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黄浦江在逃鸽子

4、露馅

　　对这次出使中发生的事，奚芳对谁也不敢说。面对兴奋地围过来问东问西的同门，她有些心虚。还好她们大多只是问一些她沿途的见闻，她也能应付过去。但她总是觉得很忐忑，疑心自己闯了大祸。虽然事实上，她什么也没做，都是无名师姐做的。
　　某一日训练后，同门众人聚在一起闲话，突然有一人问到，“奚芳师妹，你们有没有见到述勒可汗，听说那个可汗红发碧眼，青面獠牙，是真的吗？”经那人一问，众人也好奇起来，纷纷用希冀的目光注视着她。奚芳心里直打鼓，她本可编一套谎言搪塞过去，可她不善说谎。此时嘴巴像老木桨一样笨重，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围着她的众人也纷纷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还道奚芳师妹是被那个番邦可汗给吓到了，探究的目光又逐渐转为同情。
　　在众人打算跳过这个话题的时候，何掌门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吓了众人一跳。原来何掌门一直低调地隐在暗处偷听她们这些弟子谈话。盖因她也对弟子们之间谈论的关在见闻感兴趣，但碍于掌门的身份。毕竟她堂堂一派掌门，和弟子们一起聊八卦像什么样子。
　　事实上，她躲在暗处偷听弟子谈话的行为，更不像话。是以众弟子满脸嫌弃，对自家这个掌门简直没眼看，何掌门这不着调的性子，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偏偏何掌门还以为自己在弟子们面前的形象依旧光辉呢。
　　不同于其他弟子的轻松，奚芳在见到掌门的那一刻，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了。她有一种直觉，掌门对无名师姐之前说这次出使一切顺利已经有了怀疑，就在自己刚才想编瞎话而编不出来的时候。果然，掌门肃然开口道，“你和无名这次去述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师姐说的一切顺利不是真的，是不是。”众人很少见到掌门这般正色，纷纷识趣地闭了嘴，端正神色，不再笑闹。众人的目光又纷纷投到奚芳身上。不过还没等她们听出个所以然，就被掌门遣散。奚芳见众人都离开只余自己一人，只得把一切都招了。
　　时值二月，地上薄雪未消，一个僻静的院落前传来一阵焦躁的脚步声。来人正是临江剑派的何掌门。当时无名先将奚芳送回门中，说自己还要去向皇帝复命，就匆匆离开了，现在她想发火都找不到人。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徒弟，跑不了师傅。她现在就去找自己那个倒霉死鱼脸师妹江平波，好好说道说道她那个好徒弟无名到底闯了什么大祸，看江师妹那张死鱼脸还能不能挂的住。
　　何掌门是越想越气，不自觉地下手拍门也加重了。可任由她手都拍肿了，也没人回应。她还道是自己师妹出去了，便丧气地在院子中打转。直到她将庭中的积雪踏成污脏的泥水，她才想起来江平波说过，她要去门中的藏书阁中与人研讨最新发现的剑法。只是这已经是几天以前的事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何掌门本来想着就算她师妹能连续几日地耗在那里。别人也能陪着她吗？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她认命地又赶去了门中的藏书阁。只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次的气势大不如之前。等她终于找到江平波时，因长时间呆在户外被寒气侵蚀，加之急怒攻心，导致旧疾复发，以至于她刚想开口气势汹汹地质问自己师妹时，反倒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一柔弱的病人，这下是彻底没了气势。
　　何掌门只得认命地接受自家师妹的搀扶。她本来身体并没有这么差的。
　　原来当年何掌门原名何好君，拜入临江剑派学武，她的师傅是临江剑派的前任掌门。她本在习武上有些天赋，奈何自己师傅收的其他四个徒弟的天赋一个比一个妖孽，尤其是江平波江师妹。何掌门现在想想，自己分明是师傅收的徒弟里面的吊车尾，卡末位的。何好君的习武天赋本不差的，学得也比门中大多数弟子快，但老掌门眼珠子基本上都盯在自己收的几个徒弟身上，尤其是总是缀在自己其他四个徒弟末尾的何好君身上。一看她落下一点就气急败坏。
　　何好君心里隐隐有些不满，心中腹诽道，老掌门自己收的徒弟分明都是掐尖来的，自己运气不好，是老掌门收的第一个徒弟，以至于遇到天赋较好的自己就欢天喜地地收为弟子，奈何，等老掌门收了天赋远远超过何好君的其他弟子，便对之前的轻率收徒大为后悔。尤是看自己这个大徒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日，老掌门将一套艰涩的剑法传授给自己的五个弟子。很快，除了何好君，其他人纷纷学会。见其他人只等着自己，何好君急得满头大汗，岂料越是着急，就越是慌张，越是难以学会。偶尔抬头，果然能见到自己师傅脸色不好看。就这样过了许久，老掌门冷哼一声，教她没练好之前不准回去。
　　当时正值深冬，在其他人离开不久之后就开始下起了暴风雪。长期的打压责难，得不到肯定，让她觉得有些委屈。这时候不知为什么自己就犯了轴，不顾这极端的恶劣天气，将那套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其间，冰冷的寒风随着她的呼吸趁机钻入她的身体，在她的胸中激荡，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她不知道练了多少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视线越来越模糊，周围事物越来越混沌，直至自己完全被黑暗包裹。她感觉自己堕入了一片虚无，被困在一个狭小隐秘的方外之地，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有些恐惧，仿佛做了一个噩梦，梦中自己不断下落，没有尽头。
　　后来，何好君被发现晕倒在雪地里。幸好有人不放心她，发现她四更都没回来，连忙去找，这才将她救起。事后，老掌门也感到错愕，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真的这么较真，本以为在起了暴风雪之后何好君就该回去的。在那之后，老掌门似乎对她没那么严厉了，不再刻意让她跟上自己其他四个弟子的进度了，甚至多数时候都让她和门中其他弟子一起习武。对此，何好君不知该喜还是该悲。这样自己的确能轻松一些了，可毕竟自己是因为天赋稍逊而被失望放低要求。
　　几天之后，何好君从昏迷中醒来，她首先感到的是胸肺中针扎般的刺痛，然后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她差点以为自己不能再呼吸。后来，她直到度过整个冬天和春天，才勉强养好了身体。但她以后却也耐不得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