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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啪唧一撞 ...


  •   十二月二十二,下午。
      宁北之跳下公交,摘掉耳机放回耳机盒。两小时千辛万苦,终于摸到考场大门。

      平平无奇的公办初中,大铁门勾着细密花鸟纹,是十几年前的样式。刚上过漆,气味刺鼻。
      环顾一周,县城风格,明显的陈旧味道。餐饮小店铺沿街排列,沙县雪王黄焖鸡,中间插着两家文具店。

      这几天吃什么,是个大问题。宁北之沿街慢慢向外走,逐一考察店铺环境和墙上菜单。
      今天冬至,但宁北之算南方人,不爱吃饺子。铁胃如他,在菜品选择上来者不拒,甚至对食物变质也不太敏感。小时候无意把馊饭混着吃了,全家闹肠胃,他却不伤皮毛。

      但他也挑。不挑食,是挑胃口,挑状态。
      心情特好,炫一桌,心情极差,也炫一桌。但要是不上不下,吃不了,一点都吃不了。

      街道另一侧,贺启星左手一碟饺子,右手一份番茄牛腩,正在深度考察。有肠胃炎的惨痛教训,他对待食物谨慎得多。
      这是个简餐餐厅,判断为预制菜。贺启星分析,中央厨房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品质,好吃不一定,但至少不会蹿。

      不蹿,就是最大的目标。

      吃过饭,天已擦黑。老区空气质量好,甚至能看到些星星。
      宁北之走走逛逛,往街角一蹲,捧着个手机调拍摄参数,最终沉默在一团胡乱的光影,无奈放弃。
      导航给他绕了个圈,路过卖烤饼油条的早餐店两次,总算寻到一条小路,穿了过去。

      后头民房、商用楼的奇妙混合体依次排开。酒店LED招牌缺了一个字,皇冠也掉两颗星,美发会所橱窗几顶爆炸头假发,红的长,绿的短,修车店冒着浓烈金属油污味,水管噗噗噗的往外冲,小超市露着半个门面,墙边密密麻麻牛皮癣。

      酒店前台,味儿让宁北之一窒。很熟悉,是大马士革玫瑰,图书馆男厕同款香薰,某款香水的平平平替。
      无语到极致,只好笑一声,他实在不能理解学校环卫处的品味,并不是说柠檬薄荷就一定适合……但,着实委屈玫瑰了。

      熬到晚七点,不尴不尬的时间。
      生物钟催着宁北之学习,但房间太过沉寂的氛围他不喜欢,索性躺着刷手机。
      陶天歌在宿舍群叫嚷,“突击检查!北在干嘛,速发照片自证!”

      久不联系的高中群刷着加油表情包,一溜儿李钟硕。
      艺术团大大小小群聊往外蹦消息,“学长学姐加油!”
      爸妈发来几百字鼓励小作文,“备考长路漫漫,恭喜你已经完成了前面的99步……”
      爷爷发了条语音,很简短,“小北,加油。”

      宁北之一一回复。

      无所事事半小时,宁北之决定出门。要求不高,干净整洁的奶茶店就很可以。
      他学习习惯不同寻常,太吵闹,不行;太安静,不好;自己呆着,没意思。
      一些人为的白噪音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环境。所谓假装勤奋,人多嘈杂还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可他确实有这个抗干扰能力,强者从不解释。

      拐进一家甜品店,宁北之站在柜台前,犹豫着西米还是豆花,却隐约嗅到股烟味。
      精致型男对气味敏感,他喜欢花香,喜欢陈腐木头味,喜欢酒精味。但讨厌烟味、酸笋味和油脂发酵味。前台姑娘顺着宁北之目光看去,门边坐着一对年轻小情侣,正脸对脸点烟调情。
      合上菜单,宁北之抱歉一笑。

      逛到街尾,被《七里香》诱拐。店面很小,操作区之外,靠墙钉一张长条桌,再摆几张高脚凳。
      地方小,不会有人抽烟打扰。宁北之扫一眼菜单,招牌奶绿狂加两份珍珠,美美落座。

      今晚只带一本政治押题册,心存敬意,不敢再整花活。

      周杰伦歌单环绕,快速扫着题目解析。直到前台小男生过来提醒:“哥,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他挠挠头,“那个,祝你考研顺利!”
      宁北之学得自信爆棚,合上题册扬眉一笑:“谢谢,你们的珍珠很好吃。”

      凌晨两点,一片沉寂。手环不知第几次被点亮,背光刺眼。
      失眠。
      身体诚实地告诉宁北之:你在紧张。

      能考上吗?
      什么时候能睡着?
      为什么这么安静?

      摸一把手机,没有消息弹出。
      宁北之点开陶天歌对话框,这小子肯定也睡不着……指尖虚晃两下,算了,不能影响他。

      丢开手机,翻身,他郁闷盯着窗帘缝。很差的布料,很敷衍的遮光,可是老区没有高楼,没有夜市,透进来的……会是什么光?

      是月亮,是星星吗?

      星星啊……贺启星。
      大师兄在干嘛?他在哪个考点?这会儿在宿舍吗?会不会失眠?

      不会。大师兄就要安如磐石胜券在握。宁北之翻了个身,唉,自己能有他一半从容就好了。
      ……

      十二月二十三。
      天蒙蒙亮,星星换日光,隐约能看清房间置物架摆着的塑料小雏菊。
      睡睡醒醒一整晚,宁北之认命放弃。

      学校门口车流不息。临时交通管制,交警哨声尖锐。
      隔着斑马线,他在考点大门对面站立许久,感受进场前的孤独和悲壮。

      校园平面图展板前乌泱泱一圈人。宁北之在最外头,垫脚,又下蹲,巧妙通过别人的镜头找到自己考场楼栋。
      楼梯地砖青白相间,贺启星拾级而上,对着准考证做确认:316考场。

      昨晚酒店很安静,贺启星却失了眠。
      经历大大小小考试和项目公开答辩,他自以为可以从容应对。
      可身体告诉他:紧张是不受控的。

      几位室友不考研,实验室相熟的师兄师姐都是保研。在贺启星亲近的圈子里,没有人和他感同身受。

      非要说的话,也只有宁北之了……不知道他今晚睡得好不好。
      贺启星自嘲一笑,大明星一贯明媚自信,想必不用遭这份罪。

      考完试,直接加他微信?会不会显得太鲁莽。
      或者再去图书馆坐几天,宁北之……会来和自己见一面的吧。

      考场开放还有二十几分钟。
      走廊上,多余桌椅堆叠,空间狭小逼仄。贺启星避让不及,被人撞了两次,索性下楼绕小花坛走走。

      天气晴朗,阵风拂动,很舒适的冬日早晨。
      旁边是校园新闻展架。贺启星凝神一看,认真研读优秀学生丰硕战果:考试第一、国画展览、网球比赛、钢琴汇演……密密麻麻的实绩。

      笑不出来,就不该看。
      怎么都到考研了,还能被初中生狠狠卷上一把?

      看一眼时间,去趟卫生间就差不多了。进门,贺启星被气味熏得一滞。
      洗手台是和学校大门一样的老式风格,水龙头锈迹斑斑,不好拧。余光里,左边哥们动作敏捷往后一蹿——
      贺启星下意识一搂。

      那人陷在他怀里,缓缓抬起头。
      额头蹭着侧脸,大明星对他说:“嗨?”

      **
      三分钟前。
      宁北之捻着指尖的灰,左右闪避,做足心理准备,屏着一口气闪进门。

      老区初中厕所环境堪忧,灯光忽明忽暗,排气扇早该退休,隔老远荡着股氨气味。宁北之眉头紧皱,感叹考研路上处处是劫。
      纸巾垫着,他使劲拧两下水龙头,水流斜着角度喷涌而出。“我去——”左边兄弟大力出奇迹,水柱猛地砸进暗粉色瓷盘,飞溅水雾一片。

      竟是偷袭!

      好在宁北之对此经验十足,往右紧急避险,同时收腹,手臂紧压外套——落入一个坚实怀抱。
      右边哥们倒是个靠谱的,牢牢将他搂住,扣在胸前。

      宁北之站稳,眼前灰白色的衣袖,却有些熟悉。
      心砰砰跳,他抬眼。
      “嗨?”

      **
      贺启星捕捉到一点温暖的木质香,若有若无。
      他收住眼里的意外,在发黄的镜子里和宁北之对视:“好巧。”

      “哥们不好意思……呃?”水已关上,肇事者拧着衣摆道歉,却看他俩抱作一团,顿时瞪大了眼。
      宁北之迅速直起身,摆了摆手,再透过镜子上的水渍,回看贺启星。

      备考期间,清晨日落,酷暑寒冬,两人在图书馆对坐几个月。没想到第一次校外相遇,竟是在……考研考场同一层的昏暗厕所。
      宁北之顿时五味杂陈。

      缘分不挑地点——合着别人相遇是甜蜜,他俩相遇是氨气。

      贺启星同样不动声色瞧着宁北之:机车皮衣,大长腿,马丁靴。不愧是他,帅哥人设焊死,考个试也穿得这么风流倜傥。
      宁北之弹了弹指尖的水,觉得有些难受——说话导致他憋气破功,并且生吞一口氨气。

      这个认知让他难受翻倍。压下恶心,重新闭气,往外头指了指,夺门而出。
      贺启星了然,收回视线,跟在他后头。

      大步流星,宁北之边走边扇着衣摆。路过第三个教室,他才深深换了口气。
      “这么敏感?”贺启星紧随其后。

      “是吧,我狗鼻子。”宁北之凑近闻了闻衣领,皱着眉说,“进去两分钟,腌入味了。不是,你鼻塞?”
      “臭,但还能接受。”贺启星关心道,“你考场不在厕所边上吧?”
      宁北之无奈:“我谢谢他。否则我当场表演出师未捷身先死。”
      “难为你了。”贺启星被逗笑。

      宁北之想起件大事:“刚刚,你洗手没?”
      “嗯?”贺启星不解。
      “你搂我那会儿。”

      “……洗了,放心。”
      宁北之完全没有不好意思:“那就好,谢了。”

      自由呼吸,宁北之才空出心思打量身边这位帅哥:一如既往的浅色系穿搭,个高腿长,端的是翩翩公子儒雅气质,在冬日清晨阳光下淡淡微笑,尽显柔和。

      考场在三楼,不高不低。走廊朝着运动场,俯瞰大半个校园,五星红旗立在升旗台,随风飘扬。
      考生们分散在走廊,紧急背诵押题卷,凭栏远眺晒太阳,唯独他俩不尴不尬在聊卫生间臭不臭。

      考研战线很长,复习、报名到初试,将近半年。在此期间,有人主动弃考,有人复习摆烂,有人自知陪跑。坚持到现在这一步的考生,其实已经赢下大半。

      并肩而立,宁北之忽然歪头朝贺启星笑,不发一言。说不清什么情绪,夹杂着研友情谊、偶遇惊喜,和一些……也许是开心的甜。

      不多时,铃声敲响。安检员守在教室门口,手里探测仪滴滴作响,陡然严肃。走廊气氛凝滞一瞬,再次启动,来往人流像是开了倍速。
      宁北之回正身子,后撤一步背靠栏杆圆柱。看着考生有序排队向前挪动,内心无比平静。

      他喜欢观察人群。
      不同身份的人汇聚于此,明显青涩的大四学生、职业打扮的上班族,甚至半头白发的中年男女。像是人生中不同年龄阶段奋斗历程的延续和接力。

      贺启星抱着手臂,也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说不好是等待,还是在陪伴。
      同一场考试,相遇在同一走廊。就如他和宁北之,考生的故事各有煎熬,也各有精彩。

      阵风忽起,拨动宁北之的发梢。
      贺启星朝他看去,大帅哥正仰着头,微微闭眼,任发丝绕着眉眼飞舞。皮衣青年的脸部线条全然暴露,鼻梁,侧脸,下颌。再往下,脖颈,喉结,最后收进圆领白色毛衣。

      这小子,钓他呢。

      给看就看,大大方方看。贺启星看他鼻翼小点,看他嘴角弧度,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最微小的那层绒毛。视线描摹一周,轻轻降在他眼睫。
      宁北之佯装不觉,缓缓睁开眼,目光随意落在前方。

      两人并未多聊。此情此景,考场座位、报考学校、专业科目,都无关紧要。
      五分钟后,考场内外一片静穆。走廊除了他俩,只剩三个举着册子默默背诵的考生。

      贺启星淡淡开口:“该进场了。”
      宁北之点头,往后借力站直,顺势转身面对贺启星。

      他绽出自信张扬的招牌笑脸:“加油。”
      近距离美颜暴击式鼓励,贺启星大为满意,也还个温和恬淡的笑:“加油。”

      收下鼓励,宁北之潇洒转身,摸手腕,解手环。挎包平平整整放在走廊堆叠的桌子边缘。
      证件文具袋夹在两指之间,展臂安检,稳稳落座,一气呵成。

      初中的座椅高度对他来说很是勉强,宁北之调整姿势,长腿架在桌外边,同时观察着教室的布置。
      黑板上漂亮的粉笔字列着考试须知,顶头一层白纸覆盖,但仍能看出是蓝色描边艺术字“以梦为马,不负韶华”。监考员极具威严,手撑讲台立在正中央,眼睛瞪得像铜铃。

      宁北之又开始乐,总觉得幻视初中班主任,就得是这气质,才能压住拽天拽地的中二少年。

      教室看完,目光自然移向窗外。见着贺启星仍在原地,他抛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但贺启星神色略显怪异,也没给回应。
      宁北之眨眨眼,不明所以。眼神再扫半圈,发现考场至少还空着四五个座位……

      下一刻,贺启星印证他的猜想。

      一连串似曾相识的动作:摸手腕,摘手环。放包,拎文具袋,展臂安检。
      稳步向他走来。

      ——掠过他。发出些声响,落座正后方座位。

      宁北之的惊喜没来得及上升,直接被浇灭,随即心头一寒。
      考研的专业课卷子由各高校自主命题,考虑试卷运送和分发,考研考场并非随机安排,而是根据报考学校和专业来确定。

      也就是说,报考相同学校的考生会被安排在连续考场。
      那么,前后桌,是否说明,他们报考相同学校的……相同专业?

      “——请各位考生把证件放在桌面右上角,监考员将再次核验。不要四处张望,交头接耳。”
      回头质问的冲动被强行压下,宁北之脑内快速复盘,整理关于贺启星的已知信息。
      学院,专业,实验室研究方向,考研复习资料……隐藏线索被激活,证据一点一点串联,链条逐渐清晰。

      是的。他观察四个多月的帅哥,他打算明晚正式认识的帅哥,他决定试着追一追的帅哥——
      是他所报院校专业全国5个录取名额的,直接竞争者。

      强有力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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