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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私仇 ...

  •   那天之后,三井寿没再遇见铁男。他每天按时上课,在学校和德男他们那几个人玩;按时下课,出了校门还是和德男他们几个。他在旁边看这些朋友们吃喝玩乐的闹腾。
      这些朋友有一个特别出众的优点:思路简单不会多想,居然没人问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日子禁不住混,很快入了冬。
      湘南的冬天气候宜人。天气以晴好居多,虽然靠海,此时却偏干燥、少阴雨,空气很通透。白天温度有十几度,适合长T恤加厚外套,或者反过来穿一件薄毛衫外搭夹克。夜里凉些,许多女生喜欢戴宽大的羊绒围巾以适应温差。
      三井寿算怕冷的,他喜欢贴身穿一件打底工字背心,一来抗风,二来防露点,他这人容易害羞。相对来说德男就不在意那些细节,T恤贴身穿,而且一件能穿好几天,只要不出汗。
      每次三井寿到德男家借宿都要带换洗衣服,德男对此并不反对只是不懂为什么要弄这么麻烦。既然小三最近来他这里借宿的频率明显增加,“不如把换下来的这身放我家吧?每次带多麻烦,我妈妈会帮你洗出来的。”
      “那多不好,已经给阿姨添了很多麻烦。”三井寿趴在窗口看对面那家的窗帘。黑夜里,对面窗子透出的光让窗帘很清晰,是一整幅的卡通画,一弯新月做背景,一个穿水手校服的女生,头发长到夸张,分成两股,各在脑袋上扎成个丸子,旁边还有个穿礼服戴面具的男生。
      那必定是女生房间,而且是中二期女生,梦想着戴面具的都是白马王子。“其实面具底下都是不能轻易示人的丑陋才对。”三井寿在夜里自言自语。
      “什么?小三,我没听清。”德男刚端了两碗汤回来,走到三井身边跪坐下来,“屋里冷,喝碗姜茶,我妈刚煮的。”
      三井寿依旧盯着夜,摇摇头,“胃不行,喝不了姜茶,太辣。你把两碗都喝了,别跟阿姨说我不喝啊,阿姨会难过的。”
      “不会。我还是说一下。”
      德男放下碗要出去,三井寿转头回来赶紧叫住他,斥责道:“我不让你说你就别说,麻烦。还有,”他又望向夜色,温和下来,“你家不冷的。”
      其实很温暖。妈妈温柔,小桃子可爱。前几天他终于遇见了德男爸爸,他原以为他很凶,真认识了才发现,他只是有些粗糙。
      “小三……”德男在三井身边坐下来,看着三井安静的眼睛和透出忧郁的侧脸,轻轻推他一把,“你最近怎么了?总觉得你不太快活。要不明儿咱们出去玩,哎,我听说新宿开了一家综合商场,游戏机都是新的。”
      “阿德,除了游戏机,你还有别的爱好吗?”
      “烤肉?嗯,打架也行。看漫画,还有……”
      三井寿终于收回心思,侧过头无奈地看着德男,半笑不笑,“我是说特别想做的事,有一个遥远但明确的目标,需要努力坚持,过程很难、很累、很充实,梦想那种。”
      德男茫然地摇摇头。
      三井寿心说果然不能跟阿德聊这个。他没了详谈的兴致,看着时间推说:“我困了,睡吧。”
      阿德入睡总是很快,会有些鼾声,不重,在夜里听起来,跟白噪音有异曲同工之妙,让人放松。虽然灯关着,依然有些低亮从窗口进来,还有表盘上的荧光,屋里并不纯黑,是一种极深的灰蓝。
      三井寿窝在被子里多眨了一会儿眼睛,一时寻思这世上果然没有纯黑吧就像没有纯白,一时寻思阿德家的被子比铁男家的重很多不知道填充物有什么不同,一时寻思自己怎么把日子过得如此没有仪式感也许该做点儿能记下来的事以后也好回忆,一时想起了铁男那张粗糙的脸,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自己。
      这段时间他去过极乐寺铁男家几次,想表达一下自己并没在跟铁男赌气。很巧,他们一次都没遇见。他会弄乱一些什么,以示自己来过,下次再去他会发现一切又收拾整齐了,说明铁男回来过。
      但他没再留下来等铁男回家,总是匆匆离开。如果没那场吵架,他一定会留在极乐寺,在庭院里坐一会儿,或者看看电影,都能打发时间。而现在,他说不清自己想不想遇见铁男。
      三井寿翻过去,盯着幽蓝的窗子,心说,他们是生分了。
      不在感情上,他想铁男,这事他骗不了自己。当铁男像个孩子一般靠在他肩膀上寻求安慰,他心里鼓胀起幸福感。他没告诉铁男,他其实很想当铁男背后的那一堵墙,竖在悬崖边上,让铁男别掉下去,就如铁男为他做的。
      有些事好像怎么说都有道理,但那些道理又总是太牵强。复仇也可以是一种梦想吗?当用不正义的手段。但还有句话叫“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正义是否该用结果来判断?坑了无辜的人肯定是不对,但他没对自己不起,那自己该不该原谅他?
      他忽然想起铁男曾玩笑着说他的逻辑不太行,三井寿多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不服气,翻身转向德男,不让自己再乱想,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撵出这个温和的夜。
      冬选赛时候,三井寿压不住躁动,翻出他的鸭舌帽,独自偷偷跑去体育馆。
      只有夏季赛的8强才能打冬选赛,争夺唯一的出线权,湘北根本没参赛资格。场上没有让他心里犯别扭的红黑战袍,单纯看球他心态倒挺平和。
      他来得有些晚了,已经开场十分钟,两队比分正交替上升。因为人多不能任由他选后排,他将帽檐压得低到快看不见路,抱着一大桶爆米花遮挡下半张脸,不停说着“抱歉、让让”,在观众的众多小腿的缝隙里落脚,往座位走。
      场内很吵,跟着球的声音,人们忽而欢呼、忽而叹气,侧面看台那一片绿齐声高喊着加油。这些杂乱让三井寿更安心,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场上,没人关注一个迟到的普通观众。
      他赶上这场正是海南vs.翔阳,今年夏季赛冠亚军在冬选赛上继续死斗。
      紫色金边球衣的海南已经全队替换成了二年级,夏季赛的主力除了高一就上阵现在高二的控卫牧绅一,其余都退部备考去了。牧绅一速度快、力量强,是绝对核心,海南七成的球靠他突分。
      对手的翔阳相反,除了高一就上阵现在高二的控卫藤真健司,其余都是夏季赛输得不服气而坚持到现在三年级。藤真在学长之中表现出众,他走灵动路子,力量虽然比牧弱,直接得分反倒更多些。
      坐在三井寿后排看球的人边看球边聊天,关于两队控卫。
      一个中年声音说:“看来神奈川要进入控卫时代了,这两个二年级很了不起啊,明年的夏季赛我看还是他们俩的天下。”
      一个青年说:“看来你不怎么关注,这两人都是高一就进入首发名单的,去年的夏季赛之后,已经并称为双璧了。”
      中年人又说:“我看还是海南的牧更强些,简直是个突分怪,翔阳的内线两、三个人包夹都很难防住他,如果海南有个稳定的外线投手可就了不得了。”
      青年又说:“海南真有,不过体力撑不下全场,估计下半时会轮换上场吧。翔阳的内线确实缺个大中锋镇守篮下啊,跟海南拼小球有点吃亏。说起来,湘北倒有个厉害的中锋,可惜运气不好。”
      三井寿原本听烦了,正想回头吼这俩人别吵,忽听见关键词,脑袋往后靠支棱起耳朵,听得更仔细。
      “湘北是哪个?”中年人问。
      青年人笑说:“我说了你也不知道,白费唇舌。唉,跟牧和藤真同届的有个姓三井的篮球手去了湘北,很全面的,不知为什么一直没见上场。”
      “三井?财阀公子吗?”中年人自觉幽默低笑了几声。
      青年也笑了,“那不知道了。经济环境应该相当不错,当年海南和翔阳都开出过特招条件,他拒绝得那么轻易。听你这么说,没准他出国了吧。”
      三井寿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挤出观众席,低着头快速奔洗手间去。一口气堵着他的腔子,就像夏天又闷又热满身汗时候猛灌了一桶冷水,冷气积在胸口,冻得他心脏都不会跳了,五脏六腑全凝结住。
      他趴进手盆里,拿冬天冰冷的自来水冲自己的脑袋,长发和脸都湿透了,水顺着脖颈流进T恤,打湿了他的背心。
      皮肤上的湿冷把他心里的冷气勾了出来,尖叫的耳朵变成擂鼓,他双手支着台面理石猛地从水里扬起头溅到镜子上一连串水珠,憋了半天的气终于喘上来,灌进他的肺,猛一阵刺痛。
      镜子里的男生狼狈得跟溺了水刚被捞出来一样,眼睛是红的,脸是青的,嘴唇是紫的,头发是湿透的。
      这世上竟然不止他一个人记得他是个篮球手……那还不如只有他自己记得。刚才的杂乱无章正迅速消退,他心酸得想哭。正要再洗把脸,耳边传来一串脚步,越来越近。
      三井寿赶紧钻进一个小格子里以免被人撞见他的狼狈。算算时间上半场快结束了,他仔细听着外间动静,希望来人快点走,等中场休息人多了,他得在格子里待十几、二十分钟。
      门吱嘎响了两次,听声音外面该是两个人。经过一阵水声,三井寿有点尴尬,偷听别人上洗手间很像变态。紧接着,他听见了他们说话。
      一个声音很熟:“你感觉怎么样?宫城,那两个控卫都很快。”
      另一个则很陌生,是叫宫城的人吧,三井寿心说这名字他没听过,说话语气倒很拽:“老大,你得相信我,论速度我绝对是神奈川第一!”
      “力量呢?我看除了我湘北没人能顶住牧绅一。宫城,你得练远投,明年,你、我、木暮,再加上安田和角田,首发咱们五个,打进决赛圈还是有机会的。”
      三井寿倒吸口气赶紧堵上自己的嘴以免声音太大,熟悉的声音是赤木刚宪,绝不会错。他耳朵几乎贴到隔间门板上,听赤木哼了一声,他能想象出赤木现在的脸一定很臭。
      叫宫城的人说:“什么叫有机会啊!你怎么突然这么谦虚。哈,老大,你称霸全国的志向呢?”
      赤木接过话,又哼,“哼,我当然要称霸全国。但比赛是一场一场打出来的。”
      接着又是一阵水声,伴随宫城骄傲的笑意。“嗯!我们一场一场打到全国大赛去。明年夏天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才是神奈川第一控卫!哎对了,那个姓三井的二年级不是咱们球队的吗?老大,你干嘛不把他叫回来?”
      三井寿心里一沉,双手攥紧,眼睑跟着垂下去。幸好他刚调整过情绪,不然他觉得他会直接冲出隔间跟外面俩人打一架。
      他现在更纳闷的是宫城怎么会知道自己?湘北篮球队难道还留着自己的资料吗?还是什么时候撞见过?无论名字还是声音,宫城,这人他毫无印象。
      赤木沉下气很严肃:“这事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啊?嗯?老大,你看着我行吗?这里有故事对不对?说给我听听嘛。”宫城在笑,似乎逗赤木说话事件有趣的事。
      赤木被问得烦了,啪地一声大约是在敲宫城脑壳,跟着听见宫城夸张地“哎呦”。
      赤木又说:“明年夏天,是我跟木暮最后的夏天了,无论成绩怎样,我们都要退部备考去。我已经跟安西教练谈过了,等我们退了,你就是新队长。”
      门再次吱嘎响了两声,搅乱了宫城兴奋的话,“真的?老大你真够意思!哈哈……”
      三井寿大腿一抖,推门快速走回走廊,远远看见赤木和一个小个子男生的背影,那男生大约一米七?还没到赤木肩膀,头发卷到脑袋顶上跟一颗花菜似的。
      一股恨意涌上心头,虽然这恨没道理。但讲道理有用这世上就没有冲突了。他能与陌生人拼场玩一会儿,也平静地看别的球队比赛,听见别人议论自己时更多是悲伤,他果然不讨厌篮球。
      可他讨厌湘北篮球队!一遇见湘北他心里的别扭就翻腾得控制不住!他讨厌篮球队加入了值得期待的新人!讨厌称霸全国那种不着边际的大话!
      他站在走廊上,咬牙切齿地想毁掉点儿什么来释放那股恨。在听见一阵鼎沸的人声时,他的思考能力总算回来了,中场了,他还跟落汤鸡似的。
      三井寿大步跑向楼侧的安全通道,迅速离开体育馆。早上出来时多云,此时阴了,云层撕扯翻滚,风转凉,从他湿透的发丝之间往里钻,冷飕飕地扎着他的头皮。
      某个念头从渐渐褪去的恨意里清晰起来:他的这股恨算是他的私仇吗?
      如果算,那他还怎么批判铁男?
      他很想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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