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机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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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距明月酒楼上菜的时辰还有两刻，门前陆陆续续有食客进场，其中雅间的客人要由跑堂领着，单从修在大堂外部的栈梯上去。
这一眼看去恍若空悬的栈梯是明月酒楼独有的特色，南湘每家分店都有，据说是萧家主花了大价钱从北栖请工匠提供的技术。
“——唷，这不是青阳世子吗？擦干净眼睛才敢认。”悬梯底下一阵热闹，依稀听着像那机敏谨慎的小跑堂在说话：“可好久没见了，惦记得很，这一二年在忙甚么呢！”
回应他的是南湘王世子清朗的笑声：“杨小二，你这是想我吗？是念我的赏钱吧！我可告诉你，这两年我跟着师父办正事，裤腰带勒得紧，半个花头都开不出来了！”
“哪儿能啊，这都是实在话，多久没见您在外边晃悠了？您自个儿上大街问问，现在除了咱这脑瓜子灵的，谁还能一眼认出您来！”
濮玉合上开在悬廊那侧的窗扉，上好的木材立时将楼下飘来的声音重新隔绝在外，她转过身，对着静坐的玉面公子点了点头。
客人来了。
楚苏玉从容起身。
没有等待多久，正如南湘王世子一直以来展露在情报上的张扬一般，很快，身姿挺拔的少年便在相熟跑堂的带领下推门而入。
整个过程里，少年甚至还在饶有兴致地说话。
“……多了这么多新菜？看来酒楼没有躺在原地吃老本嘛，行，等我抽空见着老萧，高低夸夸你们这家分店。”
“不用再确认一次，就按我说的上，意见？怎么会有意见，我自去和楚兄说——”
他连珠炮地说完一大堆，侧目像是刚看见屋里人似的，热情洋溢的笑霎时染了满面：“楚兄！”
楚苏玉目视他迎上来，脸上便也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蔺兄。”
蔺青阳笑声爽朗，一把托住楚苏玉要作揖的手腕，一副哥俩好何必拘礼的熟稔模样：“我都问了，楚兄一直没叫人，定是打算让我这个东道主来点菜——你放心，明月酒楼有什么好吃好喝，兄弟我简直如数家珍，你只管瞧好的吧！”
说着，他不待楚苏玉接话，横了一眼在旁等候差遣的跑堂：“这下没问题了罢？杨小二，再不去厨房报菜名儿，仔细你的钱袋子！”
跑堂翻了个机灵的白眼儿，熟练地嗤他一声，甩着汗巾子下楼去了。
楚苏玉：“蔺兄对明月酒楼倒是熟悉。”
“还好，还好。”蔺青阳殷勤引着他就座，“熟悉谈不上，与我那帮狐朋狗友消遣惯了——楚兄坐，别跟我客气。”
两人一阵礼让，对坐入席，濮玉在楚苏玉身后站定，向对面高挑的影子隐晦投去一眼，发觉对方敏锐地抬起头，便大大方方迎着对方犀利的目光温和一笑，丝毫没有窥视被抓包的窘意，反倒像是随意打了个招呼。
同样侍立在蔺青阳身后的知月眼神一暗，冷着脸移开视线。
又是这种绵里藏针的聪明人，麻烦。
而在还没上菜的饭桌间，知月的主子正在与更麻烦的聪明人交涉。
“我刚刚看见你的属下了，是叫……寒泉？应该是这个名儿。”蔺青阳拨开领口最上方的扣子，轻便地吐了一口气，“我瞧她脸黑得，可怜杨小二，快要被她吓出个毛病来。楚兄怎的把她丢在下面，是犯了什么大错？”
楚苏玉扶袖为他斟茶：“怎么不算犯了大错？冒犯了蔺兄，就是她天大的错处。我不只要罚她的站，等回了永都，我还要革她的职，就算如此，也弥补不了蔺兄在长乐坊受过的惊吓。”
蔺青阳转了转滚烫的瓷盏，明亮的星子眸微不可见地凝滞一瞬，但那点晦色很快便躲进了他弯起的眼尾中，让人分不清是不是错觉：“言重了，误会而已。”
两个心中各自转着无数心思的人对着彼此举杯一笑，以茶代酒，端的是“兄友弟恭”的其乐融融。
其实蔺青阳何必不知，嘴上说得好听，回头有没有革职，还不是楚苏玉自己说了算？若真心要重罚，他现在就坐在此处，何不把寒泉叫上来向他赔罪，这才是真正的礼数周全。
不过是他的痛快，在楚苏玉心中还比不上属下的心气罢了。
当真是笼络人心的高手，落子前还要先称量哪一头更划算。
蔺青阳满饮一盏，心头冷嗤，花茶浓郁的香在舌尖飞速弥漫，他一口便尝出是明月酒楼贵价的“沉楼吟”，可惜，他浑人一个，从来不懂茶，这一罐十两银的好东西进了他嘴里也就是味道好些的水，品不出一点风花雪月。
可他还未想出不聊这茶的托辞，对面那一眼便知是个风雅人的公子却率先蹙了眉头，茶盏略重地磕在桌沿，楚苏玉偏首便斥：“泡得甚么茶！手艺这般粗糙，回头自去领罚。”
濮玉连忙诚惶诚恐地低头：“是。”
楚苏玉拧眉吐气，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气闷模样，但当着客人的面，女侍低眉顺眼地认了错，他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熄了声，对蔺青阳挤出个饱含歉意的苦笑。
蔺青阳安静看着这场意外的闹剧，在对方“我的侍女没碰过花茶，蔺兄见笑了”的解释中平静摆手：“无碍。”
“楚兄放心，我尝不出什么好坏。”
“是么。”楚苏玉浅啜一口杯中物，憾然低叹：“那可真是少了人生一大乐事。”
此时门扉叩响，一中年汉子矮身进来，小跑着凑近，蔺青阳注意到这人穿得一身花纹夸张的贴身短打，而楚苏玉的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反倒在门响之时就微微侧身。
那汉子搓着手憨笑，在座上两人间来回一看，张嘴就要对着楚苏玉说话，一不留神间身子凑得极近。
楚苏玉神情不动，可他侧旁一只纤白的手突然横伸过来，一把将中年汉子挡至半尺之外。
被挡开的汉子懵懂抬头，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因着濮玉闪身而至，挡了视线，他便只好伸长脖子，用滑稽的模样去瞅女侍身后的人：“公子呐，我就是来问问，戏能开场了不？”
“楚兄还包了二楼的戏台？”不知何时，蔺青阳已经架起腕子，好整以暇地托了腮，“豪气，豪气。”
“不敢当。”楚苏玉微微一笑，转眼对那汉子颔了颔首：“开吧，也不好太晚，误了酒楼的规矩。”
“哎好！”汉子兴高采烈，“我这就去准备，保管按您排的来！”
他风风火火地出了雅间，没过一会儿，蔺青阳听出点动静，架着脑袋从身旁大开的窗口看去，果然是二楼大戏台中跑上了几个人影，为首者正是那一脸黑胡子、异常显眼的中年大汉。
都说明月酒楼有三绝：奇珍美食，空悬栈梯，廊台戏曲。
这每一重美名身后可都由金山银海堆砌而成。坐落在二楼中央的大戏台，只一眼就看得出花费了多大手笔，为了使雅间每一位贵客都能看得清楚，这大圆台占地极广，略有高度，每一层都由华美的金玉所筑。
单是缀着绫罗的它立在这，天然就是一块巨大的雕琢玉器。更遑论，它还配上了雅间内镶嵌大批玉石的观赏窗口，整个二楼……每间屋子都有。
蔺青阳曾经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南湘的升斗小民若是都叫萧霁，个个有萧家主那样的爹，那他师父蔺衡止光是收税，也能躺着成为天下首富。
能将“天下第二富”甩开五十条街。
楚、蔺二人一时默契地熄了硝烟，蔺青阳暗自提神，预感到接下来才是对方真正亮出锋芒的时刻，这一场饭桌上的谈判，轮到对方先出招了——很显然，他不擅长品茶，更不擅长赏戏。
可临阵脱逃乃大忌，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好在，离上菜的时候已经不晚。
姑且打起一万个精神，凝神应对吧。
略显古典的乐声奏响，像是由一整支乐士在幕后整齐地吹吹打打，戏台上一层薄幕之后人影闪动，飞速在各自的台位上站定，随着一阵紧锣密鼓的声响——帘幕升上去了。
蔺青阳目光一凝。
身后被人隐秘一拍，知月细若蚊蝇的声音飘入耳中：“……是《镇北关》。”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机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