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75、和大怨，必有余怨（四）

　　首领怒不可遏，隔空张开手掌一转，吴欲知立时便觉喉咙一紧，有如被一根绳索勒住，顷刻间，他的脸就涨得通红，眼中也蓄满了生理性泪水，但他却依然断断续续的用气声喝道：“从虎嘴里分食，别做白日梦了！”
　　其实这些话也不过是他的猜测而已，虽然已过千秋万代，但阿魅星首领必然掌握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闻，朴若谷用性命换来他们与阿魅星接触的机会，他自然不能让阿魅星首领惨死与外人手下，一切善恶是非，都要等真相大白时再做定夺。他却不知道自己触到了原星长老的逆鳞。
　　眼看吴欲知就要被掐死，阿水挣扎更甚，一偏头咬上了抓她之人的手臂，血液立时涌出，但那人眉头都没皱一下，臂力不减分毫，003见状，目光灼灼的吼道：“放了他，我可以帮你一起开发原星飞船和战舰，相信你不会拒绝SE星的无偿技术吧。”
　　长老纵声大笑，声音贯天，回声激荡，说道：“我们轻易突破了阿魅星使用的SE星防御系统，你们的技术，不过尔尔。”
　　003对他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回道：“阿魅星自视甚高，对SE星防御系统的的开发使用不足70％，你可以怪他们不学无术，但不能怪我们技不如人，SE星的飞船你应该也见识过，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
　　长老眼珠一转，沉吟片刻后就放下了手臂，吴欲知嗬嗬两声猛地吸入几口空气，浑身瘫软，要不是被人架着，恐怕已经跌在了地上，长老瞧都没瞧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003在背后叫住他，“我还有一个要求。”
　　“我不会放阿魅星首领一条生路的。”首领步履未停，声音却恰到好处的传入他耳中。
　　“不，我不会干预你如何处置俘虏，我只恳求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问他几个问题。”003不卑不亢的说道。
　　首领招手，命令手下跟上，转了个弯之后，方听他说道：“可以，但时间有限，且我要在场。””“好，谢谢您。”003喜不自胜，他撇过头看向吴欲知，却见吴欲知满面愁容，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吴欲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到他的话，方才在生死交界时，他脑中电光一闪，忽而想通一件事，事到如今，人类祖先已浮出水面，这一群人的后代利用阿魅星与SE星不为人知的关系，灭掉SE星，甩锅阿魅星，因为不得而知的原因，他们不便于自己出手，便利用地图，坐实阿魅星罪魁祸首的罪名，引导几人来到天星，却不想天星早已人去楼空，而朴若谷误打误撞，又助了人类祖先一臂之力。
　　原星作为击败阿魅星的一环，背后必有人类祖先支持，在原星未得到003助力前，原星对于人类祖先还不足为惧，在得到003助力后，假以时日，必定成为下一个称霸寰宇的霸主，那作为一手将原星扶持起来的人类祖先，会容许这种未来的发生吗？无论是原星人民还是003，恐怕在不久的将来，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长老虽然离他们甚远，却始终观察着几人的一举一动，003小心翼翼的问话自然也没逃过他的耳朵，吴欲知思考时不自觉的叹息让他不禁思绪翻飞，他认为吴欲知定然知道一些秘闻。怀疑这颗种子一旦种下，即便没有阳光与雨水，也能长成参天大树。百转千愁间，长老越想觉可疑，便倏尔止步，转身大步朝吴欲知走去。
　　吴欲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丁下巴被人捏住，他被迫抬头，与之对视，长老说：“你知道些什么？和阿魅星首领有什么关系？”
　　吴欲知黑眸沉静，如静水中的两颗黑石，他不动声色的迎着长老探究狠厉的目光，脑筋一转，说道：“和阿魅星没什么关系，倒是人类······”
　　长老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猛一用劲，眼中怒火欲喷，却桀桀怪笑了两声，道：“黄口小儿，再不说实话，我捏碎你的下巴。”
　　“好好好我说我说，”吴欲知眉头紧蹙，眼睛立马半眯起来，像是真的痛极害怕了一般，哎呦哎呦的哼唧了两声，神情畏畏缩缩的说道：“根据你得来的消息，地球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长老不置可否，双手又微微发力，警告他不要卖关子，吴欲知心领神会的又叫了两声，继续说道：“其实人类只是迁移到火星的地下基地去了，因为地球环境已经不能适于人类生存发展，我们破译了祖先留下的地图，与已经迁居到别的星球上的同胞取得了联系，并且了解到原星是个和地球高度相似的星球，便在他们的帮助下，灭掉SE星，转嫁阿魅星，同时利用你们当刽子手，转头再灭掉你们，这样一石三鸟，我们既可以获得原星星球，又灭掉了宇宙间唯二的两大超强种族······”
　　长老的眼神由怒转笑，像是在看一个小丑寒酸的表演一般，他放开吴欲知，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同情的说道：“别鬼扯了，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我没骗你！你不信就派人去火星看看！”首领压根没理他，吴欲知又脑筋一转，吼道：“人类祖先冷血无情，你就不怕被偷家吗！我要是你就先回家去看看！”
　　其实他只是想为阿魅星首领和自己争取时间，原星长老不分青红皂白的侵略阿魅星，事后必定大书特书，美化侵略行为，而作为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他们，在大功告成之后，必会被抹杀掉存在，成为湮灭于历史中的一颗微不足道的沙粒。
　　长老对吴欲知三番两次的胡诌已然腻烦，他折回到吴欲知身边，伸出手腕，三下两下就将一副实时画面投射于断壁残垣之上，他对着吴欲知咬牙切齿的说道：“既然这么关心我原星的安危，那我就如你所愿，让你好好看看！”
　　画面有些模糊，吴欲知认出这是他们当初停靠的位置，随着距离不断增进，吴欲知却深深皱起了眉头，在他印象中，原星是一片蓊郁，绿草如茵的星球，怎么显示出来的影像却是红灰掺杂，有如滚滚黑烟腾跃的感觉？
　　架着他不动如山的几名随从看见这画面，当即松开了吴欲知几人，他们的脸上惊惧交加，木木然的朝前走去，好像这样就能立时飞回母星一般，长老像一块冻住的冰锥一样定在原地，眼中满是惊诧。
　　镜头深入，原星上空滚动的确是大片浓浓黑烟，长老身形一晃，颤巍巍的抬起手腕，哆哆嗦嗦的手指在手腕上点了几下，才终于切换到另一幅画面上，只见大地之上一片焦灼，绿草成灰，大树黑黢黢的枝丫扭曲着指向天际，犹如濒死之人的痛苦怪状，房屋瓦舍尽数摧毁，石块杂乱的铺在地上，和那些残肢断臂混杂在一起，像是黑色海洋中散落的星罗棋布的小岛，走入其中便会迷失方向。
　　与此同时，外部接连传来几声巨响，烟尘霎时弥漫，也飘进了这栋破烂的大楼中，吴欲知和003，阿水交换了个眼神，悄然无声的步步往后退去。
　　有几束黄光穿透烟雾射了过来，还不待长老出声询问，只听得噗噗几声破空之声，长老和他身边的几名随从便应声倒地，化成了几滩血水，吴欲知大吃一惊，眼看那光要朝自己射来，电光火石间，阿水拎起他和003，一个转身闪进了旁边房间中。
　　屋子已被原星战舰打穿，因此三人并未停留，又继续朝旁边房间蹑手蹑脚的走去，待一片万簌俱寂之时，三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几人稳着呼吸，过了一会，吴欲知小声问道：“怎么办？”
　　阿水耳朵动了动，示意安全后，003才说道：“去地球。”
　　吴欲知看他一副痴人说梦的表情般问道：“又没有飞船，怎么去？”
　　003得意洋洋的点了点耳朵：“神经机和飞船相连，会自动测算路线和距离，原星来攻击时，我就已经开启了飞船的自动驾驶，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
　　“那不会被发现吗？”吴欲知担心的问道。
　　“不会，阿魅星防御系统已经被摧毁，侦测不到飞船的降落，而且飞船能隐身，肉眼根本看不到。”
　　“肉眼看不到，不代表原星飞船的侦测系统测不到啊！”
　　003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说道：“对我们SE星技术有点信心好不好！”
　　“行行行，我信你！”事到如今，吴欲知也只能相信了，毕竟已经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了。
　　飞船停在建筑物半空，因为阿魅星被轰炸的全无半块平地，实在不便于降落，三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建筑物边缘地带，本以为会出现阻碍，却没想到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无阻，顺利登上了飞船，离开了阿魅星。
　　直至离开阿魅星所处的星系，吴欲知还惊魂未定，犹如做了场梦般，阿水颓坐在另一侧，两人像两颗被砍断的大树般，没精打采，死气沉沉。
　　“别愣着了，赶紧过来。”003往二人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走到桌子旁，反手在桌面正中央一挥，一座山的立体图登时出现。
　　吴欲知呆愣愣的拾起扔在他身上的面包，跟着他走到桌旁，说道：“这山有什么特别的？”
　　“确实没什么稀奇的，”003眉头深锁的盯着它，“但这是阿魅星首领临死前在心里反复念叨的。”
　　“啊？他死了？”吴欲知手里的面包没拿稳，嘭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嗯，”003 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在那两束黄光走来，我们准备逃跑时听到的，本来我是听不到的，但他在心里唤着这名字的声音太迫切了，模模糊糊中我捕捉到了一点，再仔细一听就确定了。”
　　“那这么说，真有可能是人类祖先的后代坐享其成？我猜对了？”吴欲知怔怔的望着桌面空白处，全身像是冻僵了似的冒着寒气。
　　“也许八九不离十吧，但不知道我们在其中起什么作用，他们竟然放过了我们。”
　　“什么意思？”吴欲知敏锐的捕捉到他话中的一丝忧虑。
　　003裂开嘴角，眼神悲伤的苦笑道：“飞船离开之时，顺便做了阿魅星生命探测，结果发现，除了我们几个，没剩下一个活口，原星和阿魅星的先进武器和设备，全部被炸成了碎片，城市狼藉一片······我们，是被选中的人······”
　　吴欲知大骇，怔怔地说不出话，幕后之人的科学技术凌驾于众星球之上，他们能轻易摧毁固若金汤的原星，却唯独放过了他们，幕后之人究竟想利用他们做什么？
　　“别想了，”003在肩头上重重拍了几下，“既来之，则安之，与其现下劳心费神的瞎想，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没准等会就没命了。”
　　吴欲知敛回眼神，凝眸不语，003说得对，凭他三人之力，想与幕后之人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再逍遥快活一阵子。
　　“也是，”他微微一笑，指着桌上那幅立体图，“这山叫什么名字？”
　　“昆仑山，你有听说过关于这座山的什么传闻吗？”
　　吴欲知搜索枯肠，确定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因而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毁灭战争后，别说文明被摧毁，就连地球样貌也发生了较大改变，这山现在存不存在还两说。”
　　“根据我们整理的毁灭战争前的地球资料来看，这山曾是地球上最古老民族的发源地，他们的神话传说中有相当多的篇幅记录了此山。但真正的昆仑山到底是不是这座还不得而知，要等我们到了才能见分晓。”003两根手指捺在桌面上，出神的盯着那千岩万壑看了片刻，而后轻声吁了口气，手指划过神经机，将那图像收走了，“回去休息吧，快到的时候我叫你们。”
　　“不用了，我陪着你吧。”吴欲知拉开椅子，身心交瘁的瘫坐了下去，他把头倚在交叉的双手上，藏起了脸庞。
　　003本想拒绝，但猛然间捕捉到了他的一丝心理活动，便放弃了，他的心里全是爱而不得的忧伤，是朴若谷的一颦一笑，是朴若谷临死前的面庞，他逼仄的内心压抑着狂乱，他不能独自呆着，那会逼疯他的。003站在他身侧，几次欲张口安慰他，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言语在此刻，当真苍白无力。
　　阿水虽然没有003的能力，但也参透了他的想法，因而默默走出了控制室，003回到操控台前，盯着自动驾驶的屏幕发着呆。
　　“你知道吗，”阒寂的室内，吴欲知突然开口说道，“从前我的教育经历和生活经验，把我塑造成了一名无神论者，直到踏上寻找真凶的旅途，我对神的存在都半信半疑。可是现在在已确定幕后之人是生命体的情况下，我却变成了有神论者。”
　　“我祈祷神明存在，因为这样，无论天堂地狱，我才能与朴若谷再次相遇。”最后几个字，湮灭在他的哽咽中，但他的失控仅仅刹那，过后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庞大的悲伤吞噬了他，让放声大哭都成为了奢侈。
　　他的哀恸无声无息，却像千万只小虫啃噬着心头一般，连带着003也痛得无与伦比。003如鲠在喉，唯有垂在身侧的一双手，哆哆嗦嗦，难能自已。
　　直到抵达地球，控制室内的二人没再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