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铁三】脚踝》玖之璋

11、第11章 讨论

　　三井寿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没黑没白睡了一周，睡到爸妈没空跟他耗着各忙各的去了。
　　他本有些生气，因为这一周都没人给他打个电话。但看看窗外晴朗的蓝天、明媚的阳光，憋在家里的烦闷战胜了他的自尊心，像个长角的魔鬼在他耳边叨念：“出去玩吧、出去玩吧、出去玩吧……”
　　铁男当然不能打电话给他，万一被家长接到了不好解释。三井寿说服自己原谅了那个被动的家伙，他来打电话好了。
　　半小时之后，在街边树荫下乘凉三井寿捡到了驾车来接他的铁男。天气已经很热了，铁男只穿了背心，撇嘴笑道：“先带你去剪个头发。”
　　三井寿半长不短的头发已经盖住鼻尖了，还绑不起来，散着很闷。“不要。”他以为他撩头发的样子很帅，“你那个极道朋友的长发很漂亮，我也打算留成那样。”
　　铁男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顺手梳至发尾，“要不要烫成卷？我觉得我更好看。”
　　三井寿凑近了盯住铁男的小眼睛，淡淡的烟味冲进鼻子，“相信我，没有的事。你们四个人里属你最丑。”
　　铁男不气反笑，盯回去，“那你真惨。上车，带你去玩。”
　　铁男的机车后座他已经很熟悉了，通常他扶着铁男的腰，生铁男气就抓着行李架。今天的他正处于心情不错又有些气铁男不主动找他的别扭中，所以他选择抓铁男的腰带。
　　机车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三井寿正想抱怨左晃右晃不舒服，眼前突然开阔，海一望无际，蓝扑面而来。
　　“唔！”他兴奋地惊呼一声。
　　铁男停下车，眼睛弯成一条线，“带你兜风，下来，我拿头盔。”
　　三井寿奇道：“刚才怎么不拿？”
　　“巷子里没警察。”
　　风镜让天空更蓝。风带走烦闷，三井寿心情大好，看见只海鸥都要欢呼。他们沿着阳光灿烂的海滨跑了半个多小时，机车停下了。
　　“你就带我来这儿？”都是海滨，港区的海滨跟湘南海滨没什么不同，三井寿不明所以，下车跳上护栏，晃荡着小腿怪道。
　　铁男走到他身边，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不是大海，是另一边。三井寿顺着看过去，远远有几个高耸的烟囱，浓密的白雾飘向云上，时而被风吹散，时而聚集。
　　“那是哪儿？让我看烟囱干嘛？”
　　“那是火电厂。你说住在电厂附近是不是很呛？”铁男抱着头盔幽幽地说。
　　“你要在那里买房子？”三井寿有些不满，他舍不得极乐寺那个满是花香的庭院。
　　“不。只想讨论一下。”铁男转过身面向大海，如同一切有烟瘾的人思考时的习惯，他点上烟。吸了一半他才继续说：“三井，你觉得，核电好吗？”
　　话题超出了三井寿的知识范围，关于发电，他只在中考时候背过水电、火电、风电、核电，还有正在研究的清洁能源比如潮汐能。
　　但他还是想了想，努力让自己对这问题有思考。“核电？我听说，会爆炸，苏国的切诺利不是炸了吗？整个城市都成了无人区。”
　　“是啊。但会爆炸的太少了，一般来说是安全的，切诺利会炸是由于设计缺陷。核电不会排放粉尘、二氧化碳或者别的污染物，节能高效，建成以后运营成本比火电低得多。无论怎么看，推动核电代替火电都是大势所趋。”
　　“这样吗？”处于知识盲区，三井寿兴趣不大，他对铁男为什么跟他聊这个话题更好奇些，“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环保感兴趣了？铁男，你不像热衷公益的人。”
　　“哎？”铁男惊讶地看看三井寿正在他挤兑的脸，玩笑道：“你们这些自我意识正在蓬勃发展的中二少年不都喜欢聊这些？什么环保、动保、自由、平权，就一般养家糊口的中年大叔大婶觉得吃饱了撑的才折腾的那些事。”
　　三井寿拉下了脸，“喂！”
　　铁男收回目光投向海天交接的远方，自嘲起来：“我虽然是个社会边缘人，到底没住深山老林，社会热点我也知道些。三井，非得选一样，你选核电还是火电？”
　　三井寿眺望着那些飘忽得抓不住的浓烟，用他抓不住的沧桑感叹：“那就核电吧，既然是安全高效的新技术。那些过时的，该淘汰就淘汰咯。”
　　“可是，三井，那个火电厂规模很大，有七千多员工。关停的话，他们就失业了。”铁男深沉下来，很有几分感慨，“他们有很多人已经上了年纪，干了一辈子别的什么都不会，还有很多人正在壮年，上有老下有小。他们何其无辜。”
　　“照你这么说，你支持火电？”
　　“火电浪费能源效率低下，对于缺资源的霓虹，当然是核电好用。至于工人们，可以找别的工作嘛。”
　　三井寿生气了，“你两边堵我是吧？你是上我这儿找优越感来了？”他翻着白眼拔腿就要走。
　　铁男赶紧拉住他笑着哄：“别生气，我随便说说。”见三井寿使劲甩胳膊要挣脱，他语气更低，“我不说了。走，打游戏机去，晚上请你吃和牛火锅。”
　　这个下午，三井寿在街头霸王的世界里把铁男打得丢盔卸甲，又狠狠宰了一顿和牛牛排配松露，总算消了气。他甚至怀疑那家一看就知道贵得离谱的餐厅不穿西装不让进，不过铁男大步流星进得十分坦荡，直言三井你放心，只要有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他们回到极乐寺已是暮色四合。一周没来，三井寿进屋就看见了新添的电视机和录影机。铁男先去冲澡，三井寿翻着铁男的录影带，多半是动作电影，有几部刚上映的，还有些没标签，不知道录了什么。
　　他抽出一盒名叫《第一滴血》的老电影，没等看完简介，听见铁男招呼他，“三井，去洗洗。”
　　“哎。”三井寿扬起手中的带子，“你给我倒点儿水，等我一起看。”
　　热水澡冲得他浑身舒服，电影开场20分钟他就抱着被子睡着了。等他再醒，屋里关了灯，铁男盘坐在电视前认真看一档半娱乐的论谈节目，论题正是该选核电还是火电。他的脸被屏幕晃得忽明忽暗。
　　屏幕里偶尔走过的时间条和闪着光的录像机表明，这是今天白天播的，铁男特地录下来看。三井寿更添好奇，夜里电视光线刺眼，他揉着眼睛问：“你还在想这个？很重要吗？”
　　铁男叹道：“核电还是火电我根本不在乎。可我很想告诉你，没有人挡得住时代的变化，顺势而为越早越好。”
　　三井寿还想聊几句，屋子里忽地陷入黑暗。铁男关掉电视低声说“是该睡了，很晚了”，拽过一个枕头躺下，没了动静。剩刚睡醒的三井寿在黑黢黢的夜里琢磨“顺势而为”的意思，铁男该不会在暗示他什么吧。
　　不良学生仍然是学生，逃课首先得有个课上。休病假的三井寿尚不能体会到“逃课出来玩”的兼具担心和反叛的爽点。白天无聊，铁男把他放在天空之龙看修太做生意。
　　很明显，修太把这家车行当产业，态度兢兢业业，铁男则随意得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了影也不解释去哪里。修太不问，似乎不在意。三井寿挺好奇的，却不肯直白问出来。
　　修车间总是漂浮着机油和烟草的混合味道，不好闻。但三井寿不觉讨厌，这个有些刺鼻的味道加上眼前摆放的机车、堆砌的零件，还有嘈杂的声音，所构筑出的与他之前十几年人生完全不同的充满机械感的世界，能将他带离从前的记忆。
　　无论好的还是糟糕的，都远去了，他像一个新生儿，从零开始摸索人生。
　　他趴在柜台上，风扇立在一旁吱嘎吱嘎响，吹来的风也带有夏天的炎热。一楼没空调，因为根本关不住门。修太脱了衬衫，光着膀子趴在一台大架子都快碎了的机车旁边，咬着一枚螺丝喊：“三井，哎，翻一下台账，帮我看看这台车哪天交车。”
　　修太的台账记得规整，字虽然不好看，但很认真，透露出他对生意的上心。三井寿问了车架号码，翻了几页，上面登记着两个时间，一个接收，一个预计交货。
　　“8月20号，早着呢。不过这车撞得够惨啊，车主为什么不干脆买个新的？跟修差不了多少钱吧。”
　　“三井，”修太停下手中活计，认真看着三井寿，“劝你一句，别学骑车，太危险。”
　　三井寿缓缓眨巴两下眼睛，他知道修太和铁男偶尔会去飙车。修太瘦，肩膀宽但瘦得能看见肋骨，腰部明显收窄，不像铁男那么壮实，肤色也更白些。
　　修太爬起来，去墙角弯腰翻零件，凸出一条脊骨。“这车，主人已经不在了。那可是个真正的好手，结果车毁成这样。车队里的朋友托我修出来，留个纪念。”他挑了一根配套的固定杆，“哎，帮我记上，雅马哈max300，价格4500。”
　　“帮朋友忙你还收钱？”三井寿边写边问，称赞自己的字在修太的衬托下真是漂亮。
　　修太又趴回车下去，“情义归情义，生意归生意，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三井寿没看出修太跟俊二明算账，在他弟弟面前，他这个当哥的真没多少威严。他有心问问龙家兄弟的家庭，又觉得自己未免管太多。正纠结着，阿龙回来了。看时间是翘了下午的课。
　　龙提着两盒罐头半颗包菜，进屋就说：“哥，我去做菜。吃米饭吧。”修太随口说“你又逃课”，并不深管。见状三井寿闭上自己想挤兑龙的嘴。
　　经过柜台时，龙凑近跟三井寿打招呼，“下午出去玩。”
　　“玩什么？”
　　“还没想，什么都比在这儿闷着强。”龙将手里的袋子提到三井寿眼前，晃得哗啦啦响，“来陪我做饭，请你吃鸡蛋煎饼。”
　　阿龙手脚麻利，闷上米饭开始洗菜，吩咐三井打鸡蛋。三井寿笨拙地敲碎蛋壳，第一只不敢用力，磕了四、五下才磕出缝，第二只用力大了，几乎捏碎，很费了些劲才把碎蛋壳从粘稠滑腻的蛋液里捡出来。
　　“一看你就从来不下厨。”龙选了几张完整鲜绿的包菜叶放一边，剩下的切成碎丝，随口吐三井的槽，“有妈妈照顾的人真幸福啊。”
　　三井寿觑着阿龙品这句话，忽觉得他亲近了，“我妈才没做饭的闲心，我有一多半时候吃盒饭。”
　　“哦？那你自己不做？”
　　“嗯。”三井寿接过筷子，按龙教的搅蛋液，几下上手，也有模有样。他爸妈不许他进厨房，担心安全，他习惯了买盒饭、下馆子，自己压根想不起做饭来。
　　一罐鸡茸玉米罐头、一罐鳗鱼罐头，铁皮罐头盒，龙开一个，三井学着开一个，钥匙一圈圈卷起铁皮，过半之后开始吃劲。三井手筋鼓起来，掰断了最后的连接点，取下边缘锋利的铁片。
　　龙拿起铁片摸了摸，冷淡地笑，“这玩意打架不错。”
　　“啊？”
　　“我瞎说的。我去煎蛋。你来卷包菜卷怎么样？”龙坐上平底锅，往蛋液里加盐和香料，又搅了几下，闲聊道：“听铁男说你不吃鱼，我可特地挑了鸡茸的给你。”
　　三井寿用手托着翠绿的包菜叶子，用银色勺子盛出浅金的鸡茸玉米粒往菜叶上铺，色彩鲜亮得人流口水。“多谢你惦记，看不出你挺细心的。我小时候吃寿司闹了肠炎，住了一周院，后来就不吃生了。熟的也不大爱吃，总觉腥。”
　　“你太乖了。你上学没挨过欺负？”
　　蛋液下锅，滋滋响，一股香味飘出来，立即勾出了三井寿的饿感。他没回答龙，很明显龙将他视为挨欺负的品种，而龙是欺负别人那种。他懒得解释自己曾经如何被人捧。
　　也许龙误会了，整张脸突然凑到他眼前，他差点儿往后退，腿已经绷紧，但没有，定在原地沉住气回视。龙那双狭长眼睛弯下去，“哼，以后有人欺负你，找我。”
　　三井寿开始觉得阿龙这人不错了。
　　第一次吃自己参与做的午饭，三井寿很兴奋，觉得自己在厨艺上颇有天分。夹起一块菜卷，故意在龙家哥俩，尤其修太眼前晃过去。修太配合地夸奖：“相当不错啊三井，你小子有一手啊。”
　　三井寿的虚荣心获得了极大地满足。他很希望铁男能赶回来尝尝，整餐饭双眼时不时往门口瞟。
　　每次修太都跟着往外看，终于忍不住说他，“好好吃饭，老往外瞅什么？我还当有客人。”
　　三井寿好奇道：“我看你也挺忙，你干嘛不雇个人？”
　　“雇人不要钱吗？”修太捧着一晚鳗鱼拌饭随口道，“等这小子高中毕业，跟着我学修车做生意，就挺好。”
　　龙白了他哥一眼，拉着三井出去玩了。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俩人在游戏厅打了一下午的街头霸王，直到下课时间，龙那些不良的同学来找他俩，也不过是再开几台游戏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