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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川坝坝上的雾(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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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雾散的比平日还快,热气一下就上到坝坝里,刘家姑娘的婚礼正在锣鼓喧天地举行。
她家大门口忙碌进出帮忙的女人们,叽叽喳喳个没完,男人打好水,垒起几个新灶头,就上桌打牌。刘老汉请来几位乡厨,她们系好围裙就热火朝天做起饭,按照规矩,请客一定要摆满九个菜,取名为‘九个碗’,不过这样的喜宴,菜可不止九个。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完,围着刘老汉讨喜糖的小孩子跑去捡散落四处的鞭炮碎屑,想找出没响完的哑炮来玩,普通的土房子被人围绕着,硬是被照出了一派热闹的喜庆气儿。
门口垒起临时的灶台,摆上许多蒸屉,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
罗茂围在大门口席桌交礼金,使劲揉揉肚子,今天他起得早,已经有点饿了。从大红的桌子上抓一把冬瓜糖和炒南瓜子吃,冬瓜糖脆糯糯的,就是太甜,罗茂吃了两块就专注啃南瓜子。
这些东西都是刘老汉前几天喊他婆娘自个弄的,弄了整整十大包,他们家不穷,只是老一辈的人做事总带着属于他们时代的特色。
罗茂掏出零零碎碎的毛票递过去:“二十块钱。”
记名字的头也不抬,转手让旁边的人数清楚,大笔一挥,写下名字和礼钱就让他赶紧走,大声喊别挡后面的人。
罗茂很理解他的暴躁,天气热,来来往往百来号人挤在一起,还要不停写东西,应付别人问话,可想而知会有多烦躁。
这不免让他想起研究院里的事,有些人对着他的研究成果总是不停质疑,打扰他做实验,曾经有个恶心的人居然还想窃取他的成果,好在他抢先一步注册专利,不然一年多的辛苦就付之东流了。
当时那种烦躁感可比穿越还痛苦。
罗茂摇摇头,过去的痛苦历史还是不能过多回忆,想起来还是好生气。
“干嘛呢?”颜祖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
罗茂回头:“哥,我想起不高兴的事情。”
颜祖华也摸了把南瓜子啃:“不高兴的事儿,不要多想,要不然天天不高兴,得把人气死。”
罗茂赞同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颜祖华看他一眼:“那你还皱啥眉头?”
有吗?罗茂摸摸眉头,还真的皱着呢,不行,一想起那件事情,他还是好生气。
“行了,哥教你一个办法,想起不高兴的事儿,就干点其他事儿,转移注意力嘛。”颜祖华四下看了看,“喏,那桌‘二七十’缺个人,去打打牌撒。”
‘二七十’是种字牌打法,原主是会打的,罗茂顺从坐上板凳,桌上的人都是认识的,互相打了招呼就开始摸牌。
罗茂数学很好,脑子转得快,一摸上牌,就开始算牌,一圈打下来,同桌的人满头大汗,或多或少都输给罗茂。
“豁哟哟,小陈运气好哦,一直赢牌,今天不该跟你打的。”一个年纪大的男人打趣。
罗茂笑笑,知道自己不能太显眼,所以故意放水,输了几把,其他人看着就放松了点。
他左手边的男人喝口茶:“今天吃酒咋好多人都没看到哦,陈家没来,哎,彭大路也没来吗?他不是最喜欢热热闹闹了么。”
年纪大的男人往坝上指了指:“来了的,在那边,之前他屋头不是有事嘛,现在他不咋闹的哦,我看他婆娘没来,估计陪陈妹子去了。”
左手边的男人忍不住开口:“你说到底是咋个了嘛,坝坝头还出来这种事情,造孽哦。”
“那就不晓得了,公安还在查,反正总会逮到人。哎哎,对到起,二七十,副了哈哈哈。”年纪大的男人喜笑颜开。
“你这手牌好哦,大副哦。我又是这个副子,上次跟许振国打牌也是这个,直接跟我短到起。”左手边的男人懊恼不已,“欸,许振国呢,他不是离不得打牌的吗?咋也没看到他?”
赢了的男人面露不屑:“他没来,以前是离不得牌,现在被他婆娘管得严的很,上次我喊他打牌,他被他婆娘看了一眼就不敢去了,耙耳朵一个。”他裹了杆叶子烟,吸口嗓子,往地上吐了浓痰,拿脚捻捻,吧嗒吧嗒的抽烟。
罗茂不想闻烟味,站起来借口上厕所,旁边有人顶上,其他人也没留,他就下了牌桌。
许振国以前很爱打牌?现在怎么不打了,难道是怕被颜祖华知道,害怕小舅子找他麻烦,算了,暂时想不到,就当线索先存着。
里面空气太浑浊,什么味道都有,他走到院门口,想去个厕所装装样子,却没找到厕所在哪里。
颜祖华坐门口大树下打牌,眼角余光瞥见东张西望的罗茂,喊他:“不打了啊?”
罗茂点个头:“去解手。”
颜祖华抬下巴:“那边。”
罗茂“嗯”一声,转身向那边走,很快找到茅坑。
农村的茅坑是旱厕,不过样式都不一样。陈百如家里的茅坑是两块大石头垒在旁边,中间一个斜坡,样式好看,不会溅屁股,但拉的屎没法下去,夏天一热,就会爬出来一些小东西。
罗茂有点恶心那种生物,每次上茅坑先拿水冲一下,确定干净了再上。
老刘家的是放两个木板子,可下面粪坑已经满了,哪怕在上头撒尿,都容易溅身上,罗茂更上不下去,只好去房子后面的竹林里上。
房子后面的竹林茂密,罗茂找了丛挡得住的竹子,事完抖抖裤子,还没栓好裤腰带,就听见有人过来了,他飞快瞅一眼。
那是刘老汉和他今天要出嫁的姑娘,那姑娘穿得红彤彤的,很好认,他们正在争吵。
刘家姑娘愤愤开口:“爹,你是不是不管我的死活了嘛?”
刘老汉不耐烦回答:“呸呸,胡说啥子,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啥子生生死死的。”
“我都考起学校了,你还想我嫁人,我要去读书,鬼打人要结啥子破婚,那男的我根本就没相中。”姑娘声音变得激动。
老汉声音更不耐烦了:“上啥子学,你现在条件正好,找个合适的嫁了最好,学哈你陈二姐嘛。还想上学,老子供不起你,再说你要是上学走了,肯定以后找个城里头的,就不得回来了,我和你老娘咋个办。”
“你还想我回来,那你喊我结啥子婚啊?我读书钱,我自己出去慢慢找,不得待在这个沟沟头丢你的脸。学陈二姐?学她,日子都没得盼头。”姑娘又气又急,狠狠剁了剁脚。
“总是这样的,你就觉得外面大的很是不嘛?有一天,总有那一天,你这个娃子还是要乖乖的飞回咱们自己这个老窝里。”刘老汉说话声抬得更高,“你读了点书就有盼头了哇?不要跟老子说这些,反正今天你肯定要嫁过去,人家都跟你请了戏班子过来,还是你点的戏,人别不晓得好歹嘛。”
姑娘声音带哭腔:“是我不晓得好歹吗?你们又没有跟我说,就问我喜欢啥子戏。都是骗子,我才将将十七哦,我不嫁人。”
“今天亲戚都在,不要再闹了,老子丢不起这个人。你不乖乖过去,就把你栓到起,拉过去。以后你到那边还是要听话,跟那个男娃子好好过,要不然到哪里都是栓到过的命。”
刘老汉大概怕被人看见,把姑娘匆匆忙忙拉走了。
罗茂从竹林里出来,心里像有座大山压着似的,忍不住叹口气。
他回到院坝坝里,颜祖华还在打牌,他一屁股坐到颜祖华身边看打牌。
颜祖华注意到他脸色难看,漫不经心问:“咋个了?”
罗茂心情复杂看刘老汉喜气洋洋的到处招呼人,摇摇头。
颜祖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晓得了。”
罗茂不太理解他的眼神,拐拐颜祖华的手臂,认真说:“你不晓得。我觉得今天的‘九个碗’点都不安逸,刘老汉对他姑娘真不好。”
颜祖华神情未变,自顾自打牌,没应罗茂说的话。
叮咚——罗茂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系统的电子声音。
“恭喜您获得掉落的情绪积分—299积分。”
这么多?
罗茂没再说话,默默清点获得的积分,安安静静地待在颜祖华旁边,等打完两圈,差不多到了晌午,要开饭了。
他已经不是很饿了,也不想吃饭,因为总有种吃那姑娘肉的错觉。
颜祖华坐他旁边,撞一下他肩膀,低沉快速地说:“吃吧,这婚结也结不起来,别浪费自个的钱。”
罗茂用眼神询问。
颜祖华肯定地朝他点头。
果不其然,饭都开始好一会儿,刘家的新娘子还在没被接走,刘老汉坐不住,喊了个后生去看看王家怎么回事。
后生还没走出去,他亲家王老汉就赶着板车带着一些人冲过来,他下车满脸尴尬对着刘老汉说话。
罗茂没听清他们说什么话,只隐隐约约听见王老汉说什么走了,寡妇跑了。刘老汉听完满脸晦气,破口大骂王家小子,王老汉听不下去,两个人吵起来,甚至开始动起手来,旁边的人有的拉架,反倒跟着起冲突。
场面很混乱,王老汉带了人过来,两边人有的劝,有的动手,好好的喜宴差点变成群架。
“都莫气,别动手,别动手。”彭大路笑呵呵的上去劝架,他毕竟是村支书,说话还是很有权威。
刘老汉一把拉过彭大路:“彭支书,王家小子和他们坝上的寡妇跑了,他王老汉还过来想把彩礼拿回去,老子办喜事不要钱吗?还想要钱,要个铲铲。”
王老汉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喊:“那你不是还收了份子钱吗?抵了撒。”
刘老汉吼过去:“抵个仙人板板,你个龟儿子对不起我家姑娘,还敢提份子钱。”
彭大路挤在他们中间:“哎呀,我说句公道话嘛,这个事情肯定是王家小子对不起刘姑娘,你们家小子有问题呢,这样跑了,这个新姑娘咋个办?这样,我们先进去商量,不然都看到也不好办,是不是嘛?”
彭大路三言两语把人拉进屋子里,里面还在闹,但已经听不到什么内容。
罗茂回头看向颜祖华,他还在慢慢嚼花生米,悠悠闲闲的,好奇问:“你咋个晓得的?”
颜祖华看他一眼,懒懒散散:“我干嘛告诉你啊。”
“颜哥,你这么厉害,跟我说一哈嘛。”罗茂扯着他衣边。
颜祖华发了个抖,拉开距离:“你好好说话,不要这么古里古怪的。”
罗茂笑了笑,目不转睛看他。
颜祖华不自在避开,低声说:“我昨天看见王家小子去城头火车站买了两张票,晓得这事办不起来。”
“颜哥,那你咋没跟刘家说呢?”罗茂不自觉歪头靠近。
颜祖华笑:“因为我不想说。”
罗茂盯着他瞧。
颜祖华投降似的一笑:“为啥子要说呢,王家小子心里头有人,刘家姑娘又天天想读完书,他们都做不了自己的主,走了是没得办法。刘家老汉把他姑娘录取通知书藏起,她才几岁嘛,能出去看看最好了。”
罗茂沉默一会儿,定定看向男人:“既然晓得办不成,那你为啥子还要来呢?你是不是想,万一还是办成了,帮那个姑娘走?”
颜祖华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是啥子菩萨吗,我礼金都赶了,不来吃一顿要亏好多。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晓得不嘛?今天那个小子不跑,她也难走得脱,这个就是命嘞。”
罗茂没再问其他,和男人一起吃饭,他这几顿也没吃好的,没管其他的,一口口肉往嘴里送。整个桌子上就他俩还在吃东西,别人都在观望事情的发展。
等几家人从屋子里出来,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彭大路清清嗓子,大声说:“虽然王家小子有错在先,但刘姑娘也没嫁过去,大家乡里乡亲的,各人退一步,彩礼钱肯定还是要退一半,乡亲们今天吃好喝好,事情就这样算了哈。”
刘家人脸上还有愤愤不满的意思,但也实在没啥子地方好发火,一场闹剧就这样熄。
来祝贺的人议论纷纷,也只能当自己看花钱看了两场戏,吃了两顿饭,不好触刘家霉头。
王老汉握着彭大路的手不放,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让彭大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彭大路从院坝坝走过看见罗茂,打声招呼,还问他什么时候回村公办做事。
原主以前都是风雨无阻早晚报到,但罗茂想到待收的田地和任务,就打了个哈哈过去,说自己头还疼,暂时回不去。
彭大路也不是很希望人回去,他觉得这小子不识好歹,有时候还喜欢挑他刺,要不是因为这人做文字工作不错,他早就把人撵走了。随口扯两句关心的话,让罗茂好好养伤,匆忙回桌位上接受众人的称赞。
颜祖华瞥一眼彭大路,喝了口酒,冷笑一声。
罗茂也喝了几口酒,他酒量不行,现在脑袋已经有点晕,不然肯定能发现颜祖华对彭大路的厌恶的态度。他对颜祖华说:“颜哥,我想回去睡觉,你晚上还来吃饭不?”
“不来了。”
罗茂哦了声:“那颜哥,我走喽。”
颜祖华抬头:“你注意看到路,别再摔了,注意脑壳。”
罗茂:“晓得了。”
他打招呼回去的时候,听见刘老汉在屋里絮絮叨叨:“他王家不识好歹,我姑娘这么好,等到起看嘛,我姑娘是要待城里面的。”
紧接着传来女孩子一声惊呼:“爹,我的通知书!你把这个钱给我吗?我可以去上学了哇?”
刘老汉不耐烦说:“你这么大声武气的咋子嘛,好好念,以后要出人头地,让他们看看。”
他的声音压不过女孩子的欢呼:“啊啊啊,谢谢爹!”
罗茂摇摇脑袋,兀自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