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金山》途莫止

21、第21章

　　剧团演出和非遗文化展的时间同步，将持续一周的时间，每天两场，分下午场和晚上场，每场上演不同的剧目。

　　活动第一天往往是人最多的，最热闹的。除了游客，有邻村跑来凑热闹的，还有戏迷专程为了宋书白而来，电视台也派了人专门宣传报道。

　　戏台右侧的一间小阁楼里，演员们正在忙碌地化妆换装，做着开唱前的准备。

　　村里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对满脸画着油彩，身穿戏服的演员们感到十分新奇，会偷偷跑进小阁楼。女孩子看着那些水钻，点翠，鬓花头面瞪直了眼，她幻想着自己戴上这些美丽的饰品也一定很漂亮。男孩子则对那些刀枪道具产生极大的兴趣，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一位老生演员本想将这几个孩子赶走，楚旭却对他摇了摇头：“不碍事，随他们去吧。”

　　演奏乐队已经在打开场锣鼓了，所谓开场锣鼓，就是在戏曲开场前打一阵聚众锣鼓，为了造声势。

　　已经化好妆，换完妆的楚旭，来到宋书白身后，将最后的凤冠给他带上，透过前面的镜子，边调整边说道：“待会儿下戏后可能还要接受采访。”

　　宋书白检查着镜子里自己最后的服装妆容，漫不经心道：“嗯，知道了。”

　　今天唱得第一出戏是《贵妃醉酒》，戏台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翘首以盼。

　　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帷幕缓缓拉开，宋书白聘婷袅袅地缓步走来，身段优美，举手投足间极富韵味。一开嗓，唱腔清亮有力，婉转动听，声声入耳。他一会儿甩袖，一会儿掐指翻腕，迈着迎风摆柳似的小碎步。那一双眼睛，尤为传神，含情脉脉，直叫人沉溺其中，实在是一场绝美的视听享受。台下的观众听得那是如痴如醉，如梦似幻。

　　李聿和应悔站在远离人群的不起眼的角落也在默默观赏。在见识了宋书白专业能力上的深厚功力，应悔心里对他那一点小小的埋怨也烟消云散了。连他这个鲜少听戏的也在这一刻被他带入了神秘的戏曲世界中。

　　“好听好看，不愧是大家名角。”应悔情不自禁夸张道。

　　李聿调侃：“你之前不还说他难伺候吗？”

　　这下，应悔反倒说：“嗐，艺术家，难免有个性，可以忍受。”

　　李聿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李聿突然说。

　　应悔一头雾水：“啊？去哪？”虽然疑惑，但他脚步已经不假思索地跟上。

　　“杜总今天到访。”

　　应悔疑惑道：“他来干什么？”

　　李聿说：“这几天非遗展，他来看看说不定能收获什么灵感，另外顺便趁着这次来访，拍摄甲马非遗传承人的纪录片，我也已经和龙叔谈好了。

　　杜总到的时候，戏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一副热闹欢腾的景象。

　　李聿和应悔已在村口等待多时，见到杜总，李聿上前握手寒暄：“欢迎欢迎，一路上辛苦了。”

　　杜总感叹：“真热闹啊，还好我赶着今天来了。”

　　“那我先带杜总到处逛逛。”

　　非遗展在村里文化大礼堂举办，各类非遗文创物品应接不暇，除了剪纸，玉雕，绣品等这些手工艺品，固定时间还有民俗歌舞音乐表演，也吸引了不少人观看。

　　张金龙也受邀出席了这次展会，在这样熙熙攘攘，吵闹的环境中，他气定神闲，岿然不动地专注于刻版。因此在他的摊位前围了不少围观的人，大家似乎都对这个处变不惊的老头很感兴趣。

　　杜总转悠了一圈，也停在了张金龙的面前驻足观赏。同时也被拓印下来的各路神仙甲马吸引了关注。

　　李聿介绍说：“杜总，这位就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位甲马传承人，张金龙。”

　　“龙叔，这位是杜总，之前跟您说过的，来采访拍摄的。”李聿为两人互相介绍。

　　听说是杜总，张金龙很给面子地停下了手头的事，摘下老花镜，恭敬地伸手打招呼：“杜总好。”

　　虽然张金龙脾气古怪，性格别扭，但在甲马传承这件事上，如果能有让更多人了解熟知甲马的机会，不管最后效果如何，有人愿意做这件事，他心里也是感激感恩的。

　　“张先生，您好。”在面对两鬓斑白，满脸沟壑纵横还坚持传承传统文化的张金龙，杜总也表示了十分的尊敬。

　　杜总说：“是这样，这次计划拍摄时间是一天半，时间不长，所以我只带了小赵一个人来。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准备准备，开始吧？”

　　小赵就是这次随行摄影师。

　　“可以，没问题。”李聿说。

　　一行人来到了张金龙的家，摄影师先是以“甲马世家”这块牌匾和众多的甲马版画为取景背景，对张金龙进行了相关访谈。

　　此刻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好，需要一个打光板。小赵从随行背包里拿出一块反光板，对站在旁边看起来是李聿跟班的应悔说：“兄弟，麻烦你，帮忙打个光行不？”

　　应悔义不容辞，一口答应：“行，没问题。”

　　杜总先是监督了一会儿小赵工作，期间提出了一些针对性建议，见没什么问题了，便自顾自仔细观察起了墙上裱起来的甲马，和刚印刷还没完全干的用小夹子夹着在屋檐廊下晾晒的甲马纸。

　　然后他对一旁的李聿说：“这甲马确实和我们游戏的主题很符合。而且这样的木刻版画也容易复刻，将来作为IP衍生品肯定也不错。”

　　李聿真诚地说：“还是很感谢杜总这次能选择和我们合作。”

　　“合作是双向选择，李总太谦虚了。”

　　见杜总是不是抬起手腕看表，李聿问：“杜总还要其他事？”

　　“对，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先走一步了。”

　　李聿挽留道：“都这时候了，杜总不在这住一晚再走？”

　　杜总说：“不了，我还有事要去一趟昆明，司机还在村口等我，就不多留了。接下来工作由小赵完成，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的，还请李总多帮忙了。”

　　“那是当然，我送送杜总。”

　　李聿刚想转头跟应悔说他去送杜总，让他留下继续帮忙，应悔已经抢先一步说道：“聿哥，你去吧。这里有我帮忙。”

　　两人在去村口的路上，正好遇上了演出结束回小院的宋书白和楚旭。

　　李聿打招呼道：“刚结束？怎么这么晚？”

　　“去接受电视台采访了。”宋书白回答。

　　“这样啊，那你们先回，我去送杜总。”

　　杜总和宋书白楚旭互相点头致意，就算打过招呼了。

　　等两人走远后，杜总询问道：“刚才那位就是台上演贵妃的？”

　　李聿点点头：“是他。”

　　“看不出来啊。”杜总感叹道：“你还别说，这装扮起来，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就有范儿，和私底下简直两模两样啊。这能力杠杠的。“杜总竖起了个大拇指。

　　李聿附和说：“术业有专攻，人家就靠这个吃饭呢，能不强嘛。”

　　“我也是很多年没听戏了，要不是有其他事，趁这机会也熏陶熏陶我的耳朵。”说着杜总突然开始眉头紧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始嘀咕：“戏曲......传统文化......”

　　然后他眼睛发亮，面带笑容说道：“这下一代游戏的策划，我好像有方向了。”

　　送走杜总后，李聿返回了张金龙处，想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的。刚走进小院大门，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看到来电显示，李聿扯了扯嘴角，他接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质问：“哪位？你小子把我电话号码删了？太过分了吧！”

　　李聿笑着说：“开个玩笑，你看你还急了。”

　　张柯咬牙切齿道：“行啊你，都敢开我玩笑了。”

　　李聿：“说吧，打来什么事。”

　　张柯：“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打给你了？”

　　李聿：“毕竟你张大医生大忙人，哪有空煲电话粥啊。”

　　张柯：“李老板跟我说这些，你帅气多金又事业有成，羡慕不来哟。”

　　两人互损了一会儿，张柯突然正经道：“兄弟，说句心里话，我很感谢你。这几年我不在家，我和我爸......唉，总之，你能让他有事做，他也开心我心里也好受一点。啥也不说了，你是我亲兄弟，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我一定二话不说帮你。”

　　李聿不吃这煽情的一套：“少来了你，别说的龙叔没了你就咋样了似的。他现在正在接受采访，等以后更多人了解到甲马，这张家甲马传承人的位置还真不是非你不可。”

　　张柯道：“确实，我隐约有听闻，说我爸非要认一个人做干儿子，把这甲马传承给他，却无情遭人拒绝。有这事吧？”

　　李聿看向屋门口正兢兢业业举着白板的应悔，无声笑了笑：“是有这么一回事。”

　　“要他真能了了我爸的心愿，我这平白无故多个弟弟倒也是喜事一件啊。”

　　然后张柯话锋一转，揶揄道：“不过，我还听说，你最近和一个……emmm男的走得很近，两人整天形影不离的，不会是......”他故意一停顿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道：“有什么情况吧？”

　　李聿没想话题还能转移到自己头上，无语道：“你都听谁说的乱七八糟的？”

　　“这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吧。”张柯逼问道。

　　李聿翻了个白眼上天，“你工作不忙是吧？是不是工作不饱和？要不要和你上级反馈？”

　　“你看看，我就问问咋还急眼了呢。我想的是，如果真有情况，这......措施千万要做好。为了安全起见，一些检查也是必要的。这不是看在你帮我许多的份上，我想请你们做个免费体检，你就说兄弟我够不够意思吧，多为你着想啊......”

　　张柯本还想多嘱咐几句，李聿抬头望天，无奈扶额，忍无可忍直接挂断了电话。

　　今天的拍摄已经快接近尾声，应悔在旁边安安静静当一个工具人，也不抱怨，反而对张金龙有了新的认识。

　　以前一直以为张金龙是个以自我为中心，脾气又倔的老头。这还是应悔第一次聆听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和对于甲马的热爱。对他来说，“甲马世家”这一称号非但不是头顶上的荣誉光环，而是压在他肩上的沉重负担。他怕得也不是万一甲马没人传承而断了这一称号，而是怕无人传承使得这一项他热爱并倾其一生的手艺将会绝迹。

　　最后一个镜头拍摄完成收工，李聿也适时地出现。

　　“小赵，辛苦了。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你可以先去休息。”

　　“谢李总。不过我想自己先逛逛。我爱好人文，难得有机会可以深入古村，我就想到处瞎拍拍。”

　　“可以啊，那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咧。”

　　小赵走后，李聿见应悔一副低落的模样，问道：“怎么了？累啦？”

　　应悔摇摇头：“我以前觉得，龙叔说要认我当干儿子，收我为徒，只是为了调侃我，逗弄我。可现在我知道了他原来把这事看得这么重，我一次次地拒绝他，应该一次次地伤了他的心吧。”

　　竟然因为这事落寞，李聿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会以为，你留下来就能改变现状吧？”

　　“唉，也不是......就是我......我......”应悔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表达。

　　“傻子，别多想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前途，自己的未来。这事不是你出于内疚或是同情就能解决的，也不要把自己架到这么高的道德位置，让自己为难，我们就做自己力所能及的。”

　　李聿一番谆谆教诲终于把应悔内心的纠结说开了，他热切地望着李聿，温暖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