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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奚芳 ...

  •   无名和她师傅一样,几乎不花钱。而且无名因为高超的武艺总是能接到酬劳丰厚的任务,所以江长老的徒弟也不缺钱。
      是以,不缺钱花的江长老将自己徒弟留给自己的金叶子拿出一半给自己的掌门师姐用以支持门派事业,另一半就给自己徒弟留着。如果自己徒弟无名哪天就回来了,自己就将这半袋金叶子交给她。
      江平波和何掌门对于无名的离开,就像是放飞了一只野鹤。虽然有惋惜,但也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对于奚芳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之前她仿佛是被什么推着到达一个自己本不可能到达的高处,看到了超脱庸常的一瞬。自她与和亲队伍同行开始,她就仿佛脱离了现实的土壤而处在江上飘游的舟上。高居庙堂的皇帝和公主,举国之力建筑的奢华恢宏的宫殿城池,沧桑高峻而又疮痍满目的关隘,寸草不生而又一望无尽的荒漠以及沿途遍地的骨骸都一一刷新着她的内心世界。最终给她心上最大冲击的还是自己无名师姐的“恶行”。无名师姐冒天下之大不韪助和亲公主不负责地逃跑,破坏和亲,冒着两国重起战火将万千百姓卷去战争的风险只为一己之私。和这比起来,无名师姐之后回去骗皇帝的事简直都不算什么了。奚芳平时只能在话本上看到的挑起两国战火的大恶行就这么平平常常地发生在自己眼前,而对方好像也没当成什么大事。这完全脱离了她的认知。脱离了过往熟悉的一切而产生的不真实感让奚芳的头脑昏昏涨涨,它自然能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却是依然自顾自地处于真空中搏动。
      这个推着自己的力量就是无名师姐。无名无意中将奚芳推到一个对她而言不可逆的陌生状态。等随着无名真正的离开,这股力量也就被突然抽离。奚芳感到了些许飘离,像是有什么地方空了。她似乎是舍不得无名师姐的。
      但她不敢在同门或者其他什么人身边表达自己对无名师姐的感情,不仅是对自己的自惭形秽还在于对感情的羞耻。
      奚芳家里经营着茶馆,虽不富裕,但尚可温饱。父母每日都讲着恩和孝,一衣一食都是他们的恩情。要她将来一定要记住父母的恩情,将来要好好孝顺他们。奚芳能感受到父母对自己这个独女的宠爱,他们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经常不让自己干重活,除了衣食的温饱,有时还会送自己些小玩意儿,都是什么鲜妍的头绳头花啦,小布偶的什么的。奚芳其实对那些东西都不怎么喜欢,布偶还能接受,那么鲜妍的头绳头花她有一次在干那种营生的女子头上见过。
      那是有一次她和小伙伴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她不小心误入了一个小巷子,看到了那些女子,她们带着鲜妍廉价的装饰,做着她难以理解表情动作,简直不想是一个真正鲜活的人。她们就像是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腐肉上披上一层美丽的画皮。与那些故事里的精怪不同的是,她们是被吞噬的一方。她感到有些恐惧,仅仅因为对方和自己有同样的性别,她就无法不联想到自己身上,她感到自己的心因恐惧而怦怦直跳。这种恐惧听起来似乎很荒诞,但它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一个孩子的心里。那天她不顾可能会被伙伴们责怪径自离开,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她将自己的身体缩在房间的小柜子里,在狭小逼仄的黑暗环境中,她才有了些许安心,但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没有对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恐惧。
      直到那一天,奚芳才意识到自己离某些东西那样近。那样的泥潭一直在自己身边存在着,自己就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于是,奚芳委婉地表达过自己对其的不喜欢,但招来的只有父母的一通责骂。他们说小奚芳对父母送的礼物挑三拣四,总是不知足,辜负他们的苦心。在奚芳终于违心地表达对父母送的礼物的喜欢,他们才停止了责骂。奚芳在面对父母的数落过后,虽然委屈地想哭,但她还是觉得惭愧极了,觉得对不起父母的好心。
      奚芳觉得自己父母对自己的确很好,生养之恩比天大。每当发现自己磕着碰着留下的疤痕,父母都是很关切心疼的样子。每每那些关切的话从父母口中说出来时候,奚芳都感到受宠若惊,内心却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她忍不住心中腹诽道,受伤的时候你们永远看不到,这时候却对着好了的伤疤心疼得这么起劲。但她很快就将这些埋怨压下去,暗暗责备自己真是太不体谅父母了,父母那么忙怎么可能天天盯着自己一个小孩子呢。
      奚芳觉得父母真的对自己很在乎,尤其是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们都很焦虑,严厉地责骂自己不爱惜父母给自己的健康身体,不会照顾自己。本来就受到病痛折磨的奚芳,一边哭着一边求父母原谅自己。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停止哭泣,但哭泣总会停止的,只是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父母是不喜欢自己哭的,他们说他们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以至于她总是哭丧着脸,徒添他们的晦气。奚芳也觉得她不该给父母添晦气的,但她越想憋住不哭就越想哭。
      等到奚芳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她和女伴们在一起谈天,当女伴们开始模仿着大人想象起自己理想中的夫婿时候,奚芳被她们笑闹着要求加入这个话题。奚芳本对此没什么兴趣,但盛情难却,为不至于与自幼相识的玩伴疏远,她总是尽量送去她们交谈的氛围。于是,奚芳说些平常大家都认同男子特质来应付这个话题。不料,在她们私下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被奚芳的父母听到了。当时,奚芳感觉自己的心脏甚至因为恐惧而停止了跳动。因为,她看到自己父母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将面对什么。
      果然,父母在回去的一路上都在骂她不知羞耻想男人。奚芳脸憋的涨红,不知是真的被父母唤起了男女之事的羞耻心还是仅仅因为父母的羞辱伤害了她的自尊。不过,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奚芳从此对谈论这些事情避之不及。就算是听别人谈起,也会唤起她内心强烈的羞耻感,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直到奚芳十五岁时,父母先是对她说了一大通疼惜她的话,包括但不限于他们以后不在了她又该怎么办,家里的茶馆又该怎么办以及不想她以后太辛苦什么的。最后,他们终于图穷匕见说起他们为奚芳找了一个夫婿。奚芳突然很想吐,她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切都出奇的恶心,出奇的荒诞。
      奚芳的父母这时惊奇的发现,一向乖巧的女儿却在这时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他们疑心女儿得了失心疯,预备着给她找大夫。但奚芳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打消了请大夫的打算。
      奚芳冷冷地说道,这么想要个夫婿来打理茶馆,当初为什么不直接生个儿子。父母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尤其是奚父,直接撕下了关心女儿的假面,脸上肌肉呈一种奇异的方式扭曲着,不惜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她,发疯似地来殴打她。原来当年奚芳出生后没多久,奚父奚母经营的茶馆就遇到了几个小混混来讹诈闹事,这摆明了是要欺负人。奚父当时脾气也大,不肯就范,双方动起手来,对方不仅人多势众,手段也阴,专往那要害打。奚父就这么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伤了根本。奚父后来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勉强养好身体,却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件事奚芳当然不会知道,她说到这个仅仅只是凑巧碰到了父母的大霉头。奚母也脸色难看,象征性地拦了下自己的丈夫。毕竟她也想让丈夫教训一下胆敢冒犯父母的逆女。最后,在奚父用力地推搡下,奚芳的头狠狠地磕到了桌角上,她登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夫妇俩吓得停休了手,他们可不想闹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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