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夜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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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我一个人静静躺在三阿哥府邸的卧房内，虽然身心俱疲，却不知为什么竟然一直睡不着。北风吹击窗棂，发出古怪的啸叫。因我住的院落离花园较近，到了晚上就分外冷清。心里有些害怕，把头埋进被窝，心里千头万绪。
门吱嘎一声。这么晚了，锦儿不可能再进来。突然感觉汗毛倒竖。努力控制呼吸和心跳，慢慢把被子从脸上拉下来，看见一双亮亮的眼睛。在自己背过气之前，我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你，你怎么来了？”我惊疑地看着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穿着侍卫的衣服，风尘仆仆的。“怎么蒙着被子睡觉！”十三阿哥帮我掖掖被子，拉起我的手仔细看伤口。这只手现在包裹着白色的绢布，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我瞪着他，突然想起未立府的阿哥应该都是住在紫禁城的东五所，再说这里是三爷府，他怎么进来的？蓬的坐起身子，紧张地朝门口看看。“你怎么来了？赶紧回去，随意出宫又闯进三阿哥府，你不要命了！”
“没那么严重！倒是你，才几天怎么就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十三阿哥轻轻往我手上的伤口吹气。
“你是装侍卫出来的？”我斜睨着他这一身奇怪的装束。
“我的乌云珊丹就是聪明！”十三阿哥轻轻一笑，握住我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揉搓着。“沁玥，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弘晴至少得到了三哥三嫂和你的真心疼爱，想来他应该没有遗憾了！”眼圈一红，心里的那个伤口又开始汩汩流血。
十三阿哥轻轻用手给我擦去眼泪。“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
我目光呆呆地投向他。“弘晴是那么纯真的孩子，为什么上天那么不公平？”
十三阿哥脸色黯然，缓缓道：“生在皇家，仍能抱着一颗纯真的心回复黄土，这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我浑身一颤，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是深黑的海洋，看似波澜不惊，却总让我感觉那平静之下必然激荡着汹涌波涛。
“生在皇家，就是天之骄子，有什么不好？”我侧着头打量他。
十三阿哥低垂着眼睛，凝神思量了一番，抬眼看着我，脸色阴晴不定。“沁玥，你在宫里的日子不长，你并不明白很多事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他抬手为我理理头发。
我眯起眼睛，他说的对，宫里看似死水一潭，但是那其中的暗流湍急我也能揣度出一、二分。“所以你每天都是戴着面具生活？”
十三阿哥浑身一震，吃惊地看着我。我平静地说：“你总是给我矛盾的感觉。人前，你事事不关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众生。但是人后，你却又是柔情似水。我总是在想，这两副面孔到底哪副才是真正的你。”
“你说呢？”十三阿哥的口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沁玥从小最不擅长的就是猜谜。更何况，我只是小小乌珠穆沁草原上的一只燕子，不经意掠过京城的天空而已。对于您这样生活在紫禁城之内的皇族贵胄，我看不透，或者说，也没有资格、没有必要费心看透。”
十三阿哥脸色苍白，双眸中翻腾着激烈的情绪。我有些怜惜地看着他挣扎的表情，猜想他心中是否有着浓浓的伤痛和无奈。十三阿哥看到我的表情，脸色渐渐柔和。“沁玥，在草原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不同于宫里那些个唯唯诺诺的花瓶，你有自己的主张。但是，宫里复杂，人前人后有无数双眼睛，因此我给了你矛盾的感觉，但是，沁玥，我对你的心一直是真诚的！”
十三阿哥的脸色非常严肃，语到最后洋溢起一片毫无保留的温柔与深情。感觉被那份温柔完全淹没，我的心微微颤抖。十三阿哥把我的手放在脸上，斜斜地把头枕在我腿上，“沁玥，我一直在担心自己没有力量保护你。我是宫里的孩子，从小到大我看了太多我无法改变的悲剧。所以我一直很犹豫，如果真的把你留在我身边，会不会反而害了你！”十三阿哥的声音渐渐低沉，脸上露出像孩子一样无助的表情。
我用手轻轻抚过他的眉毛、眼角，他表情最生动之处就在这之间。十三阿哥抬眼静静地看着我，我感觉得到他全身的放松。心里一柔，轻轻哼起蒙古童谣，感觉此刻我像个母亲一般想去保护他。
十三阿哥的手隔着被子更紧地拥着我，在寒冷的夜里，彼此的温暖定定地弥漫开来。“沁玥，我不管，我不要放开你了！”十三阿哥的语调竟然任性起来。“为了你，我要勇敢！”十三阿哥缓缓抬起头，脸上表情渐渐坚毅。
我温和地看着他，心里虽然乱乱的，却不想去阻止他。突然感觉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正盯着我的脖子。一低头，发现自己只穿着单衣，脸一红，赶紧缩进被窝，“十三阿哥请回吧，沁玥没事了。”突然眼前一花，自己的唇被他紧紧攫取。下意识地退缩，却被他的手牢牢固住，感觉到他轻轻的触摸，心里顿时痒痒的很是难受。
气喘吁吁地摊倒在床背上，被他隔着被子紧紧拥住。他的气息也很不稳，有些颤抖地抱住我，力气大得让我快喘不过气来。“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叫我胤祥！”
唉，光想着他脆弱的一面，却忘了他其实是一个很有威胁力的男人。觉得自己有点被骗了，皱起眉头恨恨地盯着他。胤祥轻笑出声，拍拍我的脸蛋，“好了，不要难过了！我得回去了，否则小顺子脸该绿了。他现在正在我屋里守着呢！”想起那个胆小的小顺子，不禁笑了起来。“你笑起来才好看，弘晴应该也喜欢看你的笑脸！”胤祥牢牢抓住我没有受伤的右手，起身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早点睡，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啊！”我拉着他的手，心里有些不舍。胤祥朝我温和一笑，快步出门了。我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慢慢躺了下来。心里有些烦乱，但是也觉得很甜蜜。突然，十四阿哥早上那抹关心的目光映入脑海，心里非常愧疚。
为什么我的幸福总是不那么纯粹呢？
“格格，听说科尔沁的人来了！”锦儿一路急奔。
“科尔沁？”我皱起眉头，根据律条，蒙古王爷不准随意进京。这也主要是为了防范天花的流行，毕竟我们蒙古人和满人都很难抵抗这种病。
“是啊，听李全儿说的，说科尔沁王爷派人邀请皇上四月底五月初参加科尔沁公主的婚礼。”锦儿给自己倒了杯水。
“皇上应该不会去吧，毕竟蒙古部族的联姻也很平常。”我低下头继续看书。
“哈哈，您这次可猜错了！皇上本来就不喜热，四、五月本来就很可能动身去围场行宫，听说，最近因为西北军情又吃紧，皇上估计也想借机去巡查边防吧！”锦儿露出一副包打听的得意模样。
“可能吧！不过这科尔沁来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白了她一眼，觉得自己似乎太纵容她了。书里轻轻露出几张纸片，那是胤祥着小顺子送来的，他俊朗的字体每每在孤寂中给我慰藉。“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他隔个两三天就让小顺子偷偷塞给我一张信笺，里面写满他浓浓的情意。
“格格，您在不在听我说话啊？”锦儿推了推我。我一正心神，看向她有些狐疑的神色。“您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走神？还在为弘晴小贝勒难过？这都过了五七了，您还是一身素的，我看三福晋都没您这么伤痛。”自从弘晴夭折之后，我越来越感到人世无常，竟也随着荣妃娘娘读读佛经，同时也越来越不喜欢浓艳的东西，身上的衣服不是白色就是蓝色。今天实在经不住锦儿劝说，换了身淡粉的，毕竟已是二月底，春意已经越来越近。
“我只是看书有些累而已，你刚刚说什么？”我淡淡放下书。
“我说啊，这科尔沁部族的人似乎有意思将您带回蒙古。婚事临近，您不是他们公主的喜娘吗？”锦儿皱着眉头。
我淡淡一笑，“时间也是差不多了，本来我父王就希望我二月底动身回乌珠穆沁，因弘晴的事，我倒一时也不好和三哥说罢了。”口气淡淡的，心里却有点依依不舍。虽然和胤祥同在紫禁城中，咫尺天涯，我们只在弘晴五七那天在寺庙里擦身而过。
“不行，锦儿不舍得！”锦儿眼圈红了，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有些感慨地看向锦儿，“锦儿，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再说我是回家，又不是回老家，急什么？”“回老家？”锦儿有些愣怔。我噗哧一笑，“你说我们所有人的老家在哪里啊？”锦儿想了一回，也笑了。
“格格，乾清宫刚才传话过来，说是晚上皇上在保和殿设宴招待科尔沁和喀尔喀使节，请娘娘和您都一起过去呢！”荣妃身边的大丫头笑得很甜。我回她甜甜一笑，“知道了，辛苦你了！”
锦儿一个激灵，“我先去准备准备，下午抽空给您好好打扮一下！面圣可不能太稀松！”我这一听打扮就头昏，皱眉看着她忙进忙出的。
“锦儿，不要折腾了，现在腾出手，先随我去西五所吧！”
“您又要去看十格格？”锦儿还在那里翻箱倒柜。
自从年三十结识十格格之后，我有空的时候就会去拜访她。十格格身体不是很结实，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的得了风寒，因此我这几天一空下来就过去瞧瞧她。这十格格文文弱弱的，见识却不短，有时候和她聊聊人世，感觉竟颇受启发。因着和十格格熟稔，我也和差不多年岁的十三格格熟了起来，她是胤祥的亲妹妹，脾气非常直爽。可惜，身子看着也不够壮实的样子。
“嗯，她这几天咳嗽得还是有点厉害，我去陪陪她，给她说点笑话解解闷！”我稍微收拾了一下，让锦儿把前些日子三阿哥送来的燕窝拿上些。
和荣妃打过招呼之后，我缓缓和锦儿走出翊坤宫，往南走向西五所。紫禁城长长的甬道显得有些冷清，早春的风仍然生硬，抚动我粉色旗装上镶饰的白色兔毛。“小玥！”惊喜的唤声传来。我抬眼，看见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正在甬道的另一端，看样子正要往长春宫去。
心里咯噔一下，看到胤祥的脸有些紧张。盈盈福倒，给几位阿哥请了安。“小玥，今天这么冷怎么出来了呢？”十四阿哥快步上前，亲切地扶起我。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说：“谢十四爷关心。沁玥正要往西五所去看看生病的十格格。”
“十格格病了？”四阿哥淡淡地问道，有些皱眉地看向十四阿哥。胤祥浅笑地看着我，脸上虽没显出特别的神色，眼光却是温柔得很。
“是的。不过听太医说不碍事，只是偶感风寒。”我低头回答，心里有些凄然，这一家亲兄妹倒没我这个外人来得熟稔。
“小玥，天那么冷，我不放心。我陪你去吧！”十四阿哥一把拉起我的手，有些挑衅地看向四阿哥和胤祥。四阿哥双眸瞬时冰冷，胤祥看着十四阿哥拉着我的手，脸色也暗了下来，右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我心里一惊，想挣脱十四阿哥暧昧的拉扯，“十四阿哥，有锦儿陪着没事的。都春天了，沁玥身子没那么文弱。”但是十四阿哥攥得死紧，我倒吸一口气，有些害怕地看向十四阿哥铁青的脸色。他闪动怒气的眼睛死死盯着胤祥。
“十四弟，成何体统，快放开沁玥格格！”四阿哥脸色很难看，胤祥也是狠狠瞪着十四阿哥，气得有些发抖了。
“小玥，我送你过去！”十四阿哥突然转头对我一笑，不知为什么，他的笑容似乎已经没了以往那种无心无思的爽朗劲，双眸中的情感深沉了许多。一向认为我能看懂他，现在我突然发现十四阿哥的双眸也深不见底了。
手一紧，被十四阿哥拉着往前走。锦儿不知如何是好的紧紧跟着我，慌张地看着这几位脸色阴沉的阿哥。
“放开她！”人影一闪，胤祥拦到了十四阿哥跟前，眼睛中翻腾起狂风暴雨。我不禁抓住自己的襟口，咬着嘴唇看着胤祥的暴怒，心里担忧得很。
“让开，别碍眼！”十四阿哥的声音很沉稳。
“我说了，放开她！”胤祥的胸膛剧烈起伏。
“小玥，你等我一会儿！”十四阿哥放开我的手，柔声对我说，听得我的心底直寒了起来。
没等我看明白，十四阿哥已一个箭步上前攥住胤祥的衣领，两个人的脸色吓得身边的跟班太监都是脸色青白。
“已经警告过你，小玥是我的，你还想怎么样！”十四阿哥一字一顿，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十四弟，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别太过分！”胤祥的双眸冰冷，闪动着狂怒的信号。
“你别以为比我早生两年就可以事事压着我。离沁玥远点，小心我揍你！”十四阿哥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胤祥冷冷地笑了起来，“你是在害怕？”啪的一声，十四阿哥挥拳打中了胤祥的脸。我用手掩住嘴，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声。
“住手！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四阿哥气急败坏地快步上前，和身边的太监一起劝架。但是这些太监也不敢真的拉拽两位阿哥，四阿哥一个人根本劝不过来。
“这是怎么了？”三阿哥愣在一边，看向身边的乱糟糟。
“三阿哥，快帮我拉开他们！”四阿哥平日四平八稳的脸上已是暴怒不已，手忙脚乱地有些狼狈。三阿哥一愣，也就上前和四阿哥一人拉一个地拆开他们。
“不象话！让父皇知道了你们两个都甭想安生了！”四阿哥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语调非常僵硬。“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平日看着不是挺好的吗？”三阿哥一脸茫然，转头看见我一脸苍白的呆立一边，三阿哥一顿，眼中露出几许深思。
胤祥和十四阿哥各被一堆人牢牢拉住，脸色铁青、气喘吁吁地对视着。两个人现在都是衣衫不整，脸上、手上都有些小伤。我浑身颤抖地看着他们几个人阴郁的脸色，心里如刀割般难受。
“闹够了没有！今天你们也别去长春宫了，都给我回去闭门思过！”四阿哥冰冷的声音、暴怒的眼神让锦儿都不禁微微打起颤来。十四阿哥傲然回瞪四阿哥，“我没错，没什么过需要闭门以思！”
“你！”四阿哥恶狠狠看着他，脸色铁青，嘴唇微微颤动。
“十四弟，你怎么能这么顶撞四阿哥！你也太不懂事了，有什么事也不该动手啊！十三弟，你也是的，胤禵毕竟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和他扭成一团。这看在下人眼里，成何体统！”三阿哥的口气很严厉。但因他也不明就里，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还不给我回去！还嫌不够丢人吗？”四阿哥的声音嘶哑得吓人。胤祥沉着脸转身沿来路走了回去，十四阿哥冷冷瞪着自己的亲哥哥，冷笑一声，也就往前走去。四阿哥咬紧牙关，略回身给三阿哥做了一揖就跟着他们两个朝来路折回了。
我浑身冰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翻腾得厉害。“小玥，没事吧？有没有吓到？”三阿哥缓缓走到跟前，关心地看着我，但是眼神却精明异常。
我感到自己腿肚子在发颤，还没能答话，滚滚的泪水就奔涌而出。三阿哥神色一黯，轻轻一挥手，就和锦儿一起扶我回翊坤宫。
“三哥，我想回蒙古。”我轻轻道。
三阿哥身子一僵，没有作声。
泪水继续倾泻而下，心里涌起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夜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