有些失望,但不是所有事都会是他最理想的结果,不是么?

      南湘王世子终于动了动身子,从低垂的眉目中传出沉冷的声音:“听你的意思,我师父的毒就是席明遇下的?”

      为示尊重,楚苏玉放下筷子,露出和善的微笑:“陛下手上不可能有蔺兄想看到的证据,你知道,如果席明遇不是一手遮天,你我就不会在此处相会。”

      “……没有证据,”蔺青阳喃喃道,“但只有他对南湘怀抱最大的恶意,这件事直接安在他的头上,只有更合理。”

      楚苏玉拊掌一言:“正是如此。”

      蔺青阳再次安静下来。

      出乎楚苏玉意料,这回他却没有安静太久,仿佛仅仅思考了一瞬,挖开了某个一直蒙昧的关口,南湘王世子迅速抬起头,将脸上豁然开朗的灿烂笑容展露出来。

      楚苏玉唇角轻薄的笑意飞速淡去。

      “多谢你,楚兄。”蔺青阳欢畅地说,“你解决了我心中最大的疑问呐。”

      楚苏玉:“哦?”

      “你看,我师父其实是中毒的消息,是你的属下透露给我的,”蔺青阳眉飞色舞地伸出二指,“现在,你又告诉我该如何去寻解毒的办法,还再一次与我证实席明遇的嫌疑,楚兄——”

      蔺青阳笑得眯了眼:“我得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楚苏玉默了一瞬,“蔺兄难道不想与在下一起联手,折去席明遇在南湘的爪牙么?”
      他此刻当真发自内心地不解:“你我都是聪明人,我也不与你绕谜语关子,濮玉、寒泉在长乐坊追杀的人物,就是席明遇延伸到南湘来的势力之一。”

      “不不,楚兄,我想你一定误会了什么。”

      蔺青阳支起手,随意活动着修长的腕骨:“既然你助我良多,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带着笑凑近些许,瞳眸中跃动着纨绔般玩味的光:“——朝华长公主已经死啦。”

      楚苏玉陡然皱了眉。

      “我猜聪明的楚兄一定知道吧?两年前,我在外遇过一次险,伏杀我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蔺青阳用满不在乎的口吻提起那段过去,“那是早有预谋的袭击,他们甚至安排了一个柔弱的少女来骗我去伏击处——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活了下来,回到了南湘王府。”

      “我当然要报仇。”蔺青阳轻笑两声,楚苏玉冷凝的神情半点没有败坏他的兴致,他兴高采烈地叙说着,“很幸运,我最终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楚兄猜猜,是谁要谋害一个不掌权的王府二世祖?”

      楚苏玉:“……是你杀了朝华长公主?”

      “很难想到是不是?”蔺青阳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一般,“一个柔柔弱弱的长公主,居然在出使南湘、意欲和亲的关口刺杀南湘王世子,就算是要铲除原先的继承人,那也太早了些,我师父可还没给过她一个笑脸儿!”

      在这狂风暴雨的言语攻势下,楚苏玉却突然找到一个突破口:“可朝华殿下根本不可能拥有你口中那么大的手笔,她只是个居于深宅,不理外事的皇族公主。”

      蔺青阳停了下来,一点迷诡的色彩漫进他明亮的眼睛里,内里的纯良带着另一面崭新的狡黠,杀气腾腾地扎向棋局上另一半江山。
      此番攻守之势异也,拨弄漩涡流向的人……终于换成了他。

      “谁会不知道朝华长公主只是一柄推出来的刀呢?”蔺青阳轻声细语,“但她仍是主谋之一,为了权力,还是被许诺了其它的什么?到最后,她还是心甘情愿去联络那些被‘断尾’出来的死士。”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证据,所有线索只会指向她。”

      “……即便如此。”楚苏玉阖目悯然,“她只是席明遇推至台前的工具,亦是身不由己,你又何必拿她泄愤?”

      蔺青阳嗤笑一声,张口欲言,中途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却又很快消泯不见,再看去,他仍然还是那个成竹在胸的控局人:“我何时说过,是我杀的她?”

      说着,蔺青阳一把抄起筷子,“叮铃”一声敲在面前的瓷盘上,楚苏玉顺之望去,正是那盘被他用于回敬的“云雾藏经卷”。

      在他垂落的目光里,那双木质的筷子钳住一块翠绿,轻飘飘地将它拦腰断成两半。

      “你不会想见识朝华长公主的死状的。”蔺青阳愉悦地盯着他,“那是我师父动的手,早在我还是个万事不知的二世祖的时候。”
      “席明遇固然棘手,然而在南湘王府面前,他也不过是只不敢露头的老鼠,我不知他是怎么叫我师父着了道,但他不会得意太久,朝华的死只是第一步。”

      蔺青阳丢下筷子,那盘云雾藏经卷已经全碎成了块。

      “如今我有情报,有银钱,有人……即便我没有的某些东西,只要向家里的长辈稍一低头,我就会有。”
      “楚兄,永熙帝的名头吓不住我,在这个地界,我师父才是绝对的主宰,你正头疼的东西,在他案牍上兴许只是一件琐事。如今我坐在这里,那是因为一个刚刚懂事的二世祖尚且怀有他旺盛的好奇心。”

      蔺青阳怡然后靠,指节在桌角上狂妄一敲,像是给这场棋局上的纷争落下最后一道战鼓。

      “戏唱完了,菜也吃完了,现在我发现,你所拥有的情报也就这么一点儿,永熙帝连解毒的法子都说不出一个来。”他敲着瓷盘,将那盘被截断的佛门素食推到一边,“我师父吃素,那是他爱养生——但我不吃素,我从不寄望于神佛,当然,也从不寄望于毫无价值的天子。”

      “楚兄,现在轮到你来说服我了——作为盟友,你能有什么让我瞧得上眼的地方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啦,感谢大家的喜欢与支持!(每一次)
    以及许愿有小天使喜欢最近的剧情部分,会开开心心地留言呀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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