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入世（三） ...
-
那个叫余迎的姑娘，就像一阵春风，吹过了，又荡然无存。
觉昭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着他的草鞋饼。
来店里的客人都是附近的街坊，他的饼店开了一年多了，像上回在门口捡到余迎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可他没想到会有第二次。
还好这次余迎是清醒的。
“早晨！”
这个时辰，街上本来应该没什么人，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招呼，觉昭突然就定住了，攥紧了手中的盲公竹。
“别紧张，我是余迎，前几天被你救下的那个人。”
觉昭有些疑惑。
“余小姐，前几天不是有道谢过了吗？”
“我来附近的报馆上班啦，今后会经常来帮衬你生意的。”
觉昭摸索着用油纸包好两个葱油饼，小心翼翼地递到余迎手边，恰好碰到了她柔软纤细的手。
“那多谢你了。”
余迎会在一天中的各种时刻出现在觉昭的身边。
他很疑惑，报馆的工作有这么自由？
在他印象里，报馆里的人就是写文章的，他偶尔也会听来买饼的客人聊到报纸上的新闻，有些熟络的客人也会给他读上一段，让他也参与到讨论当中。
可他不知道，记者每天还要外出取材采访。
余迎坐在觉昭搬来的小板凳上，小口小口地吃着葱油饼，一边跟他说着话。
她学识很渊博，很多话，他都是从她口中才第一次听到。
她跟他说，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圆球。
他不解。
“那我们怎么能站稳在一个球上呢？路明明是平的。”
于是他连揉面的时候都无意识地揉成一个圆团，用筷子尝试着在这个圆团上立起来。
很明显，除非筷子插到圆团里，否则不可能立起来。
他把这个结论告诉了她，她又告诉他，地球和面团不一样，地球有引力，这个引力能让树上的果子落下来落在一头牛的头上。
“不是牛，是牛顿，牛顿是个科学家。”
科学，这个说法他知道。他从小被阿妈寄养在庙里，曾经有过一群人，冲到庙里来，说他们是迷信，是不科学的，想要获得幸福的人生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而不是靠吃斋念佛。
他们说的不算错，也没有对庙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觉昭不觉得他们是坏人。
真正的坏人，是那些用轰隆的炮弹把寺庙炸成残垣断壁的那群人。
“如果有引力，飞机又是怎么飞起来用炸弹炸我们的，他们为什么不会摔下来？”
“因为有其他的科学家发明了飞机。”
“能让人飞起来的东西，也能让人飞升成佛吗？”
余迎无言以对。
她时常会觉得，这个看起来只会做饼的瞎子，脑子里想的东西不比她认识的那些进步人士少，但是逻辑也更奇怪。
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她觉得自己无法回答。
他脑里的世界听起来远比现实要离奇，夹杂着科学和灵异。
飞机轰炸来得很突然。
那一声炸弹仿佛是直接在觉昭的头顶炸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和烧焦东西的气味。
他应该跑。
阿妈跟他说过，就算看不到路，跟着跑难的那群人的声音跑，就能跑到安全的地方。
他准备跑。
他的耳朵当然捕捉到了从饼铺门口跑过逃难的人的声音。
“报馆那边被炸了。”
觉昭松了松手中的盲公竹又重新抓紧。
不知道余迎今天有没有像往日那样偷懒。
余迎的声音就像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召唤，出现在他饼铺门口。
“阿昭，跑啊。”
觉昭听着她胡乱捞起油纸把那些做好的饼包起来，然后突然一股滚热的气息，饼都被塞到他怀里。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饼。
然后被余迎一手抓住手腕，漫无目的地向前跑去。
这个漫无目的，只是针对他而言。
他知道余迎会带他到安全的地方，她不是坏人，也不会害他，她对他好，好到旁人对她议论纷纷。
余迎失业了。
准确来说，是报馆被炸之后，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迅速恢复运转。
余迎租住的房子也被炸了，行李什么的都压在烧焦的横梁下，觉昭陪她回去找幸存的物品，听她小心翼翼地踩在碎裂的砖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各种翻倒的声音后，他听到她欣喜地一句“找到了！”
她沾满灰烬的手把一只不明物体交到了觉昭手上，颇有分量。
“这是我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地球仪，你摸摸，是不是圆的，我们就在这里，这个小点点这里。”
金属的球面上是凹凸不平的不规则形状，余迎说，平滑的是大海，凸起的就是陆地。
他们所处的这座城市，只是球上小小的一点。
觉昭把地球仪和余迎一起带回了家。
一个是能让他认识这个世界的物件，一个是带他认识这个世界的人。
阿妈有些错愕，也没有多说什么。
谁也说不准这座城市在战火中还能支撑多久，有情人也不见得能终成眷属相守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入世（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