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铁三】脚踝》玖之璋

8、第8章 十六岁

　　新宿的歌舞伎町有一家名为GREAT的夜总会。舞台上十几个美女穿着闪亮的贴身短裙，随着劲爆音乐舞动，展示修长大腿。
　　生平第一次进这种销金窟，三井寿有些羞涩，脸上尽量保持放松，后背却紧靠沙发，手规矩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不敢乱碰。
　　陪他的是个打工的大二女生，比他大好几岁，长发长裙、样子斯文，看他像在看家里弟弟，低声陪他聊些上学的事情。
　　他在二楼比较偏的座位。铁男坐他对面。桌上还有龙修太、龙俊二兄弟。
　　龙家兄弟俩生得很像，尤其是那双显得傲慢的狭长眼睛。三井寿觉得眼熟，经过修太提醒，他记起来了，他们在庆义大学门口匆匆照过一面。
　　“原来是你。”三井寿点点头，表示记起来了，并没以后辈的姿态低头打招呼。他记得修太的嘴挺讨厌。
　　修太倒不在乎，态度温和，笑说好久不见。俊二比修太还高一点。也许因为身高，也许因为习惯，俊二总是微仰着脑袋用眼角看人，显得为人轻慢。
　　三井寿看龙家哥俩不太顺眼，但因为铁男的关系，他也没多话，互相认识过便罢。
　　铁男跟修太很熟，叫名字，三井寿也不客气地跟着称他“修太”，而称呼俊二为“龙”。其实俊二跟他同岁，比他还稍小几个月。
　　龙挨着三井寿坐，用他没起伏的声线低声说：“我来陪你，我哥他们有事聊，怕你没意思。你真是越长越漂亮。”
　　三井寿好奇地打量龙，这家伙说话的口气倒挺平淡，不像那张脸那么臭。“为什么这么说？我们认识吗？”
　　龙只勾一边嘴角，歪斜地笑得冷淡，“从前不认识，以后就认识了。真可惜啊。”
　　“喂！我说龙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你想要我怕你吗？”
　　龙被说得一愣，竟真温和下来，低声在三井耳边说：“没有的事。咱们俩玩咱们俩的，你放松，不用管他们。”然后转向修太，“哥，谁在GREAT喝果汁啊，给我俩换成香槟吧。”
　　桌上已经开了两瓶香槟，是价格不菲的规定座位费。硬要矫情，跟价格相比酒的味道着实一般。他俩对面座位里的穿桃红短裙的女生在跟修太撒娇，请他再开一瓶。
　　修太点着桃红短裙的鼻尖笑，“这么贪心。我酒量不好，我喝多了你负责吗？”
　　桃红短裙眼睛眨巴着做天真状，掐着嗓子撒娇道：“我知道先生是骗我的呢。像先生这么有气度的人，怎么会和人家女生计较。”
　　三井寿微微皱眉，转眼去看铁男。铁男今天穿了黑西装，胳膊搭在栏杆上，眼睛朝向一楼舞台，却愣愣地，显然在想事情什么都没看进去。
　　“别来这套了，你看人家多乖。”修太笑道，指陪三井寿身边的女生，“对我们的小朋友爱护些啊，不许给他俩倒酒。”
　　这时，另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向他们这桌走过来。
　　一个穿黑西装，脖子上带了一条挺粗的金项链。另一个敞着穿酒红色西装，留着及肩长发。跟铁男狂野的卷曲长发不同，酒红西装的发丝柔顺光泽。
　　三井寿不认识，他们没介绍自己，他自然也没问。他只觉得酒红西装的长发看上去很潇洒。
　　龙拿肩膀碰碰三井肩膀，凑近了低声告诉他，这两个人是极道的，这种夜总会都有极道罩着，不然是开不下去的。
　　极道啊，三井寿重新打量那两个年轻人：黑西装健壮，很严肃，一直沉着脸，面相平白多长了几岁。而酒红西装有些浮夸，走到近前，拍桃红短裙的肩膀让她让地方，坐下搂住修太笑得热情：“久等了。有点事我俩稍微耽误了一会儿。”
　　黑西装则坐到了三井寿这一侧靠边的位置。铁男转回来，扬头打招呼。他俩都不太说话，桌上属修太跟酒红西装活泼，有说有笑。
　　这就是极道吗？三井寿不好盯着别人看，等两人落座他接着跟大二女生聊天，只在心里说，极道看起来和普通上班族也差不多……气质里比普通人多了些不顾后果的肆意吧。
　　很快，夜总会的值班经理走过来，笑说准备好了雅间，请他们过去玩，又跟酒红西装低语了句什么。
　　酒红西装点点头，对铁男说：“人来了。”
　　铁男抽出张卡片递给经理，“给她们每人再开一瓶香槟，不用陪我们了。”说着起了身，没急着走，转到三井寿这边，抓起拐杖低声问：“要不我抱着你？”
　　三井寿的腿且养着呢。但在公共场合被男人抱着走，也太羞耻了吧，比用拐杖更羞耻！他一把抓过拐杖，斜了眼铁男，跟着引路的服务生往楼梯方向走，管着自己的眼神不看一路经过的座位。
　　他不想看见别人故意不看他的样子，也不想看见别人看他。
　　三楼是装修豪华的KTV，他们六人鱼贯进入走廊尽头那间。
　　三井寿四周环视，包厢打底色是俗到不行的金色，许多彩色玻璃细条拼接的装饰品还有点意思，黑色皮质沙发极软，呈半弧形围绕中央岛台，留下另外半弧给竖立的麦克风。
　　他发现铁男也在打量包厢，不过视线落点在犄角旮旯，比如装饰拼接的缝隙、烟感报警器，抽开边柜看了眼，手还趟过岛台下沿。
　　“你放心，这间我们专用的，没有监听。”那个叫黑西装的说着点了根烟，坐进沙发左弧，三井寿被龙拉着往右弧去，听龙低声讲：“你唱什么？我帮你点。”
　　“啊？不唱了吧。”
　　等三井寿坐好，其他人已经都落了坐，修太去放了支流行歌曲，坐到紧贴门口的位置，龙从岛台上挑两瓶不含酒精的饮料，塞给三井寿一瓶。
　　“多谢。”三井寿觉得铁男他们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谈什么，难道贩卖违禁品？他又看看在跟酒红西装低声聊天的铁男，音乐声不大不小，刚好盖过那些不明内容的谈话。
　　三井寿心说，自己该不是上了贼船？
　　很快，值班经理带进来一个年轻女人。大家不再聊天，都关注着她，包厢里只剩下背景音乐。女人笔直站在屏幕前展示自己。
　　三井寿仔细端详女人，很年轻，虽然偏瘦，脸颊处还有些婴儿肥。两肩下滑显得人娇弱，穿了条突出身材的掐腰宽摆裙子，黑丝黑鞋。她面目轮廓比较平，感觉温柔，五官端正挺漂亮的，那双秋水尤其漂亮，闪着光。
　　铁男翘腿坐在沙发弧顶，人深陷在沙发里吸烟，眼神像赏玩一件货物，上下打量女人。直到那烟快吸完了，他才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哪儿的人？”
　　“西川泽子。”她站着不动，声音娇弱但不怯，带轻微关西口音。
　　“多大了？家里还有谁？”
　　“二十一，没人了。”
　　“交过男朋友吗？”
　　西川停了几秒，在犹豫。
　　铁男下拉音调跟着问：“说实话，我需要知道。”
　　西川决绝道：“我有男朋友，他在名古屋。他知道我来应聘，但我没解释过细节。”
　　铁男笑起来，赞道：“好！真是极品，”他不再看西川，转头问酒红西装：“跟我想要的一模一样。你找的吗？”
　　酒红西装笑笑，指着黑西装，“不是我，他在大阪的朋友。”黑西装接过话，解释道：“近江那个疯子。”
　　“唔，他？想不到他眼光这么好。说起来关西出美人啊，上次去玩……”铁男扯开话题闲聊起来，他们四个像是完全忘记了站在前面的西川。
　　三井寿一直没说话，龙在听那边几人聊天，他则在看西川。西川没看他，让他不尴尬。他能想到这是个局，美人计，但想不出更多内容。他觉得西川挺可怜的，她即将成为工具了。但很快他又自怜，他现在想当工具都不能。
　　几个男人聊了一会儿，西川一直站得笔直，没有一丝不耐烦。铁男突然盯住西川责问：“安排你男朋友出国呆一段时间，你们不许联系，舍得吗？”
　　西川迅速反应，深点头，一口答应。
　　铁男又笑了，“你，”铁男指着西川吩咐：“从现在起，叫小林樱雪。说话尽量别带口音，撒娇会吗？娇气些。眼睛里的精明收起来，把算计放在心里就行了。”
　　他不再管女人，又去跟酒红西装说话：“这事儿他办不来，拜托你了，送过去吧。无论弄到什么，你来处置。”
　　“你放心，我安排。”酒红西装开了瓶酒，倒了六杯出来，“说起来，那一位最近跟佐藤家走得更近了。”
　　“都是一丘之貉。佐藤……”铁男想了下这个姓氏，冷笑道：“哼，真是笑话。”
　　酒红西装将酒杯递到铁男手里，“你说得对，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不黑咱们赚什么。”他又给其他人递酒，递给三井寿的时候笑出了声：“小兄弟，生日快乐啊，等你腿养好了，我带你好好逛逛。”
　　“喂喂！”铁男插了句话，多少带些责备。
　　“十六了，没事。这种低度甜酒，我像他这么大能喝一瓶。”
　　三井寿盯着手里这杯味道甜腻的琥珀色液体，琢磨酒红西装怎么知道他今天生日。
　　“一帆风顺，来来来，干杯！”
　　三井寿和龙俊二没凑过去，互相碰了下杯，龙喝得跟那几个男人一样豪爽，三井寿先呷一小口，冰凉，甜丝丝的像果汁。于是他大了胆子，也学着一口灌进胃里。
　　聊完事情喝完酒，酒红西装笑说带人先走，让他们好好玩。铁男也没留人，回到三井寿身边，问他是不是无聊了。
　　“还好，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你说过。”铁男挨着三井寿坐下来，没来得及说什么，离门最近的修太关了大灯去开门，龙点了个生日歌，四个小美女唱着歌、推着双层蛋糕进来，烛火飘摇。
　　三井寿其实觉得尴尬。但他不想让人发觉他尴尬，所以在铁男问他喜欢哪个的时候，装作自然的选了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他心里还在想刚才的事，没有了外人顺嘴问出来：“刚才那女的……”
　　铁男堵住了后话，眼睛弯成一条线，在他耳边低语：“你喜欢樱雪的话，我叫她回来陪你。”
　　“我不喜欢。”三井寿立刻呛回去，剜了铁男一眼。
　　酒精、骰子、唱K，还有以陪他聊天为工作内容的小美女，这个与以往任何一个都不同的生日，让三井寿窥探到成人世界的游戏。
　　他喝得不多但也晕了，离开夜总会的时候没再拒绝被抱出去。他的胳膊合拢在铁男的后颈上，头贴着铁男的肩膀，低声笑，在喉咙里。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就是忍不住。
　　“你酒品还挺好，三井，好玩吗？”
　　铁男的声音轻飘飘的。三井寿也轻飘飘的。思绪乱成一锅粥，五光十色的记忆碎片从他眼前闪过又消失了，爸爸、老师、篮球……阿莲、白西装、铁男……他哪样都抓不住，渐渐放弃了抓住。
　　“一般吧。还有吗？生日礼物。”他喃喃道。
　　“还不够？想要什么，我给你弄来。”
　　“不知道。”只知道很暖和，冲入鼻腔的是带着烟气的成年男人的味道，强有力的臂膀让他不用自己费劲，他轻松了。走的就走吧，“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铁男轻笑起来：“后面还有：然而，然而。你怎么不说？”
　　他也轻笑着：“没有然而，这样就挺好。”
　　他的眼睛半开半合，偶尔睁开看看街路，那些晃动的霓虹灯和灯下的美人们，歪斜的不知方向在哪儿的路人们。看得头晕再合上眼睛，暗自纳闷，怎么还没走到车子？还有多远啊。
　　他到底没找到车，只找到了床。他被放进柔软的床上。放下他的人要走，他顺手抓了回来。能抓在手里的真实，比那些闪现的碎片有安全感多了。
　　“你这样抓着我，好吗？”
　　那声音很温柔，热气从眼皮转到他耳廓，痒痒的。
　　“你说呢？”三井答得带了一丝笑，跟着笑得更松快。
　　“我说你该睡了。”
　　小醉猫肉嘟嘟的脸颊还带着幼态，睡着时的安静格外可爱。铁男点了支烟靠在窗口，凭着街灯透进来的那点暗淡的光看三井寿。
　　他拿不准带三井玩这些成人游戏好不好，但三井感慨得对，一切本如露水般短暂，多享受一分钟就多赚到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