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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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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那日她乘着花轿下凡,正赶上兰荪国的沐神节庆典,远远看到下方绣满金色祥云的五色旌旗遮天蔽日,有如云的美女挤满镀金的花车一边游行一边抛洒花瓣,吹笙鼓瑟的乐人奏出的悠扬音乐飘上云霄,其余人则是穿戴着华美精致的衣饰乌压压跪倒高声齐颂祝祷感恩的诗篇。她正扒着花轿的缝隙看得起劲,一阵熟悉的头晕目眩袭来,头一歪就昏睡在了花轿里,连自己要嫁的夫君的面都没见到。
“你们见过我的人族夫君没有?话说天天吃这些玩意儿,他得是啥样啊?”轩辕滔滔联想了一下,一个面黄肌肉,满脸菜色,苦大仇深的形象映入脑海,让她默默抖了三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话音未落,就有敲门声传来,厚重雕花木门发出沉闷喑哑的叩叩叩三声。
“咱们有访客?”轩辕滔滔披着衣服走下床,掂起茶壶给自己倒杯水。
“咱们下凡了这么久,未曾有过访客啊……”季简喃喃道,递眼神示意柯庐去开门,柯庐手里正摆弄一个什么玩意,也不肯去,又把眼神原样递回来,眼神来来回回两三遭,门外那个人好像等急了,又连着敲了几下门。
“咳咳,那不然我去开吧。”轩辕滔滔瞧出两个婢女应该是都没伺候过人,没有什么主动干活的意识,好在自己也习惯了没人伺候,平时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所以也没有丝毫不快,往肩上拽了拽衣服起身。
未及迈开步子,轩辕滔滔远远瞥到门并没有落闩,她又一屁股坐回原位,懒洋洋喊了一声:“直接推吧。”
敲门声顿了顿,推门的吱呀声突兀响起,轩辕滔滔喝下手里的茶水,悠哉哉转头望去。
被推开的雕花木门外,一轮圆月高悬,清冷银辉下立着一个高冠玄衣的清瘦男子轮廓,衣服上应该是用银丝绣了图腾暗纹,冷冷反射着寂寂华彩,宽衣博袖,越发衬得他整个人像被笼罩在烟岚云岫中一枝清冷孤竹。
一个声音自大门外轻轻响起:“你醒了?”轻柔又斯文,但是情绪冷淡至极,似乎夹杂着一些失落。
虽然眼前的男子跟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但从他一身巫祝装扮,轩辕滔滔猜想这应该就是自己的人类夫君孟镜玄了。
轩辕滔滔立马露出灿烂笑意,对他的冷淡似乎并不在意,礼貌抬起右手摆了摆道:“是啊醒了,夫君你好啊,你吃了吗?”
门外那人迈进大门的脚步些微一滞,敷衍地“嗯”了一声,慢慢走进来。
轩辕滔滔这才发现宫内不知何时已经掌灯,应该是皇宫特制的蜡烛,只点燃了区区十余支蜡烛就明亮至极,偌大寝殿亮如白昼,才让她没有发觉已经天黑了。
轩辕滔滔开门见山:“夫君,我可否与你商量件事?”
孟镜玄找了个离轩辕滔滔最远的椅子坐下,妙年洁白,风姿郁美,似是门外明月照进了屋,只是脊背单薄笔直,执拗中含着怒意似的,配着那顶巫祝高冠,远远看去锋利孤峭了些。
“与我商量?帝女说笑了,我一介凡人有什么资格与天界帝女谈商量二字。”孟镜玄开口果然语带讥讽。
轩辕滔滔毫不在意似的仍然微笑道:“远芳宫的饭食实在是清淡精致,极好极好,但略微有些不合我胃口,不知可有普通饭菜?”
孟镜玄冷哼一声,简明扼要:“没有。”
轩辕滔滔循循善诱:“那能否有呢?”
想了想,怕孟镜玄理解不了,又解释了一句:“天界神仙虽然不需要吃东西,但也有我这样喜欢吃东西的,十天不吃死不了,一天不吃饿得慌。”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吃得也不是很多,放心。”
孟镜玄微微皱着眉,凝神看了她片刻,冷冷道:“远芳宫条件简陋,向来只有这些,若天界帝女吃不惯凡间饭菜,不如要求和离,回你们尊贵的天界自然应有尽有。”
轩辕滔滔笑到两颊发僵,保持着极好的风度道:“那夫君能否给我点零花钱出宫买饭菜?虽然我俩这才第一次见面我就管你要钱好像不太合适……”一边说一边用期盼的眼神殷切地看着孟镜玄。
不料孟镜玄冷笑一声:“第一次见面?”意味深长地看了轩辕滔滔一眼,随后抱臂合眸,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谈话了。
柯庐在一旁终于听不下去了,放眼天界九野也没几个人敢这样跟玄天轩辕氏说话,区区凡人竟敢如此狂妄,她作为婢女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凑到轩辕滔滔身边恶狠狠耳语道:“女君,这凡人真没礼貌,给他点颜色瞧瞧!”
虽是作出耳语之状,实际声音极大,连宫殿外的人怕都能听到。
孟镜玄神色如故,仍然没睁开眼,冷笑一声道:“原来神仙不是庇佑百姓,而是仗着神力恐吓欺压人的,这样与街头恶霸有什么区别。”
“是条好汉!”轩辕滔滔心里暗暗赞许,转头对柯庐轻轻摆手,道:“柯庐,去把烛火灭掉十分之九,啊,不对,越暗越好”。
柯庐“啊?”了一声,满腹疑惑正要发问,见轩辕滔滔眼神坚定不容置喙,以为是要对那凡人施以惩戒前的某种特殊仪式,便依言照做了。
整座寝殿登时暗了下去,仅能勉强看到人影幢幢。
孟镜玄终于睁开眼,把一直面向空气的身子转了方向面向轩辕滔滔,微微挑眉,开口声音如冰雪降落:“这是做什么?”
轩辕滔滔笑容愈发灿烂,语气诚恳:“方才太亮了,这下光线才刚好。既然吃不饱,那看看美人也是好的,秀色可餐嘛。”
镜玄把身子重新朝向空气,半合上羽扇般眼睫,不发一言。
轩辕滔滔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再接再厉:“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灯下看美人。啧啧,我夫君果然是一副好颜色。
孟镜玄瞥她一眼,冷飕飕道:“迫于父母之命,每月十五必须与你同宿远芳宫,你不要误会,并不是我自己想来。我睡那里,你睡床上,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伸出右手远远指了一下位于寝殿对角线位置的一个角落。
轩辕滔滔眼神跟着流转,然而并没有看向那个角落,而是胶着在镜玄伸出的右手上,慢条斯理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啧啧,古人诚不欺我。”
“你!胡言乱语,成何体统!”镜玄冷若冰霜的美丽脸蛋上终于出现一丝怒意。
“啊,就是演示一下,这才是街头恶霸调戏人的做派。夫君你不喜欢啊?”轩辕滔滔一脸无辜。
“砰”的一声,大门被狠狠摔上,孟镜玄拂袖而去。
柯庐追上去两步啐道:“竟敢摔门而出,怎会有这么狂妄无礼的凡人!!”
轩辕滔滔踱着步绕殿一圈左顾右盼,不料昏暗光线下有些看不清路,没留神被椅子腿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扶着桌角勉强站住了。
柯庐又赶紧冲上去安慰道;“女君,不要难过,你夸人的句子可好了我都恨不得抄下来,如果女君这样夸我们,我们会心花怒放的!是这个凡人不知好歹,听不懂好赖话!真是莫名其妙。”
季简握拳道:““女君,咱们轩辕宫凭什么受一个凡人的气,你怎么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轩辕滔滔摩挲着下巴道:“因为我……唔,坦白来说,我没法给他点颜色瞧瞧,还是算了吧。”
季简柯庐泛出泪花:“女君果然菩萨心肠。”
轩辕滔滔扶了扶额头:“倒也不是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但是我现在没有法力。”
季简柯庐:“……女君,莫要说笑!”
轩辕滔滔严肃地说:“实不相瞒,我确实是轩辕一脉的异类,哪怕在玄天上本也是靠着仙丹才维持一点点法力,仙丹一断,法力全无,比如现在。”
季简和柯庐半张着嘴整整消化了磕一包白玉瓜子的时间,才终于明白过来女君说的没有法力到底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现在从某种程度上看,女君和她们两个小仙一样,除了长生不老,其余啥也不行。
柯庐须臾就反应过来:“那我们给给尊上告状!”
轩辕滔滔把外衣脱掉,舒舒服服躺回被窝,重新闭上眼睛道:“算啦,这点小事不想麻烦他老人家,我自己想想办法就好了。对了,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我的太极香,好像不太灵了,现在也没法跟玄天联络了,无论如何也告不了状咯!”
“突然想起你俩的仙籍册在我房角陪嫁带来的那只箱子里,你俩替我记着点,我怕我过几天给忘了……哎,有点累了,我先睡会儿,这次不知道又昏睡几天,你们自由活动就好,不用叫我起床了。”
轩辕滔滔自认已经明示暗示得够多了,虽然她此时并不困,但她决定装作自己真的困了,好给季简柯庐一些时间“自由活动”。
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竟真的渐渐睡着了。
一觉醒来,外面鸟鸣啾啾,镂金雕花的木窗格栅里透过熹微晨光,轩辕滔滔瞥一眼床头小几上那只睡前特意放置的计时沙漏,只过去了几个时辰,看来昨晚竟难得睡了正常时长的一觉。
她早已习惯了自己一睡十来天,如此短暂正常的一觉到天明倒令她感到格外新奇陌生。
床帏外是意料之内的静悄悄,轩辕滔滔翻身下床,准备再喝点水冲抵一些腹中饥饿感,谁知刚一拉开床帏,季简和柯庐就一前一后冒出来道:“女君你醒啦!”
“额?你们怎么,怎么还在这?”轩辕滔滔愣住。
季简和柯庐对视一眼:“那不然我俩去哪?”
轩辕滔滔略一思忖,问道:“话说你们修成仙格之前是什么?”
季简道:“盛丹药的银盘。”
柯庐道:“分丹药的金刀”
轩辕滔滔叹道:“啊,那我这样很容易被人误会成一颗丹药成了精……罢了罢了,可能你们生来就在玄天轩辕宫,所以没想那么多,那我就明说了,反正你们已经知道自己的仙籍册在哪里了,如果你们有朝一日想要离开,天界九野不止玄天,地上万邦不止兰荪,天大地大随处可去,你们并不欠我,想走就走不必考虑我。”
看着季简和柯庐点了点头,轩辕滔滔不确定她们有没有听明白。自己那日刚醒来在床帏里听得一清二楚,她们明明是不想待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她们既然渴求自由,那自己就放她们自由,反正自己也独来独往惯了不需要人照顾。
只是她们并没有离开,也许她们暂时无处可去,也许是她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理解自由。
轩辕滔滔蹲下托腮道:“那我们先来想办法赚点钱买吃的吧。”
季简垂头丧气蹲在一旁道:“女君,我又里外看了一遍,真的没有一枚铜板,你如果实在饿得心慌,咱们要不翻翻你的嫁妆箱子?”
轩辕滔滔赶紧摆手深情严肃道:“不可不可,我嫁妆里那些虽都是些天界寻常的物件,但任一样东西落到凡间也是了不得的奇珍异宝,一不留神就会有凡人们为争抢那些宝贝趋之若鹜刀兵相向,引起血雨腥风也是有可能的,万不可流落于世。”
季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道:“那个凡人又不愿意给我们钱。太极香也不灵了没法跟玄天寻求帮助。嫁妆也不许变卖。那女君你只好饿着了,忍忍可能就习惯了。”
柯庐此时眼睛一亮道:“女君,我们可以去找你的人族公婆借钱啊!他们是兰荪国的皇帝皇后来着,绝对很有钱!”
季简猛点头道:“他们召见过我俩几回,都是打听你有没有醒来的,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坏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轩辕滔滔的眼睛也叮的亮了起来,说的对啊!公婆的钱不借白不借啊!
半个时辰后,主仆三人重新垂头丧气蹲在远芳宫门口。
这宫门开是开得,季简和柯庐也都可来去自如,昨晚孟镜玄也没被拦住,看来只是被下了针对轩辕滔滔的禁制,唯有轩辕滔滔本人横竖是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