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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断裂的声音 ...

  •   湘北高中门前有一排樱树。事实上,樱树的历史比湘北高中更长些。每到4月,它们都尽力飘零着满街物哀。但满怀希翼的少年眼中没有物哀。三井寿入学了。当天去篮球队,带着他的入部申请和国中搭档。
      有元、阿关、木正他们追随着三井寿考入湘北。
      嗯……一定要说“追随”倒也不算,像他们这样普通的学习成绩、普通的运动能力、普通的家世背景,能读的普通高中都差不多,至少升学方面,湘北算普通当中还能看的。
      既然考哪里都一样,那就考湘北吧。毕竟湘北有三井寿,是足以吸引他们的加分项。
      谁能不喜欢三井寿啊。小三那么可爱,身为球星却对他们那么亲切。小三那么了不起,拒绝了私立名校的特招,考他们能考上的湘北。他们一行走一行聊。他们说小三是天才、是MVP、是与众不同的,是主角。
      三井寿将这些好听的话全盘收下,连谦虚都带着认同,“没有出色的配角又怎么能造就出好的主角?我们要一起令湘北强大起来!目标是称霸全国!”他这样说。
      他认真的。他的梦想就该是全队的梦想,他的目标就该被队友们拱卫。他过去的十五年一直被人捧着,他相信得顺理成章。
      5分钟之后,他认识了赤木刚宪。湘北队里唯一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球员,高一新生。
      赤木比三井早到球馆几分钟。三井寿走到球馆门口,正见球馆里的人,无论新生还是高年级球员,或者来看热闹的观众,都在围着当中的高个子问这问那,比如能不能灌篮。
      那些声音有好奇也有的带着不屑的纯看热闹,乱糟糟闹得人心烦。赤木沉默着,抓过篮球灌了一个。球馆里轰然一阵喧闹,当中多了几分真诚的赞叹。
      灌篮的巨大力道同样引起了三井寿的关注。这个大个子有点儿东西——这是三井寿对赤木刚宪的第一印象。不过他并未深想,此时他更多感觉到不舒服。被人分散了关注度,他不习惯。
      他也没那么小气啦,只是围观的人很烦。对!他才不是那种没风度的人。
      这时候,安西老师分开众人,走到场内。三井寿终于见到了安西老师。时隔大半年,他真成了安西老师的学生。
      如果安西老师认真看看这个清秀的带着光环走进湘北的少年,一定能看见他眼中远超过一干人等的光亮吧。
      自我介绍时,三井寿带着巨大的喜悦将梦想讲给老师听,关于称霸全国,关于霓虹第一。海面之下不能说出来的是,他想要老师看见自己。
      新入队的一年级分成两组进行比赛,三井与赤木各带一组。来自对手高大身材的压力和急于表现给安西老师看的心思让三井格外活跃。这种活跃激起了赤木的胜负欲,赤木开始展现篮下的统治力。
      他们本可以成为一对互补的搭档,若不是非要挣一时长短。人生遗憾在“可惜”。
      周围观众一如既往爱起哄,一边喊赤木那么大的个子别手软脚软,一边喊MVP可不能输啊,MVP啊MVP啊MVP啊……
      他们吵得三井寿心浮气躁。他肯定能赢下这个笨拙的大个子,但与MVP什么相关!烦死人啦!
      他急于摆脱身高臂长的赤木的大范围防御。大猩猩一样的家伙能跳那么高,正面投篮太容易被盖了,真可恶!
      进攻受挫让他有些累,在换防的间隙望向安西老师。老师教过他不能放弃的。对!他要赢给老师看!高度不行那就拼速度,晃过赤木还不容易么?从来大个子都很慢。
      三井寿努力发挥自己在灵活度上的优势,左右横晃找漏洞突破。他做了个看着很真的假动作,骗得赤木起身飞扑。他早有准备,就等这一刻,大步横向跑动,他甩开他了。
      过人的下一秒,左膝骤然一疼。
      寸劲,三井寿扭伤了膝盖。
      校医说他最好去正规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三井寿觉得校医紧张过度。
      安西老师开车,有元和木暮帮忙,一起送三井寿去野口综合医院。医生问诊、检查,又让他排片,最后下诊断,他必须卧床静养。
      三井寿躺在病床上生闷气,这事要怪就得怪赤木!真是不知所谓,哪根弦搭错了非得跟自己作对。“不过是个带球都带不明白的傻大个,安西老师干嘛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他。”
      他实在想不通,赤木带球都生疏,性格也很讨厌,唯一比自己强的地方就是身体更壮吧。安西老师却很喜欢赤木,他几次去看老师,老师都在关注赤木。
      好吧好吧,赤木低位技术还凑合,配合挡拆也能用用。“那个大猩猩”,他赌气嘟囔,快速翻动杂志,心浮气躁得看不下去,终于把整本铜版纸的《时尚先生》丢到一边,伸手摸摸自己的膝盖。
      真是不争气啊,身体明明一直很好,怎么偏在老师面前出毛病。
      他已经住了半个月的院,但医生说至少还得再躺上一个月才行。医生是爸爸的旧相识,爸爸很放心地将他托付给这位老同学,第二天飞去大陆的另一端出差。妈妈则是他住院第二天才来,短暂呆了一个小时,知道他只需静养和物理治疗,嘱咐他要听医生的话。
      父母的繁忙三井寿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一两个月见不着面也是常事。相比于他们,他更希望朋友能来陪他聊聊天。不过他们白天上课、晚上训练,并不能整天陪他。
      有元和阿关来过两次,说高中课程比初中难很多,说高年级的学长比咱们在武石时候懒散多了,根本不在乎训练强度,说赤木那家伙每晚独自加训带球和步伐,“但我们都是跟你一伙的,小三,我们才不要搭理那个大个子。你要快点好起来啊,篮球队没有你无聊透了。”
      “那是当然的,”三井寿自夸地笑道:“放心好了,等我回去,我一定比那个笨拙的大猩猩更早成为首发。” 他从夹子里抽出几张大钞拍进阿关手心里,“阿关,拜托你帮我去买点零食吧,养病真没意思。”
      阿关痛快答应:“哎!我就回来。”他刚跑出病房,三井寿又让有元把阿关叫回来。阿关回到门口睁大了眼睛询问:“还要什么?”
      三井寿毫不客气地指挥:“还有最新的jump和Magazine,我想看金田一。”
      阿关再次跑了,三井寿忍不住问有元:“安西老师呢?都没听你提起老师来。他给你们做什么样的训练啊?”
      有元拉来一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上剥橘子,将微苦的白线撕下去,半透明的薄皮都剥掉,一粒粒橙色果肉水灵灵地聚在一起,弯成他笑着的嘴巴模样。
      “老师很少来,来了也很少说话,通常在门口站站就走了。他只给赤木讲过几次篮下技巧。其实赤木那人还行,虽然胜负心强了点,但并不多话。”
      “再提那家伙以后就别来看我。”三井寿不高兴了,“我说赤木不好了吗?用你来做说客。咱们是朋友啊,聊别人干嘛。”
      有元手里的橘子瓣已经摘干净了,他笑着塞进三井寿嘴里,“好、好,我不说了。我给你说说咱们学年的老师吧,有个教物理的女老师,可漂亮了。”
      有朋友陪他,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得自己呆着。杂志再好看也会腻味,每到傍晚,三井寿总是支棱起耳朵听着走廊传来的声音,仔细分辨脚步声会不会停留在门口。
      他已经知道了,他还是希望有人来陪他说话的。
      木暮也来看过他两次,给他带新出的《篮球月刊》,还有誊写工整的课堂笔记。三井寿对木暮的印象很浅,只记得交入部申请时候他们简单聊过几句,是个笑容温和的戴厚底眼镜的同学。
      木暮替赤木说情,说他不是故意的。三井寿便笑说他自然知道,并没放在心上。
      木暮又好奇地问起考湘北的事,毕竟以三井寿的条件完全可以去私立名校。三井寿双手捧着武石国中夺冠的合影,倾诉着MVP的来历。他说要报答安西老师的恩情,说的时候仰望向天空。
      赤木没来探望他。
      三井寿心里不舒服,总觉得那个家伙该来给自己道个歉。
      最开始他想,就算赤木来了,他也不会原谅他。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并不见赤木身影。于是他又想,如果赤木来了,他就大度地原谅他吧。
      又半个月过去,仍然不见赤木来。
      三井寿的骄傲让他拒绝承认对赤木被关注的嫉妒和想象落空的挫败感。他劝自己说赤木占了他受伤的便宜,等他出院要好好教训一次赤木,在球场上堂堂正正打败他,必须给那个狂妄的大猩猩一点教训。
      五月初了,离县大赛只剩十余天,三井寿再也躺不住。
      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好了,他连着几天溜出去活动手脚,膝盖都没再疼。医生嘛,总是大惊小怪的。他已经好了。
      日历一天天撕过,县大赛在等他,全国大赛在等他,安西老师在等他。他哪儿有时间休养啊!他的腿肯定好了。
      他回到湘北去,头几次用拐杖帮忙支撑自己,站在场边看队友们结队训练,只觉心急如焚。又过几天,他大着胆子丢开拐杖,自己练习了一会儿,果然腿一点都没疼。
      他就说医生都是大惊小怪的吧!他的腿其实早就好啦!
      他带着兴奋劲儿投入队内练习赛,准备好好表现一把。队友替他担心,劝他别勉强。他笑说休息才痛苦,“只要三天不打篮球,我就觉得难受到要死啊!”
      打配合时候他和赤木争论战术。赤木让他帮自己拉开空间,传球进来打篮下低位。他要求赤木出来给自己挡拆,创造空间给他投篮。
      他们俩还是谁都不肯服软,拆到两个队去要再好好比一比。三井寿对赤木严防死守,憋着劲儿非得压过他一头。赤木传球,三井寿横跨过一大步,展开手臂要抢断。
      指尖离球不过一寸远,就差那么点儿不值一提的距离。
      三井妈妈有一只古董表。是三井爸爸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希子一直非常珍视,放在抽屉底部,轻易不拿出来。
      三井寿只见过一次,在爸妈结婚10周年纪念日,妈妈为了配湖绿色礼服,特意戴上了那只祖母绿腕表。
      美极了,三井寿一直记得,那年他8岁,牵着妈妈的手,刚巧一路跟着妈妈轻摆的手腕。白皙的腕让祖母绿表盘绿得透明,像初春早晨沾着露珠的新叶子。
      后来的某个早晨,窗前的新叶子在阳光里舒展开,绿得醉人。他忽然记起了妈妈珍视的腕表。
      他从小有单独卧室,但他还很年幼,对父母的私人空间尚没有清晰的边界感。他知道不该乱闯,但父母并没有锁门的习惯,让他心里的不该减轻了许多。他素来备受宠爱,闯点小祸爸妈不会责怪他。
      就算上边那些理由都没有,三井寿也准备去翻翻看。什么都不为,只是觉得那只表漂亮,他喜欢,很想戴一下。他知道那表有特殊意义,他要不来,只玩一会儿没关系吧。
      没关系的。他想。
      家里没人,但他蹑手蹑脚的,悄悄溜进爸妈卧室里。先在衣帽间,轻轻打开那些柜子,没发现。然后他又去卧室拉开床头柜抽屉,在底部看见了一只漂亮的绿丝绒盒子。
      一定是这个了。三井寿瞟了一眼门口,捧出表盒打开,果然是他要找的表,绿得仿佛一池幽谷清泉。
      恰巧这时候爸妈回来了。三井寿吓了一跳,提心吊胆的,急忙要把表放回去。因为慌张手微微抖,表一下子摔在地上。
      啪一声,寸劲,摔裂了祖母绿表盘。三井寿的心也跟着摔在地上。他要是不淘这个气就好了。
      可惜世间没“如果”。
      篮球只差寸余错过他指尖的刹那,三井寿耳边轻轻响起一声“啪”。往事跟着响声一起涌上心头,那么久的事了,偏在此刻浮现。
      世界黑下来,耳边的啪的断裂声连续不断,一声大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他想躲开这种断裂标识,他为什么跑不掉呢?
      有人喊他的名字,很多人,那几个音节互相交织炸开在断裂声的终结处。三井寿跪在地板上,手扶着疼得钻心的左膝。这次没麻烦校医,老师叫了救护车。
      医生离开病房前嘱咐了他一些话,具体内容三井寿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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