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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川坝坝上的雾(11) ...


  •   屋外的瓢泼大雨随着这场闹剧落幕,天空也跟着明亮起来,绣出片片鳞云。空气里弥散一股子土腥味儿,莫名的好闻。

      从离开许家开始,颜祖华就没过开口。

      罗茂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雨天路滑,他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幸好被颜祖华及时拉住。

      颜祖华眼皮子一抬:“看啥子,我脸上长痦子了吗?”

      罗茂抿一下嘴角,没出声,目不转睛盯着他。

      “你到底想要说啥子嘛?有屁快放。”颜祖华放手,很不耐烦的说。

      大雨过后,连风都带着水汽儿,凉快的很。男人的脸上还沾着些水珠,因为刚刚打了一架,此刻人显得很凶,但凶狠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点不自知的委屈。

      看着他的眼睛,罗茂愣住,心口突突的跳动,本来到嘴边的安慰和感谢,一下子没法说出口,他好像突然就不会说话了。

      “你有事就说。”颜祖华眉头一皱。

      罗茂迟疑片刻:“颜哥,谢谢你帮我,今天委屈你了。”

      颜祖华愣住,半响才咬牙切齿说:“我有啥子好委屈的,不应该是你委屈了吗?”他偏偏头,避开罗茂的目光,接着说:“你别谢我。本来就是他们对不起你,我没有干成啥子事情,最后也没给你讨个公道。”

      “才不是,要不是哥你出来救我,我现在都不晓得成哪个样子了。”

      两个人静默一会儿。

      回想他眼里的委屈,罗茂试探问:“颜哥,你和大姐他们的关系,是不是遭我坏了?你是难过了吗?”

      颜祖华垂下眼睛:“没有,跟你没关系。”

      “那因为大姐没站你这边,你不高兴了哇?”

      颜祖华想了想,叹气:“我想简单了,我姐虽然说人是老样子,但现在她已经结婚生子,就不止是她自个儿,还是别人的妈和媳妇儿。这个事情跟他们根本扯不清,反倒让你受气。”

      天还没黑,晚间的雾气又起来了,两个人走到颜祖华家。

      颜祖华拿出衣服裤子,看着罗茂湿淋淋的头发和衣服,让人赶紧去换,免得生病。他说完就去厨房做饭,晚上要做鱼,正好罗茂也不想回去做饭,顺理成章留下来吃饭。

      等罗茂冲个澡换好衣服出来,鱼已经下锅,香气溢满厨房,罗茂坐在灶台烧火,有一搭没一搭和颜祖华聊着天,时不时看看锅里的鱼,拨拨柴火。

      颜祖华看他馋嘴儿的小模样,心里好受得多,嘴角忍不住往微微上扬。

      鱼很快出锅,劳累一下午,都早就饿了,两个大男人三下五除二的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吃过饭,该出去走走,但两个人身心疲惫,哪里都没去,就坐屋门口,吹吹难得凉快的晚风。

      罗茂一点点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总感觉什么东西被遗漏,抬头望向颜祖华,把脑子里的画面翻出来,慢慢回想,到底是哪里不对来着,哪里——
      颜祖华对彭大路的厌恶!

      颜祖华对许家的事情并不清楚,那他之前为什么那么厌恶彭大路。

      颜祖华注意到他的眼神:“看我干什么呢,你咋个了?”

      “没,你还记得县城的汇报报告不?我在想,怎么跟彭大路说那个报告的事,毕竟文字工作还是得有人做。”

      颜祖华挑眉,嗤笑一声:“那你去搞呗,他肯定对到你千恩万谢,然后转头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罗茂故意反着来:“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归人,工作归工作,我要不做,谁来搞呢?我们也不能太狭隘。”

      颜祖华无语片刻,冷笑:“得,我思想觉悟不够,多管闲事了。”甩手就想回屋子里去。

      罗茂拽住他:“颜哥,你不要生气嘛,我晓得你为我好。我说真的,彭大路人不行,但工作也算大家的。我就想怎么搞好自己的工作。”

      “你还指望彭大路那种人吗?这个工作本身就是他的,他只是想要个免费劳力,别人都晓得离远点,就你还傻傻的干。”颜祖华恨铁不成钢看着他,手不自觉用力握住门框。

      罗茂呐呐的说:“我晓得了嘛。颜哥,你不待见彭大路哦,为啥子呢?”

      手慢慢放下来,颜祖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为啥子不待见彭大路,你忘了?那个蓄水池的报告不还是你打的?”

      罗茂皱眉,蓄水池?

      “真忘了?就是我家那块土地。”颜祖华看他好像真想不起来了,顺口提一下。

      记忆是分散的拼图,经他一提,罗茂才把前因后果联系到一起。

      当初彭大路提议修蓄水池,大多数人并不同意,都知道他是为了自家方便,但他能说会道,最终还是决定要修这个蓄水池。
      这个水池占了几家人的土地,彭大路一开始承诺要负责,给所有人赔偿,可是如今蓄水池已经快要完工,还没见到所谓的赔偿款。而其中占的大头的就是颜家,颜家老爷子之前就埋在那里,当时都被迁坟,不过没听颜祖珍说过什么,颜祖华当时还没回来,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其实一块土地也没什么关系,但彭大路先找人给我老汉迁坟,再跟我们说的。我当时不在家,我姐没人撑腰,这事就这么完了。”颜祖华蹙了蹙眉心,“彭大路不是个善茬,你不要再去他那里晃,免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就这是这样吗?罗茂顿了会儿,拿出五元纸币:“我晓得啦。颜哥,上次你给我垫的药钱,我差点就忘了。”

      “我不要,下次请我吃东西。记到我刚说的了没有?”颜祖华戳戳罗茂的后脑勺。

      罗茂把钱收回去,朝他认真点头。

      颜祖华嘴角上扬,嘶了一声,慢慢移开目光,真是怪乖的。

      罗茂没在颜祖华家过夜,他还得回去喂猪。在猪圈里,他一边看着欢快吃饭的小肥猪,一边梳理出许振国整件事情的脉络。

      许振国去给彭大路送礼,他喜欢打牌,被彭大路撺掇着打牌赌钱。大概一开始是有甜头的,所以许振国偷取家里积蓄赌钱,但赌钱打牌里面有大门道,不会让他一直赢。

      最后许振国不仅把钱输光,甚至还倒欠一笔钱,他心里窝火,想报复彭大路,就去偷种在陈老汉土地里的彭大路的苞谷。陈老汉没有管过彭大路的苞谷,许振国才能一直偷。

      如果许振国说的是真的,在他偷的最后那晚,彭大路曾经和陈老汉起过争执,他们在吵什么呢?第二天早上,陈老汉尸体就在苞谷地里被发现,难道是彭大路杀的人?

      罗茂摸摸头,嫌疑人一个个浮出水面,真是难以判断,不过总比一无所知的好,就目前来看,还是得查清楚陈家。

      清晨的雾气飘到石头上,流下一片片水珠。小肥猪吭哧吭哧舔舐石槽里的残渣,很快残渣也没有了,就对着沉思的罗茂使劲叫唤。

      罗茂敲了敲桶,大声喊:“没得了。”

      小肥猪身体一扭,拿屁股对着罗茂,放了个响亮的屁。
      罗茂:“……”
      这猪成精了吧,干脆早点杀了吃掉算了。

      虽然他真的很想把猪杀了,但为了以后的吃肉日子,第二天还得一大早起来勤勤恳恳割猪草。现在白天长,早上雾气重,在把猪喂了后,罗茂还剐些桑叶给颜祖华送去,想随便蹭点饭吃。

      当罗茂背着桑叶进院子里的时候,雾气还没散,走进去发现里面站着两个人,颜祖珍和颜祖华。

      颜祖珍脸色很不好,眼睛也肿着,看见罗茂,勉强对着他说:“小陈,剐桑叶过来哇?”

      罗茂点了个头,没搭话。

      颜祖华上前把背篓接住:“吃饭了吗?”

      罗茂:“还没。你吃了没?”

      “吃过了。锅里面有热着的,快去吃饭。”颜祖华倒放背篓,桑叶倒出来,他蹲在地上切桑叶,喊人赶紧吃饭。

      罗茂哎了一声,飞快跑进厨房。

      颜祖珍看着两个人互动,明明他们没干什么,但她有种怎么也插不进去的感觉。她迟疑地张嘴,喊了句:“华娃子……”

      “咋个嘛?我们都没往外说,你放心好了。”颜祖华没抬头,手上活不停。

      颜祖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嗫嚅着说:“我晓得,我不是为这个事情来的。我是想来找你说个事。”她顿了顿,继续说:“许振国现在还欠彭大路一笔钱,但是彭大路也欠我们家赔偿钱,我到时候去找彭大路要一半的赔偿金可以嘛?”

      “你全部拿去嘛,我不用,早点把欠的钱还了最好。”颜祖华用菜刀切好桑叶,再装进竹编的簸箕里,他还是没抬头看她。

      颜祖珍摇头拒绝:“老汉说了,屋头钱我们一人一半,我只要我的。以前你在部队,每个月都寄钱给我,我现在还要跟你分家。是我对你不起,后面的事你不用管,剩下的钱,我想到的办法。”

      “随便你。”颜祖珍本来也很要强,颜祖华不觉得意外,随口回答。

      颜祖珍却像是被他的随意态度伤到,站在旁边,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罗茂在厨房盛碗饭,夹些菜就走到院子外面吃。他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只看颜祖珍一脸难过的样子,也能猜的七七八八,但他没打算对他们的家事做什么评论。

      颜祖华瞥见他端着饭出来:“别站到,去抬根板凳,坐到起吃饭。”

      罗茂转头找了根小板凳,坐着一边看颜祖华切桑叶,一边大口吃饭。

      颜祖珍嘴唇抖了抖,朝她弟弟说:“这个事情我们会对陈家有个交代,偷的苞谷就按照卖的价钱给。”

      罗茂想到昨天的事,主动问颜祖珍:“颜大姐,那苞谷钱,你们打算直接给彭大路吗?把事情说清楚?私了。”

      颜祖华抬头看向他姐姐。

      “那不能说,彭大路晓得了肯定不得轻松揭过去,我们屋头就相当送了个把柄给他。我打算还那杀千刀的赌债的时候多塞点进去,这个事情算完了。”

      颜祖华低下头:“你真的相信许振国吗?他晚上出去赌钱,偷苞谷,谎话连篇,被小陈发现还想动手。”

      颜祖珍刚想反驳几句,他又接着说:“你看到过陈老汉死的样子,他就是被镰刀割喉咙死的。许振国天天晚上出去偷苞谷,身上肯定带了镰刀,他不是没得可能干。”

      被镰刀割喉咙死的?

      不等罗茂想明白,就被颜祖珍惨白的脸色吓一跳。

      她使劲喘着气,过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晓得,记不得了。那天他回来得早,肯定不是他。”

      颜祖华盯了会儿她,没再说话。

      气氛冷得很,罗茂刨口饭,打破僵局:“要不把那个钱给陈二姐嘛,她是个明事理的人,再说她和彭大路是夫妻,比你们更好说清楚事情。”

      “不行。”颜祖珍断然拒绝,“陈二姐人不错,但她在彭大路那里是说不上话的。我之前看到过几回,她身上好多地方有淤青,她……彭大路要打她的,打得凶得很。”

      颜祖华皱眉:“不是说他们挺恩爱的吗?”

      “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提起这个,颜祖珍语气里多了点不屑,“陈二姐人不差,就是太弱势。要不是我上次不小心看到,都不晓得彭大路要偷偷打她,每次被打了她都不敢出门。她现在还年轻,又没得儿女,但就是不敢离婚,怕遭人说嘛,硬生生忍到起。”

      罗茂还想再问几句陈家的事。

      “妈——”小孩子的声音匆匆传来,“妈,爹喊你回来啰。”

      “来了。”颜祖珍大声回应儿子,看他们一眼,一声不吭离开院子。

      罗茂看着她急忙忙走上山道,越走越快。

      “你还看啥子,人都走远了,快点把饭吃完,我好洗碗。”

      罗茂随意应了一声,扭头正欲移开视线,忽然目光一凝。

      远处山包上,不仅有个生娃子,孤零零的几棵小树旁边还有两个人,一大一小,是王双玉和他的女儿妞妞。

      罗茂远远望着颜祖珍,她似乎与王双玉打了个招呼,没说几句就快步走开了。

      “你进来一哈嘞。”颜祖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子里去了。

      罗茂刚好吃完饭,放下碗过去。

      一走进屋子,就看见颜祖华光着膀子朝他招招手,强健的体魄很有压迫感。这还是他头次看见颜祖华打赤膊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吞吞唾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紧张,心里慌的很,甚至控制不住的打了个饱嗝。

      颜祖华看他进来了,把褂子披上,顺手给他塞了瓶药酒。

      “我姐来还药酒瓶,你昨天挑了那么多苞谷,膀子上肯定也都是肿的,拿回去搽嘛。”颜祖华看着罗茂呆愣愣的样子,没忍住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罗茂目光倾斜,瞥了眼颜祖华的脸……突兀的把视线移开,语气不明的说:“你叫我进来,就是喊我拿这个?”

      他莫名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有点失落,可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失落什么。

      颜祖华的肩膀抵在墙壁上,懒洋洋地嗯一声:“不然嘞?你拿回去好好搽,最后一定得拿个空瓶子回来,听到没有啊?”

      “晓得啦。”罗茂提着药酒瓶重新回到门口,眼神不动声色地移向远处,没敢再看屋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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