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苟住》大观圆子

1、第一章

　　天界分九野。除北域极寒极苦寸草不生的变天外，其余八野各有其主。
　　北域玄天是轩辕氏的领地。传闻轩辕帝有儿女九个，也有种说法是只有八个儿子，有无成谜的小女儿存在感太弱，九野上下几乎没太有人见过，是以天界向来流传着她并非轩辕帝的亲生女儿的闲言碎语。
　　又有传闻说三年前轩辕帝把她匆匆打发下凡，本就似有若无的轩辕滔滔更加扑朔迷离。
　　九野神仙甲一边嗑瓜子一边八卦道：“有道是仙凡有别，这位还是个上神，这可真算是云泥之别了，话说天界好像还从没有过把帝女下嫁给凡人的先例，除非轩辕帝尊极其嫌恶轩辕……额，轩辕什么来着，轩辕九这个女儿，图个眼不见为净。”
　　九野神仙乙从他手里捏了一把瓜子：“也有可能这个轩辕什么，这个轩辕小九根本就不存在呢。”
　　九野神仙甲神神秘秘凑到神仙乙的耳朵边道：“那天我确实看到有顶花轿鬼鬼祟祟从轩辕宫飘出来了，轩辕帝尊八个儿子，这轿子里只能是轩辕九儿。”
　　九野神仙乙叹了口气：“那轩辕老九这个帝女着实当的委屈。诶，这白玉瓜子哪买的，怎么这么香？”
　　至于这个流言的当事人，被人一会儿叫成轩辕九，一会儿叫成轩辕小九，一会儿又叫成轩辕九儿的轩辕帝女轩辕滔滔作何感想，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不受宠的孩子，不管在天界还是凡间，都是个茶余饭后可有可无的谈资罢了。
　　人间，兰荪国，远芳宫。
　　轩辕滔滔昏暗的寝帐床帏内，一缕淡蓝色太极香冉冉飘起，一个陌生的女声随之响起：“滔滔，滔滔！”
　　锦缎堆叠的大床上，一个女子动了动睫毛，连眼睛都没睁开，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你二哥前阵子寻到了不少奇珍异宝，也给你留了几个，你赶紧上天界来拿，对了，你二哥在三日后要去镇压异动，你还是跟着一起吧。”
　　床上那女子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头，好吵啊，这叽叽喳喳的还没完了。
　　“喂，滔滔，嫂子跟你说话呢？”
　　“到底在讲什么东西啊！听不清听不清！”床上的女子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把被子拉高盖住了脑袋，没忘记随手摸了个东西砸向那个声音源。
　　一柄玉如意飞出去，寝殿恢复了宁静祥和，萦绕着蓝色灵烟的太极香委顿在地上碎成了一摊渣渣。
　　然而没过去多久，轩辕滔滔再次被吵醒了。
　　“呸，咱们女君从新婚就昏睡到现在，气息还越发弱了，该不会是终于出事了吧！呸。”
　　这语气……竟然喜滋滋的？
　　轩辕滔滔自深沉黑暗里醒来，未及睁眼就有悠远沁人的香味钻进鼻腔，其中还掺和着一点……好熟悉的什么焦香味道。
　　她闭着眼睛耸了耸鼻子，努力回忆。
　　只听另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开口道：“哎，要是永远昏睡下去就好了，咱们也好落个清闲，好不容易修成小仙，谁想来伺候别人啊！而且这个女君神神秘秘的，不仅咱没跟她讲过话，整个天界据说就没什么人跟她打过交道，传说她脾气性格极差，如果她醒了咱们苦日子可就要开始了，哎。”郁闷地叹了几口气，又补充道：“只是他们轩辕一族出了名的金刚不坏，这次恐怕也就是再昏睡几日就又醒了。呸，这白玉瓜子放久了果然不那么新鲜了啊。”
　　轩辕滔滔眼睛猛然一睁，终于灵光一现，这熟悉的焦香味道原来是白玉瓜子！
　　两个人似乎专注地在一旁嗑瓜子聊天，并没有注意到轩辕滔滔的动静。
　　之前那个声音又开口了：“呸，是不如天界的时候好吃。话说咱也就是在这做做白日梦罢了，女君要是真的一鼓作气昏睡下去醒不过来了也未必是好事，玄天早晚会发现，虽然我们根本没迫害她，怕也是不好交代。呸，也不知道下次回天界是什么时候了，下回必须多带几包白玉瓜子。”
　　一鼓作气是这么用的吗？轩辕滔滔盯着头顶的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绫罗床幕心里暗暗吐槽。
　　“话说，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那人压低声音：“呸，轩辕一族上等神格，尊上九个儿女，怎的就只咱女君如此孱弱，动不动就昏睡，……不说跟她的父兄比，也不说跟九野列位神仙比，呸，就算是咱们女君的人族公公婆婆瞅着都得比女君身子骨强健啊。还有还有，呸，尊上给二少君娶的是朱天的灵溪女君，给三少君物色的是钧天的鸾羽女君，说起来咱们女君还是尊上唯一的女儿呢，他又怎么舍得女儿嫁给寿命短短没有法力的凡人为妻，别说在咱们玄天了，就是九野上下也没有这样的先例……你说说，该不会，女君真的不是轩辕一脉的——”
　　“呸呸呸！这话可不敢乱说！”本来温柔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
　　“啊？快说说怎么回事？”另一人被吊起了胃口。
　　那人心急火燎连着呸呸呸好几声吐尽了嘴里的瓜子壳，声调却压得更低：“有个事我偷偷跟你讲，你可别告诉别人……”
　　轩辕滔滔灵敏预感到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要讲什么秘辛了，赶紧把一双耳朵使劲支棱起来。
　　“虽然女君的父兄中除了三少君外都不待见她，但她好歹是尊上亲口承认的女儿，前些年有个仙姑喝醉了酒胡言乱语说女君不像尊上的种，尊上雷霆大怒把她抽了仙骨扔进变天了，这可是我亲眼所见！那仙姑据说道行还不浅呢，抽仙骨那会儿可是哭嚎得撕心裂肺，还是从手指开始抽的，那场面太惨烈了，你都没法想象，她的族人在尊上跟前连磕了九十八个响头都没求得赦免，啧啧啧。”
　　那人倒抽了口冷气，结结巴巴开口道：“抽，抽了仙骨再扔进变天？尊上手段凌厉是九野闻名，可，可那变天虽也在天界九野之内，却是极寒极苦之地，从，从手指抽了仙骨，再扔进去那岂不是等于一刀刀凌迟处死那仙姑！”
　　“所以我们就老实听尊上的吩咐照顾好女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该说的别说，尤其不要议论她的身世，别惹尊上发火。”温柔声音的主人明显老成持重些，做了个意味深长的总结发言。
　　轩辕滔滔枕着双臂歪着听了半晌，心里很是敬佩这位婢女，毕竟面生的婢女竟然对这桩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秘闻知根知底。
　　只是那位婢女总结陈词后，床帏外就沉默了，她等了会儿没有下文，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安？那仙姑被扔进变天是啥时候的事啊？”
　　嗑瓜子声戛然而止，层峦叠嶂的床帘呼哧一声被拉开，两只脑袋一起钻了进来。
　　随后那两只脑袋又迅速退了出去，先后响起啪啪两下清脆的跪地声。
　　“哇，女君你醒了！” 圆脸婢女热泪盈眶。
　　“哎呦，女君终于醒了！”瓜子脸婢女膝行向前抱住梁梦的大腿。
　　轩辕滔滔端详了一会儿面前努力营造喜悦假象的婢女，一脸期待地问道：“二位姐姐，白玉瓜子可还有吗？”
　　两个婢女愣了会儿，齐刷刷高举起白白净净四只手：“吃完了……”
　　轩辕滔滔重重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我醒早点了，怪我怪我。”
　　瓜子脸婢女机敏非常，抱着轩辕滔滔的大腿絮絮叨叨道：“小仙以前在轩辕宫外做洒扫的活计，没机会进内殿，所以女君不认得，但小仙钦慕女君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亲切和蔼，令人如沐春风！”
　　圆脸婢女拭了一把热泪接话道：“小仙以前在厨房帮工，也是钦慕女君已久！本来欢天喜地跟着女君下凡的，不想女君昏睡了这么久，今日才终于能跟女君说上话，我太激动了。”
　　轩辕滔滔闻罢笑眯眯道：“甚好甚好，没想到父尊给我安排了两个如此得力的助手！”
　　二位婢女对视了一眼，心里地动山摇，还从未有人这样夸过自己。前阵子尊上说要打发两个婢女跟着女君下凡，大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万般推辞，管事的仙姑说她们两个在轩辕宫待着也没什么用处还老是碍手碍脚的，所以她们两个才被强行送下来的。
　　“你叫季简，你叫柯庐，对不对？”轩辕滔滔伸了个懒腰，拿了外衣披上。
　　两个婢女俱是一愣，在玄天几百年都没有几个人记得她们的名字，连管事仙姑都时常叫错，还常常怪她们的名字生僻拗口。
　　两人五味杂陈，缓缓点了点头，柯庐忍不住问道：“女君何以知道我们的名字？”
　　轩辕滔滔笑眯眯道：“你们的名字很好听，忘了何时听到过，就记到了现在。”
　　看到两个婢女眼中蓄泪又要痛哭一番的样子，轩辕滔滔赶紧出声打断道：“我这次好像又昏睡了半个月啊，现在肚里空空难受得很，可以先吃饭吗？”
　　他们轩辕一族虽然自数千年前就飞升成神，但一直保留着好好吃饭的优良习惯，人人都道神仙不用吃饭，这话对大部分神仙来说确实如此，毕竟神仙已脱离肉体凡胎，不吃饭并不会饿死。但对个别神仙来说，吃东西并不仅仅是用来保证不饿死的，也是一种无法替代的享受，有个别神仙一旦肚子空空就会头晕眼花心情郁闷，不仅需要吃饭，还得吃红烧肘子吃糖醋排骨锅包肉干炸里脊麻辣鱼片地三鲜红烧狮子头韭菜盒子，这个“个别神仙”就是轩辕滔滔。
　　季简苦着脸为难道：“女君，虽然小仙在厨房帮过工，但是小仙不会做饭。”
　　如果她会的是下厨房而不是炸厨房的话也不会被管事仙姑打发下凡了。
　　轩辕滔滔和颜悦色道：“没关系，去远芳宫的小厨房看看有什么端什么就行。”
　　仙婢手脚果然是利索，片刻后就火速端上来三菜一汤。
　　轩辕滔滔赞许地看着季简的圆圆脸，但是当她收回赞许的目光，低下头提起筷子的那一瞬间，就像被施了定身术，研究了半天，还是默默放下了右手。
　　晶莹剔透做工繁复的镂花玉餐盘上有几盘莫名其妙的诡异东西。
　　“这些东西确定能吃吗？”轩辕滔滔以为自己是饿到头晕眼花，虚弱地跟身边的婢女确认。
　　季简朗声介绍道：“女君，小厨房说了，这是云母拌青菜，这是赤石脂拌竹笋，这是玄膏拌木耳，这是雄黄水。”
　　“不，不是，你俩刚才可是在嗑白玉瓜子啊，为啥我吃的只能是这些！”轩辕滔滔的声音因为悲愤而哆嗦起来。
　　季简一脸无辜道：“女君，小厨房说了，夫子身为巫祝，饮食须清洁，所以远芳宫的小厨房里一向只供应这类饮食，今日的菜谱就是这几个。”
　　轩辕滔滔犹不死心地追问道：“一个馒头窝头什么的也没找到？”
　　季简点头：“恩，都找了，除了这些，啥也没有。”
　　轩辕滔滔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想办法出去买点东西吃吧，晚点吃也好过没得吃。”
　　早就听闻过人间的小吃花样很多，柯庐欢快转身，跑了没几步，就刹住了脚步，犹犹豫豫回头道：“虽然但是，咱们没钱啊……”
　　轩辕滔滔……
　　她举目四望自己偌大的寝宫，入目尽是雕梁画栋，绣户珠帘，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而她自己正坐在寝殿正中巨大无比的一张千工拔步床上，里里外外足有七进，通体描金画彩，轻笼烟罗，还散发出阵阵古远香味，应该是金丝楠木打造的。
　　但问题是，只有家具，连个花瓶摆件字画都没有，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偷偷拿去卖钱的东西。
　　又是一声悠扬的叹息，轩辕滔滔道：“罢了罢了，再想想办法吧。”
　　“那女君要不先将就将就这三菜一汤？我听说有些神仙在飞升前，就是他们还是人族的时候，确实是以这些东西为食，还是能果腹充饥的。”柯庐一本正经道。
　　轩辕滔滔婉拒道：“没得吃也好过吃这些……对了，辛苦你们帮我去小厨房要来菜谱看看，或许明天就有好吃的了。”
　　一炷香后，一脸咬牙切齿把菜谱都揉皱了的轩辕滔滔决定，为了吃口好饭，是时候去见见她的人族夫君了。
　　“那什么，我的人族夫君是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