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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空气在不知不觉的沉默中变得压抑苦涩,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噼啪声和两人此起彼伏的咀嚼声。

      他们谁也没说话,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想喝酒吗?府上有西边带过来的酒,和京城中的不一样,葡萄味,甜口。”梁劲风打破沉寂问道。

      苏常善嗜甜,闻言飞快点头应下。

      用瓷瓶装的葡萄酒很快端了上来,苏常善用精致的小杯子倒着喝,而梁劲风直接端起酒壶往嘴里倒。

      清澈的酒液顺着下巴沾湿衣襟,扑面而来的是朝中男子少有的潇洒气概,可他的神情又带着几分苦闷。

      惯会识人读心的苏常善捧着杯子看着他,试探道:“你在西边……怎么爬到大将军的位置的?日子过得很苦?”

      梁劲风放下酒壶,沉思片刻说:“托苏公公得势的福,他们都知道我同你有交情,不敢再明着打压。后来两边有冲突我就上了,打赢了就往上爬一点,打赢了再爬一点,慢慢就坐到这个位置了。”

      苏常善托着脸应了一声,还没打趣,让他谢谢自己,就听梁劲风沉沉道:“日子比你来前好过些,说起来也是多亏了你。不是你说的,‘不想当贱人就得往上爬’吗?”

      梁劲风抬起头看着他,眼中蕴着几分笑意:“谢谢,帮我很大的忙。”

      不仅因为他的名声让自己在军中落脚,更是因为那一段相处和心中日渐澎湃的情愫支撑着他活下去,不断往上爬。

      如果说他是一株生长在岩石缝隙中的野草,那苏常善就像是艰苦环境下能滋养他生长的阳光,而他也会情不自禁朝他的方向生长。

      被这么正式的谢过,苏常善反而不自在了,扭捏哼了声,红了耳朵。

      “你这酒太烈了,不好喝。”他没话找话挑刺道。

      梁劲风哼笑一声,没戳穿他。

      过了会儿,他吃得差不多,问道:“你呢,在宫中什么情况?”

      苏常善又小小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道:“太后把我保下了,在宫里耀武扬威了三四年吧。几年前太后去了,我就去了内侍省管事。”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三,脸上有些得意,“不才,好歹混到了从三品,比你好点。”

      闻言,梁劲风笑了,拿起酒壶同他碰了一下:“今晚宴会没听陛下说了什么吧,我得了新封赏,如今啊,三品。不多不少,正压你一头。”

      苏常善斗志刚起,抿唇皱眉想发表什么言论,抬眼和梁劲风对视一眼,突然就笑了。

      “好幼稚啊,像三岁小孩一样。”他弯着眼睛笑,

      原本紧绷的气氛在彼此的闲聊的打趣中化解,苏常善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和刻意拉远的距离感被暂时放下,整个人松弛许多。

      “在关外,很苦吧?”苏常善轻声问:“当年不过在那边呆了几个月,我就要受不了了,你在那边呆了那么久……”

      不仅呆了那么久,更是屡屡奔赴前线,那日子,苏常善不敢想有多苦。

      梁劲风笑了笑,用手指挑了一下苏常善的下巴,混不吝道:“怎么,心疼我?”

      苏常善瞥他一眼,没好气拍掉他的手:“谁心疼你,我跟你很熟?”

      门外突然响起阵阵脚步声,听着像是管家带了什么人进后院。这个时间火急火燎上门,还能被带进后院的,不是要紧事就是皇帝的事。

      两人不敢怠慢站起身,并肩往门口走了几步。

      梁劲风站在门前,苏常善在他身侧正要开门,却被抓住了手。他整个人被梁劲风一个侧身逼进门和墙壁的夹角,而梁劲风仗着这份压制,轻而易举地靠近,嘴唇贴着苏常善的耳朵道:“你亲过我,这还不够熟吗?”

      “……”

      苏常善微微张嘴,耳朵一片轰鸣。

      什,什么?

      ***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苏常善同梁劲风并肩而出。

      深更半夜,将军府骤然多出个穿戴处处透出金银俗气的太监。那人手握拂尘,领着几个粉衣小太监,捧着几个木盒子和一壶酒,站在前院通往后院的花园中,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拦住去路。

      苏常善抬眼一瞧,脸上方才被逗弄出的粉红骤然消退,甚至有几分阴沉。

      “不知王公公深夜到访,所为何事?”苏常善上前几步,态度客气却冰冷。

      王德福一甩拂尘,勾唇一笑。他是陪着皇帝长大的,如今也上了岁数,脸上的褶子怎么也藏不住,笑起来带着几分油水浸泡出的不怀好意。

      “嗨,咱家这也是替皇爷跑一趟。将军晚上走得急,皇爷临睡前想起来有些东西忘给了,赶紧让我来送。”

      几个木盒连带着一壶描金画银的酒整整齐齐放到石桌上,王德福上前两步走到苏常善身前,用崎岖干枯的手拍了拍苏常善的后腰,意有所指道:“东西呢,可都是好东西。最好啊,今儿个晚上就喝了用了,别让皇爷担心。”

      话说的好像没什么毛病,可仔细一琢磨就是哪里都不对劲。王德福分明就是搬出了皇帝来压自己,到底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至于交给他一个被冷落的太监做。

      苏常善心里百转千回,王德福见着他这副如临大敌,轻松不起来的样子,心中大快。

      他一扬拂尘,微微躬身:“天色不早了,将军快些领赏。咱家也好早些回去复命,皇爷还等着呢。”

      闻言,梁劲风躬身谢过赏赐。

      王德福将苏常善拉到一边,带着褶皱的眼皮沉沉垂下,露出泛黄的眼白,像只阴沉的老鼠。

      “苏公公向来聪明,宴会上的事儿,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今儿啊,说什么也得伺候这位爷高兴。”王德福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苏常善的身子,估价一般:“将军能看中你,那是你的福气,可别闹脾气。将军一高兴交了虎符,陛下也高兴,好处定然少不了你的不是?”

      这话,简直就是将内廷中的腌臜事摊开了讲。苏常善身居深宫,早就见惯了拿人做人情的脏事,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伺候将军高兴,说白了就是让自己上赶着去卖,还是为了皇帝,自己拿不到半分好处。

      虎符不交,自己遭殃;虎符交了,自己和梁劲风一起遭殃。眼下来看,这简直就是一声不吭把自己推进了挖好的坑,什么时候活埋就是说句话的事。

      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他是从三品官员,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阿猫阿狗。处置一个官员都要三思而后行,凭什么让自己献身这件事就能如此轻松的做决定。

      自己分明也是从三品不是么?

      他本以为自己勤勤恳恳拼死拼活,在宫里做到这个位置,已经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

      却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也不过皇帝手中一颗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棋子。

      自己和街上揽客的妓/女,爬着要饭的乞丐没什么两样,都不过是下贱人罢了。

      这狗日的世界,狗日的皇帝。

      苏常善闭了闭眼,攥紧拳头,整张脸阴沉的发黑,不受控地颤抖,似乎听见自己咬合牙齿发出的咯吱声。

      王德福向来同他不对付,见惯了他傲气的样子,终有一日能这般将人捏在手心,别提多高兴了,一时收不住喜悦添油加醋道:“公公不知,这全宫上下多少人都羡慕您这好福气呢。”

      全宫上下。

      好福气。

      似乎是葡萄酒的后劲儿终于发作,亦或是愤怒带动血液流动加速了效用。苏常善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脑海中啪的一声,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强行控制的戾气喷涌而出。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德福已经捂着脸跪倒在地,陪他一起来的小太监们纷纷上前围住了苏常善。

      他抽了王德福一巴掌。

      王德福倒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嘴里嚷嚷着:你好大的胆子要告诉皇爷,要皇爷替他做主。

      小太监惊慌失措的询问,王德福的咒骂,府内下人的关切,各种话汇聚在一起拢进耳膜,扰得人思绪乱成一团。

      苏常善血气上涌头痛不已,痛苦地捂上额头,脚下一个踉跄。忽得,他身后一凉,紧跟着就是一暖。梁劲风从身后搂住他,然后一用力将人揽进怀里。

      只听梁劲风的声音从头顶淡淡传来:“公公这是趁我不在刁难我的人?那我也要请皇爷替我做主了。”

      “……”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王德福瞬间说不出话了。

      他瞧不上苏常善,是仗着自己在皇帝面前做事才敢这般放肆。因为他知道若真起了冲突,苏常善在自己这里讨不到好处。

      可梁劲风就不一样了,那是实打实的大将军,手握重兵。皇爷这么费心思,又是设宴又是赠礼,为的可不就是讨好这位爷,好不动兵卒就把兵权要回来嘛。

      要是得罪了他,那自己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说不好也得把自己赔进去。

      于是乎瞬间,王德福就异常丝滑地跪了下去,连带着身后的小太监也丝滑跪地。

      “将军……”

      “罢了,你且记住,只要我在一日,苏常善我定是要护着的。至于旁的……张伯!”梁劲风叫道。

      管家迅速从旁边上来,应道:“将军。”

      梁劲风抬抬手,不容置疑道:“王公公大晚上跑这么一趟也不容易,车马费给的厚些,好生将人送走吧。”

      说罢,他拥着怀里的苏常善径直进了门,将门关上了。

      ***

      方一进屋,苏常善几乎是跳着挣开他的怀抱,一张脸不黑了,面红耳赤。

      “你方才说的什么话!谁是你的人?”苏常善别扭地满脸通红,又气又热。

      当着王德福的面这么说,明天宫里就要传遍了。到时候自己被议论被嗤笑就罢了,传进皇帝的耳朵那还得了?

      虽说皇帝现在就是先让自己献身,可讨得梁劲风高兴和利用自己和梁劲风的关系来拿捏他本就是两回事。前者,主动权在梁劲风;后者,主动权在皇上。

      苏常善一边被梁劲风的话撩的心怦怦跳,一边又忧心着之后的事,简直被梁劲风这顾头不顾腚的行事风格气死。

      “怎么不是我的人了……”梁劲风小声反驳,对上苏常善恶狠狠地目光,他连忙转了话头道:“宴会上陛下那通话出来,宫中传闻便已成定数,只会越来越过分。与其白费功夫,不如让他们信个更荒谬的。比如……我对你情根深种,或者我们两个情投意合之类的……”

      梁劲风见苏常善皱起眉头,心中一紧,又接道:“左右我没把话说满,你若是不愿意,也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苏常善抱着胳膊,乐不出来。

      “我又不只是顾忌传言才气……”

      “那因为什么?”梁劲风问。

      苏常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总不能说我担心你,不想成为皇帝用来威胁你的工具吧。

      “没什么,”他闷闷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宴上的话,不然哪里来这么些乌糟事。”

      他蹬掉鞋子盘腿坐在胡床上,瞧着有些低落。

      过了会儿,他又道:“若你做出一副真心向佛的姿态,或许我也不是洗不清,用不着非把我俩牵上关系。”

      能清清亮亮站在人前,谁乐意让别人用打趣调笑的眼光看自己。就仿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用他名字写成的笑话谈资。

      而且这样……他也不会成为牵制梁劲风的工具。

      梁劲风沉默不语,拎起酒壶倒了一口,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你在宫里呆了这么久不会不清楚。人们只愿意相信那些他们认为新奇的,荒谬的,暧昧旖旎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个人□□总比他清正廉洁传的远,你我……也会比我痴心向佛传的广,到时候,你该受的委屈一点也不会少。”

      忙了一天吹了风,晚上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苏常善的脑子乱哄哄成一团,找不出个头绪。

      他知道梁劲风说的没错,可又总觉得不对。

      梁劲风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皇帝的意思,为什么从来就没想过跟自己撇清关系,就好像只有自己在担心自己的清白而已。

      苏常善意识到什么,猛得抬头,见梁劲风望向自己的神色柔软,两只眼睛蕴着水波,宛若天空中的星河,一时失神。

      半晌,他回过神,轻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次回来,就是要把我跟你绑在同一条船上?”

      此话一出,房间里突然安静了片刻。

      桌边的灯晃晃悠悠,被方才开关门吹进的风搞得有些不稳,映在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梁劲风坐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一双泛绿的眼睛望着苏常善,笑了笑。

      “苏常善,你觉得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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