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乘舟》安安Silent

2、荒芜之宫-2

　　江行雪手上转着卡，在电梯里盯着显示板上的数字一个一个跳动，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一点心理建设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尴尬的情况，可惜找不到头绪。

　　平心而论当年他做得非常不是人，差不多是一声不吭联系方式全换，领了公司的外派任务，两个箱子跟着一路向北，飞过好几个气候分区开始埋头打工。

　　刚到岗的时候地方公司聚餐，部门同事都惊奇他放着好好的超一线不干，怎么就到这儿来。他含糊过去说超一线没项目，人天天做表格都要废了。再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情感问题上，这边的部门同事有一个人算一个都拖家带口，虽然没差多少岁但看江行雪都有点长辈语气。

　　“小江这么优秀，肯定有女朋友的吧，你就这样过来不难过啊。”

　　江行雪知道他们没什么恶意，但也不想自己成个话题，还是想糊弄过去：“没，分了。”

　　三个字还含在嘴里的时候突然变得千斤重，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毫不在意，没有过分消沉，也没有失眠或者暴食，总之那些套路故事里常见的症状他都没有，可只有对着这一群还称得上陌生人的同事，这三个字从舌尖滚出来，才感觉沉重的靴子终于落地，借由他口的承认，变成无可转变的事实。

　　估计是看出他情绪不佳，同事们也不纠结，话题直接滑到让他赶紧尝尝这儿特色菜。“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这儿全都有，来来来拿刀自己开。”

　　回忆随着电梯门打开戛然而止，门禁出去旁边就是咖啡店，工作日靠窗的洽谈桌坐满了人，估计杜川下来的时候也没位置了，只好在中间的长桌上坐着。高凳给了一双长腿施展空间，一脚踩在椅子下面横杠上，一脚地上踩实。黑色书包甩在旁边座位，背对着大门低着头趴着，右手看不见大概在勾画，左手无意识捏着自己耳朵。

　　呼——

　　江行雪把一口浊气吹出去，走到长桌那边敲了敲台面。眼睛一撇，PAD上感觉叠了好几层线条，糊在一起看不出想法。

　　“你来了啊。”杜川准备伸手把旁边的包拿起来放桌子上，好腾位置出来。

　　“没事不用麻烦了，就几句话。”

　　杜川好像没听见，把包拿过来放自己面前，推了杯拿铁过去。“下午就别喝美式了，两杯有组合优惠。”他刚才想了半天，只琢磨出一个缓兵之计，至少现在他们绑在一个项目上，来日方长，可以徐徐图之。

　　刚才开会他不好太明目张胆，这会儿才能仔细再看一遍。可惜江行雪没打算配合，右手里捏着的卡直接放在白杯杯盖上面，单手压着推了回去。

　　那一刻杜川不好说他的怒气来自于把他跟余判那货相提并论，还是要藏不藏的心思被直接看破。

　　“卡你帮我带回去，之后报价单都不用打印，电子版发我就行。这个项目前面秦工出了不少力，没理由不是你们的，没必要用这个手段。”

　　“要是真有这个资金，就当我给秦工的慰问了，腰伤了少趴着看手机，后面项目推进肯定要他盯的。”

　　听着他的话直接把前后两头堵死，杜川张了张嘴也说不上来其他拉扯的话，只能发作点别的：“你跟老秦这么熟？”说着伸手去拿卡，江行雪反应过来但没躲成功，指尖从手背上刮过，速度太快，没给他留下抗拒的时间。

　　“秦工上一个项目确实配合得不错。”杜川看着手直接收回裤子口袋，旁边人站着没有半分坐下来的意思。“还有今天不是提售楼处的时候，对外方案口径要么我们讨论过，要么就我会回复——”

　　“你最近怎么样？”

　　杜川鬼使神差吧嗒了一句，打断了江行雪说话的节奏，他愣了一下，似乎在这个嘈杂的环境里需要一点时间去分辨杜川到底说了什么，过了片刻也收住话头没再继续。等了等才重新开口：“我后面还有会，不耽误你时间了。”说完直接推门出去回了办公室。

　　智障啊——杜川在心里扇了自己两下，想了半天策略，最后就剩下显山露水的图之，只好收了书包，自己端着咖啡出去了。地铁晃晃悠悠，他闲得无聊去翻新加上这个江行雪的朋友圈，半年里翻一遍都是地产广告，标准版工作号。

　　他自己还没想通隐秘的高兴来自于什么样百转千回的思路，顶头老大的电话呼进来，只能分出心思想老大不会以为自己准备叛逃到住宅组来追杀的吧。

　　公建组老大路南，据说是他们公司创业的时候立过汗马功劳，属于开国元老级别。杜川不太喜欢八卦，这点还是秦酒必须拉着他一起吃午饭时候分享的，毕竟没法拒绝动物非要表演。不过对这条八卦杜川始终持怀疑态度，就凭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老大和boss说话。

　　“喂老大，什么事？”

　　“我现在不在公司，对，刚临时顶包一个汇报，现在在回去的路上。”

　　“嗯？那就地铁出口上面那个？好，我大概还有一刻钟能到。”

　　他现在撘的地铁线比较老，走在轨道上哐嘡哐嘡响，信号也一般。蓝牙耳机另一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出情绪，杜川也没多想，只当他老大不喜欢进公司的毛病又出来了，挂了电话发了个定位过去，路南回他一个简介明了的OK手势。

　　往前翻了翻两人聊天记录，基本上都是项目的事情，要么就是需要路南出面跟甲方沟通费用，要么就是效果图公司那边发过来的视角或者画幅确认，路南刚电话里说“正好先别进公司”，听起来像是连他们俩碰面这事儿都不想人知道，这就多少有点超杜川的预期。

　　揣着考量走进餐厅，刚想说两人位，就听见不远喊了声“这里。”

　　路南穿了件看不出特点的白色T恤，顶着一头乱毛对门口这边挥手。杜川跟服务生示意了一下就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来，包就甩在自己旁边，路南把自己的手机推过来，“我点了几个，你看着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不是，老大你啥意思啊，又要保密又要请我吃饭的，我先申明啊，今天是老秦躺进医院我临时顶包，没有爬墙住宅组的意思。”

　　“想爬不是早爬了？”

　　路南手机拿回来下单顺便送了一个白眼。

　　“然后我说要请你吃了？”

　　杜川一时语塞，他跟这位老大的关系说好也好，但也说不上多密切。平时基本上就是传统上下级，最多就是对自己方案把控能力还算有信心，所以最近管得越来越少了。至少杜川一直当自己是称心如意工具人设定，YAL对公建组目前的状况也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他也乐得自由。

　　“行了今天确实有事跟你说，先吃，吃完说。”

　　吃着路南又问了他好几个在跟项目的问题，回到熟悉的领域杜川也松口气，挑挑拣拣回应。今天看着他老大确实心情非常不错，以至于除了方案竟然还愿意听两耳朵跟施工图和幕墙扯皮，以及业主干着干着又没钱又换材料等等乱七八糟。

　　吃完最后一口杜川眼睛开始乱飘，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所以到底是啥情况。

　　“今天找你出来主要是我的事，我准备撤了，今天来公司就是因为这个，谈已经谈差不多了。”

　　“啊——这么突然？”

　　杜川呆得很真实，他自觉公建组少了路南啥也不是，按YAL现在的态势狠一点就直接解散找个后服团队外包，好一点就养着他们剩下几个到项目收尾，总之不会倾斜资源过来做拓展。

　　“也不算突然，我跟老余掰扯挺久了。”路南说得比较含糊，“因为好多事情牵扯出来太乱，之前我也没完全想好，就没跟你们说。”

　　“总之我之后有出路，找你出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YAL公建组没那么简单会直接撤，这也是我今天刚谈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会可以保到现在在手的项目结束，而且你不也去住宅那边混点示范区了么，公建组这几个人饿不死。”

　　“更何况还得靠那几个项目给脸上贴金。”

　　最后一句路南飞快带过了，留下时间让杜川好好消化这些信息。

　　“那老大你之后做什么？”

　　杜川听完路南的安排，心里已经过了最开始的慌乱，老大还算靠谱，跟他交底成这样该算是仁至义尽，可他听着还有些别的意思。

　　“这个嘛，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我肯定还在干设计，做公建的圈子就这么大我也没想瞒你，说出来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我们自己做工作室。”

　　“风险更高，收益肯定也更高，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不急着给我回复。”

　　等杜川再推开店门走出去，托太阳还在北回归线的福，天还没有黑透，温度是比中午出门那会儿好了不少。他低头发个消息问崽子们下午进度，说他一会儿就到公司看图。
　　左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反复转着圈，还是敲了一根出来点上。他抽烟不过肺，嘴里含糊过去纯当个提神，还不如挤在公司露台上从别人那里飘过来的二手烟多。

　　他只是经不住要去想怎么会在今天又碰到江行雪。

　　怎么他命里好事坏事总归要互不谦让，在漫长休战之后再一次争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