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遗记》原杉

2、入世（二）

　　“阿姨，真的谢谢你把我带回来，不然我就要饿死在街头了。”余迎不好意思地看着空碗，“我能再吃一点吗？”

　　“锅里还有，我去给你装。"中年妇女接过碗，"叫我黄姨就行。不要这么客气。”

　　余迎站起身来：“不不不，人家都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这是救命之恩，黄姨可是我的大恩人。”

　　“是我那个盲眼儿子把你捡回来的。这小子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心肠比谁都软。”黄姨叹了一口气，“小姑娘，现在不太平，赶紧回家吧。”

　　“我刚从英国回来，是要来时代报馆做记者的。”话说到这儿，余迎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四周，“哎呀，我的行李箱呢？”

　　黄姨也跟着惊了：“坏了，我儿子眼睛看不到，一心只想救人，怕不是只把你背回来了，我带你去问问他。”

　　“昭哥！老样子，给我来两个草鞋饼。”

　　听到这活力十足的声音，就知道是小巡捕李轼来了。年龄不见得真的比自己小，可这小子对谁都是油腔滑调地喊哥喊姐，一听就是从小在家受宠惯了的。

　　“好。”觉昭从手边摸起一张油纸，就着抓起两个草鞋饼，再一对折，送到李轼眼前，“我阿妈还没过来，你不要给我耍滑头，老实给钱。”

　　“那我在这坐到黄姨过来给钱，你总放心了吧？”李轼坐到店旁一个木箱上，优哉游哉地吃起了饼，“不是我吹，昭哥你这手艺又见长啊，好吃。”

　　“你要是迟到被总巡捕革职，那我不是少了个熟客？”觉昭转身摸索着整理起桌面，准备继续做饼，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闯进了店里——

　　“找到了！”

　　觉昭有些不解地回过头继续听动静。

　　“恩人，谢谢你！”余迎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地扑到了觉昭身上，给觉昭来了个热情的拥抱，这猝不及防的一抱，吓得觉昭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架子上。

　　“唉哟。”目睹了全程的李轼也愣了愣，这姑娘一身洋装，虽然有些脏污，却难掩精致，发型也像领事馆那些外国小姐那样整理过，怎么就冲着他这个木讷的昭哥来了个这样亲热的招呼。

　　而那边被抱得发懵的觉昭，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这姑娘身上的香气，他好像有些熟悉。

　　“余小姐……这……”

　　众人这才意识到，店门口还站着一个黄姨。

　　“抱歉抱歉，我一时没想起已经不是在英国了。”

　　觉昭沉默，他心里大概知道面前的姑娘是谁，可他从前救人帮人，从未受过这么大的谢意。他听得出这个姑娘的感谢是发自真心的，其实他心里也挺高兴的，即使不知道这姑娘发生了什么倒在了自己门前，他也没多想就把她带回了家——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个姑娘。

　　“谢谢你。”余迎给觉昭鞠了一躬，仰头看着比自己稍高一些的他，可能是在做饼，他的身上脸上甚至连头发上都沾上了面粉。不过模样嘛，倒是蛮清秀的，只是他一直合着双眼，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虽然有听黄姨说这位救命恩人是盲的，可这么一见，余迎并不觉得他像个盲人，反倒像大庙里合着双眼的菩萨，平静，温和。

　　“我昭哥眼睛看不见的，你给他行大礼也没用啊。”李轼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要我说还是刚刚那个拥抱够直接。你们洋人就是热情。”

　　“我不是洋人。我是正经的广州人！”余迎回头看着这个在吃饼的巡捕反驳。

　　“洋人也好，广州人也好，这位姑娘你的行李……应该是，在那位巡捕先生的屁股底下。还有你，巡捕先生，我听刚刚钟楼已经敲过钟了，你再不走就真的要迟到了。”

　　“好嘞，那我就先开工去了。这位小姐，有缘再见。”李轼笑着挥了挥手，临走还不忘凑到觉昭的耳边来一句，“昭哥，人挺漂亮的。”

　　漂亮。

　　这个概念在觉昭心里并勾不起什么波澜。

　　他常常会听人说，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可到他这里，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他不懂区分，不懂评判，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