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76、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地球同吴欲知离开时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表已见不到半点人类活动的痕迹，曾经辉煌的建筑和傲人的科技产物都化成了齑粉，淹没在沧海桑田中。滔天洪水褪去后，竟已有嫩芽抽丝，连成一片青海，虬曲的焦黑大树上，有小花朵朵盛放，和青草相映成趣，派生出勃勃生机。吴欲知惊叹连连，他从未想到，地球和植物的恢复能力竟然如此强大。
　　飞船掠过曾经的沙漠，中联盟基地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沙漠虽然一成未变，但吴欲知相信，假以时日，这里必定变成绿洲。
　　飞船逐渐驶离沙漠，向一片高山飞去，吴欲知望着那逐渐缩小的黄色板块，心里止不住地算着人类对地球的贡献和破坏，这一笔账，怕是永远也算不清楚了。
　　正沉思间，003忽然大吼一声：“到了！”
　　吴欲知和阿水赶忙奔到操控台前，只见千山万壑中，有一高山傲视群峰，呈众星拱月之状，直至天际，像一根从天而降的棍棒，楔入地底。
　　吴欲知叹为观止，眉宇间满是不可置信，003问道：“你从来没来过？”
　　“没有，”吴欲知像见到美食流着馋涎的人似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山，“我从来不知道地球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简直像一夜之间长出来似的，真是奇迹。”
　　“啊？不能吧？”003惊讶地看向他，“地球难道没有地质专家吗？而且你们的卫星技术水平也不能差到连照片都拍不到吧？”
　　吴欲知迎上他的双眼，认真且无奈的说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奇迹，简直像一夜之间长出来似的，当然是因为卫星从来没拍到过这山啊！”
　　说话间，飞船越飞越低，已经能看见山腰处一道齐整的裂缝，像开了一道细缝的门一样，正恭候着几人。
　　“还真是啊······”对于误打误撞找到真正的昆仑山这件事，003也非常震惊，毕竟地球在毁灭战争后科技倒退许多年，曾经的资料也遗失很多，那黑魆魆的裂缝中央，有明明灭灭的灯火闪烁，003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也许找到昆仑山这件事，也是被安排好的。
　　由于裂缝狭窄，山路崎岖，飞船只能在最三人最适于直接下落的高度徘徊，003怕出什么事故，因为留了一手，让飞船开启隐藏驾驶，始终在这高度上绕山飞行，以防万一。
　　从洞口望去，里面漆黑一片，适才003看见的光芒早已不见踪影，倒好像是他自己眼花，吴欲知打开作照灯，率先走了进去。
　　甫一进洞，寒气登时扑面而来，洞内道路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竟然平滑宽阔，一看就是有人特意修筑的，越深入，吴欲知便越心惊，道路两旁千庑万室,比屋连甍，曾经的盛景仿佛历历在目，即便跨越千年，也能让人触景生情。
　　“这里面没有阳光，怎么生活啊？”阿水见到建造如此精良的建筑，惊讶地问道。
　　“慢慢就适应了，适应了就出不去了。”一个苍老寒凉的声音从更深处传来，几人皆是骇然震惊，面面相觑。
　　“过来吧，我这里有你们梦寐以求的答案。”那声音又说道。
　　吴欲知朝003和阿水看了一眼，二人微微点头，三人小心翼翼的往那声源处走去。走了没一会儿，鳞次栉比的房屋像是被截断的水流般陡然消失，一缕微光射在地上，像是萤火虫般微弱渺小，吴欲知循光望去，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株萎靡却坚强的向日葵，他蓦地想到了朴若谷，心里猛然一痛，茎秆之上，一只黝黑的手紧握其上，再往下，便是一条细瘦伶仃，想烧焦了的树枝一样的胳膊，旁边，是一张头发灰白，双目无神，犹如鬼魅般的老人。
　　吴欲知啊的一声，向后连退数步，那老人嘻嘻笑了起来，说道：“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可惜我眼睛不中用了，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他的声音较之刚才，更加诡异瘆人，像是将死老狼一般，气喘连连，嘶哑难耐，经这寒气逼人的地宫一发酵，更使人毛骨悚然，加之他的面孔苍白无血，笑起来仅剩的两颗大白牙寒意凛凛，当真鬼气森森。
　　阿水掐着003的手臂，躲在他身后，吴欲知吞咽了几口唾液，定了定心神，声音干涩的问道：“其他人呢？”
　　老人反倒一愣：“什么其他人？”
　　“不是你的后代子孙，倾覆SE星，嫁祸阿魅星，然后又转头灭了原星吗？”
　　“哦~”老人嫣然一笑，牵动起脆弱的皮肤，掉下大块皮屑，但他却不以为意，抚着那向日葵的花瓣，“我的后代只剩你一人了，Li星那些废物不作数，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怎么可能？”吴欲知失声叫道。
　　老人转过头，笑道：“怎么不可能？只需要策反阿魅星看守，培养一批忠诚不二的下属就可以了。”
　　说完，他又咯咯笑了起来，面上皮屑如雪花般飘落，白发不知为何竟也一缕缕的脱落，整个人像一具被抽干水份的泥塑一般。
　　吴欲知只觉浑身汗毛倒竖，他又往后退了一小步，问道：“那地球人呢？也是你灭掉的？”
　　“对啊，他们太笨了，教给他们文字与技术，结果竟要发展上千年，还搞出了毁灭战争，科技生生倒退好几百年，好好的地球也被祸害成这样，与其赖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那我是意外······还是······被选中的？”吴欲知只觉通体寒凉，手心黏黏腻腻的，像抓了条滑溜溜的蛇一样，怎么都握不住。
　　“你啊，”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迟缓的走向他，他过长的衣襟拖在地上，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沙沙声，激荡在石壁上，宛如霍霍磨刀声，“你长得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轰的一声响，吴欲知觉得自己脑子和五脏六腑炸了。
　　老人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抚摸吴欲知，不想他却灵活一闪，躲开了，老人幽幽叹了口气，又折回那一缕微弱的光下：“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你也真是争气，除了跟那个阿魅星人纠缠不清让我有点恼火外，其他事情我都很满意。”
　　“那我们呢？你为什么选中我们？”003 颤声问道。
　　“你嘛，很简单，有技术，有能量体还没泯灭的情感，那个狼星遗孤吗，漂亮灵活，身体素质强，是不可多得的培育下一代基因的原种。”老人得意洋洋的说道。
　　“什么？”阿水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在这幽暗的环境中产生了幻觉。
　　“唯一的变量就是那个阿魅星人和大块头，好在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他们。”老人探到花前，贪婪地嗅着花香，猥琐的脸上满是陶醉。
　　“所以，不有和阿谷的死，也在你的计划范围内？”吴欲知纵身上前，猛地勒住了老人的脖子，额角青筋鼓动，似乎贯注全部力气要将其杀死。
　　老人发出一阵嗬嗬喘声，003和阿水虽然也恨极了他，但还是拼命拉开吴欲知，003喊道：“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处理他也不迟！”
　　吴欲知扭头望着他，忽然哀怨的笑了起来，声音在石上激越回来，反倒像是在哭：“你太天真了，等事情真相大白了，你还能活？”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慢慢松开了手，他问道：“所以，是你蛊惑了阿水，让她喜怒无常，杀掉了阿谷，但是杀掉阿谷的前提是得让她积聚仇恨，于是你让Li星人杀掉了最疼爱她的不有，对吧？”
　　老人躺在一尺见方的，脏兮兮的石床上，面露微笑，道：“对，小丫头的心思最单纯，最好骗，但是那大块头和那个阿魅星人总是劝导教育她，这怎么能行呢？我选中她，可不是为了让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的。”
　　吴欲知气得全身颤抖，几次抬起手臂欲打他，都哆哆嗦嗦的不能控制，阿水见状，抚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捋着，003问道：“4878.01星的地图也是你放的？这个星球的毁灭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老人闻言，唇边的微笑蓦然凝固，灰白的眼中竟慢慢浮现出泪光，一股柔和的悲哀袭上他的面庞，他哽了一下才说道：“不是，他们便是那支我引以为傲的，逃出生天的后代。他们在4878.01星隐姓埋名，暗中调查阿魅星所在，想要一雪前耻，地图便是那时他们绘制的，但也算是命运无常吧，阿魅星在掠夺资源的过程中发现了4878.01星，于是像灭掉了狼星一样，轻易的就灭掉了4878.01星。这之后，我才开始我漫长的复仇计划。”
　　说到底，生命体之间的种种争夺，和星球演变都是一回事，凌强凌弱，抢夺资源，从古至今，一贯如此。
　　“我们和阿魅星本就是一个部族的，但我万万没想到，阿魅星人竟然这么狠心，将我们囚于地下监牢不说，还改造我们子孙后代的基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自取灭亡。我们寿命太长，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后辈们，不是死于天灾，就是死于人祸，而自己无能为力，那真是太痛了······”
　　老人攀着墙壁，翻身坐起，不知为何，他又开始满脸慈爱地盯着那朵细瘦的向日葵，继续说道：“也是命不该绝，经过漫长的岁月，阿魅星似乎逐渐忘记了我们，于是我们趁此机会，找到合适的后代，策反看守，让看守传授其文字和技术，等到阿魅星发现时，却早已桃李满天下，来不及了。”
　　“后来我们和地面人取得了更多的联系，教授他们更多技能，本来想着那支逃离监视的部族能就此开枝散叶，将我们救出，结果却······唉。而此时，和我同代的人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陆陆续续的死了，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就剩我了，而我也时日无多了······地上人因为科技的飞速发展，又重新取得了阿魅星的注意，为了我们种族的生生不息，我不能再让后代冒这样大的风险，便利用曾经培植的下属，到处散播阿魅星的非人事迹，不论是否为他们犯下的恶事，统统归于其身上，同时暗中扶持原星，让他们的科学技术与日俱增，足以与阿魅星相抗衡。”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留在地球上的后代竟然会走歪了路，一场毁灭战争，将我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这样的后代，留着还有什么意思，下属在我的授意下，伪装成阿魅星人，一面制造毁灭人类的武器，一面策反高层首脑，让他们加强思想管控，只有思想高度集中且单一，才能一举消灭，不留后患。”
　　老人的一缕银丝坠在了微光中，在向日葵花瓣的映照下，竟发出了灿灿金光，像是吹灯拔蜡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盛阳虽微，却让这样一个古怪诡异之人也变得柔和，他朝吴欲知轻轻招了招手，吴欲知一愣，却鬼使神差般的走了去，他拉起吴欲知的食指，在花瓣上轻轻一抹，向日葵登时光芒大盛，但刹那之后，又归于寂静，吴欲知缩回手，问道：“什么意思？”
　　老人心满意足的一笑，踉踉跄跄的折回石床上，和衣躺下，继续说道：“那些高层们也真是愚蠢，我们优秀的基因怎么会繁衍出这样无能的后代呢？外强中干，自私自利，跟他们说可以移居外星，就毫不犹豫的出卖同胞，任别人布下天罗地网的埋伏，估计他们到死都做着可以去外星享受的白日梦吧。”
　　离开那光，他桀桀的笑声又变得阴冷邪恶，吴欲知一阵恶寒，拼命在裤子上擦着那根碰到向日葵的手指，老人听到动静，翻身坐起，灰白的眼睛倏地向他瞪了一眼，厉声说道：“你也不用这么排斥，毕竟是你老祖宗留给你唯一的一份遗产。”
　　“那到底是什么？”003问道。
　　老人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们这所谓的复仇小队，也在你的筹划内？”
　　“这倒是个意外，”老人阖上双眼，把头抵在石壁上，003看见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吴欲知去的那间避难所是在我的授意下建造的，我给吴欲知两个选择，如果留在避难所内，那里不久就会爆炸，如果选择离开，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信号引导你找到我，但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阿魅星人会搜罗起我特意为你留下的人，组成了复仇小队······这一路上，你们历经千辛万苦，我也从旁布置，当真是劳心费神啊，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吴欲知怔怔地看向003和阿水，那二人也看向他，三人的目光夹杂着困惑和惊讶，如果把他们的相遇归结于巧合，那未免有点名不副实，朴若谷是如何能精确找到这三人的，吴欲知心里有了一个答案，心脏立时如渐近的雷声般砰砰大跳起来，他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003，几乎是恶狠狠的问道：“你们当初是怎么找到我的？是怎么知道人类要灭亡的？”
　　003回望着他，用一种平静却极度痛苦的声音说：“阿谷收到低频求救信号，才赶去的。”
　　吴欲知松了口气，但几乎是在同时，003又轻又快的继续说道：“但是阿谷却未将这段信号记录下来，过后我翻过记录，一无所有，我当时只是认为他操作不当，不小心误删了。”
　　“也就是说······”吴欲知的双眼红的快要滴血，喉头一哽，剩下的话被尽数吞回炙热的胸腔中。
　　“也就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003补充道，他的脸上发出一种奇怪的光，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乎钦佩艳羡。
　　吴欲知僵在原地，双目无神，他木然盯着003看了会儿，而后浑身一颤，一颗头颅像是被千斤重物压弯了脖子般缓缓沉了下去，随后肩膀和脊背也迅速坍塌，他扶着膝盖，像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坐了下去，他嘿嘿轻笑了两声，洞壁荡来回声，宛如银铃般清脆，但他却越笑越大声，回声也越发空明恐怖，待到笑声力竭，他嘶哑的喉咙发出嚯嚯咆哮声，转而又悲声哭嚎起来。
　　“朴若谷啊朴若谷！”泪水如倾盆暴雨般滚滚下落，吴欲知嚎啕着，用宛若泣血的声音哀哀的，无奈的唤了两声。
　　朴若谷从最初就以身入彀，用死亡破局是他唯一的办法，他生在人戏团星，自幼便知晓阿魅星的残暴，不知怎样得知了阿魅星人和人类祖先的过往恩怨，又知悉了人类祖先的计划，因此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他先于老人之前劫走吴欲知、003和阿水，全盘打乱其计划，让老人不得不配合他们的行动路线修改计划内容，他知道人类祖先拥有和他一样的读心能力，但因年老力衰，只能作用于心思单纯的阿水身上，于是他利用这一点，和吴欲知互生情愫，谋划自己的死亡，让吴欲知与阿水心生嫌隙，从此绝无和解的可能，让人类真正的断子绝孙，泯灭于茫茫宇宙中，还这宇宙一片清明。
　　他用一副虚假肉身，做出利好千秋万代，比肩神明的功业。
　　003不用读吴欲知千愁百转的心思，也把朴若谷的计划猜测的七七八八了，但是有一点他不是很明白，因而问道：“纵使吴欲知和阿水能够结合，但阿水毕竟属于另一种族，这对于你们来说，不算是血统污染了吗？”
　　老人轻蔑的哼了一声，道：“传承从不以血统作为载体，真正具有内生性和绵延性的，只有文化。如果一个种族没有文化，那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哪怕种族只剩一人，只要能获得其余人的认同，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才是传承。”
　　说罢，他撇过头，目光如炬的向向日葵投以一瞥。
　　吴欲知丧胆游魂般的靠在石壁上，也看着那向日葵，光芒微弱，那向日葵却的花瓣却明晃晃的，好像时间从未在它身上停留，沧海桑田，它始终是这样一副灿烂明媚的模样，像是历经千年，也始终屹立不倒的文化。
　　他忽然想到朴若谷的遗言，他要他种上漫山遍野的向日葵，起初他以为朴若谷只是偏爱这种花，现在细细想来，却是有别的缘由。
　　他不知道朴若谷对他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此时此刻，他已不想探究，真真假假，都无法磨灭二人相处时的脉脉温情，他闭上眼，眼前立时浮现朴若谷那副虚假的身子在看向他时流转的眼波，如浮光跃金，灿灿盛放，他苦笑着叹了口气，起身朝那向日葵缓缓走去。
　　老人察觉到他的动作，警惕地问道：“干什么？”
　　吴欲知默然，老人僵硬的身子立时以最快速度跃起，但终究慢了一步，吴欲知摘下向日葵，立在光下，拿在手中，老人栗栗颤抖，伸出双手，像捧着那向日葵一样在虚空中护着，惊恐的说道：“你小心些，小心些。”
　　吴欲知歪下了头，嫣然一笑，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花头，在老人一步之遥处，微一用力，轻快的夹断了那花，咔嚓一声脆响，如掷在墙壁上的小石子一般，声音稍纵即逝，连回声都是短促的。
　　老人擎着一双手，愣在原地，颤颤的眉毛下，是一双惊愕且无力的眸子，过了半晌，他干涸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嘶哑干涩的低低问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吴欲知举起向日葵，冲着那密密麻麻的瓜子蹙起眉头，随后向上举起，朝003怀中奋力一抛，说道：“知道，你所谓的文明结晶嘛。”
　　“知道你还······”老人恨铁不成钢的跺着脚，膝盖一弯，半跪到了地上，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般无力又萎靡。
　　“因为我受够了，”吴欲知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登时就隐在了阴影中，“无论是你还是朴若谷，我都受够了你们的摆弄，我的命，我要自己做主。”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显然是有着极大的怨恨，003心下一动，直觉不好，但还不待言语，蓦地里只见辉光一闪，噗嗤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没入了皮肉中，几人均是一愣，随后吴欲知踉踉跄跄的向前扑去，整个人趴到了地上，鲜红刺目的血液眨眼就流了一地。
　　他不仅要彻底摧毁老人引以为傲的文明，还要在物理意义上，让他断子绝孙。
　　“吴欲知！”003扔掉向日葵，和阿水猛扑上前，吴欲知鲜血淋漓的脸上勉力浮起一丝笑容，而后便在四肢抽搐中，停止了呼吸，他到死都没有闭上眼，到死，他都留着未曾有人知晓的遗憾。
　　那颗朴若谷给吴欲知精心挑选的土豆状武器从他怀中飞出，它在吴欲知还温热的身子上空盘旋低飞着，边飞边发出痛苦的嘶鸣，老人跪在地上，满脸茫然，似是不可置信，又似乎不愿接受现实，他一双手在地上颤巍巍的摸摸索索着，待摸到吴欲知的手指，便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趴在地上，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那低飞的生物什么也不懂，但似乎很是忌讳别人触碰他的主人，便俯身直朝老人冲去，如劲风一般卷起了老人的身体，重重摔向旁边石壁，咚的一声巨响，老人落在地上，脖子一歪，断气了，而那生物也耗尽了毕生的精血，如落花般零落于地面之上，化进了吴欲知身下的那一滩血液中。
　　短短数分钟内，吴欲知和老人就先后毙命，阿水木木然坐在吴欲知身边，只觉得如坠云端，飘飘忽忽，真真假假，难以辨别。003还来不及悲伤，立时就想到，老人身亡后，恐怕这间囚室也难以为继，恐怕慢一秒，他和阿水就得给人陪葬，当下就弯腰背起吴欲知，抱着向日葵，扯着失魂落魄的阿水，快步朝山外奔去。
　　果不其然，二人刚踏出山洞一步，那道裂缝登时就合上了，随后从里间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响，003已然精疲力竭，背着吴欲知瘫倒在地上，汗水蛰着他的双眼，他抬起颤巍巍的手，使劲摸了摸，蓦地在余光里看到坠在半山腰上的飞船。
　　阿水显然也看到了，她大吃一惊，指着飞船残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划，003却镇定自若的撇过了头，心里涌起一丝无奈。从老人坦白他和阿水是被他选中之人后，他就预料到自己决计逃不出地球了，飞船失事全在意料之中，他只是想笑，老人苦心孤诣，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水见他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也只好盘膝坐到他身边，对着巉岩峻峭，静默无语，风呜呜扫来，犹如万鬼悲苦，阿水有些害怕，往他身上靠去，小声嘤咛道：“以后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呗。”003朗声说道。
　　“他的那些下属，不会过来杀掉我们吗？”
　　003拾起落在吴欲知身上的向日葵，扒掉瓜子，随手往山谷中扬去，不到一会儿，那向日葵便已剩一副空壳，他轻柔的抚摸着那金黄柔嫩的花瓣，而后毫不留情的，掷了出去，他站起身，见天边波云诡谲，近光万丈，道：“不会的，他做事无情无义，为了能复兴基业，凡是对吴欲知产生威胁的，知道他秘密的人，应该都尽数归西了。”
　　圆日如盘，从层云中探出头来，光芒照得阿水睁不开眼，她这时才意识到，她离不开地球了，而这茫茫天地，只有003与她相依为命。
　　003俯身理着吴欲知的衣服，用纸巾细细擦过他面庞和脖颈上的血液，问道：“你们狼星有什么送别仪式吗？SE星的不太适合送吴欲知离开。”
　　“有，”阿水摆正吴欲知的头，伸手按在吴欲知眉心，企图慢慢化开他紧皱的眉头，“削平两根树干，摆成十字，把死去之人绑在上面，然后烧掉，代表他生前虽然受尽苦楚，但造福万世，死后受人敬仰。”
　　003愕然不语，这时天色再次昏暗，阳光隐于云中，却见远处山前，一缕虹光绽放，半截弧形坠在白云之上，如吉光片羽一般，但其实只是虚影。
　　他没有拒绝阿水的建议，只是说：“常观金体，不睹众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