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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两道公文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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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
她的灵魂是清醒的,但控制不了身体。
轮椅的轮毂,无可挽回地往前滚动。
天旋地转,品林哐当。轮椅与阶梯激烈碰撞,轮椅上的人,被甩了出去。
头、脖颈、腰腿……
一寸寸折断。碎裂。
身上好湿,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是血吧。
视线里血糊糊的,二楼的阶梯——那是她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呼——”
纪筝清醒,用力呼吸。
屋角抱臂静息的那伽,迅速靠近,捉住她手臂,“怎么了。”
纪筝苦着脸看他,“没事。有点没缓过来。”
谁都不想经历从楼梯上活活摔死。
何况意识清醒,但身体不自控,那感觉太无助了。
“那伽……不是丁木匠。”
“什么?”
“我看到了。”
郭小柔摔死前的最后一刻。
她看到了二楼的阶梯,那里,并没有人。
不是丁木匠从后推的,是郭小柔自己,推着轮椅摔下了楼。
所以郭小柔才会被困在死地。
整整十三年无法主动离开。
因为……她是自尽。
其实,郭小柔早发现了吧。纪筝猜想。
在郭小柔治病的日子里,相公已经和隔壁的媳妇陶三好上了。所以,功德簿重现时,两个人的相处,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丁木匠讨好,郭小柔冷淡。
是越轨的丈夫,在哄骗发现真相的妻子。
郭小柔狠心把自己推下楼时,心里该有多恨啊。
恨到……吃了十三年的土。怨气依旧难消。
那么,陶三肚子里投胎来的孩子……
怀中功德簿有异样,纪筝一看。
在郭小柔那页,又出现了新的一行。
【郭小柔:这是他们欠我的。】
纪筝摇摇头,捏捏眉心,冤孽啊。
执念未消,冤亲债主总会讨债,讨到干净为止。
三日已至,纪筝收魂郭小柔的公文结果,应当下来了。
纪筝提灯从神龛进入地府。
酆都冥灯,直接引路至泰山之门。
那伽的手搭在冥灯柄上,以免迷失。一同跟随。
他不放心。
他们才到泰山之门前,先叫一块方形的物件,吓了一跳。
那伽是好奇,变出鬼身,盘起蛇尾巴把自己一层层垫高,仔仔细细看清楚整块方形。
“这是靠炁运作的吗?”
纪筝受的是另一种惊吓。
纪筝:告诉我,为什么地府有滚动电子屏?
滚动电子屏上,还标红字反复滚动通报纪筝的光辉事迹。
“候补阴差纪筝毫无发伤,稳捉十三年老鬼,泰山府君特此鼓励”
右下角小字“今天不努力明天更费力。阴差们,卷起来!”
纪筝:大可不必。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拖着盘起了十八圈蛇尾巴的那伽,往阴差办走去。
好在阴差多,人多互相不认识。
而且阴差们各式各样,有异形的牛头马面,也有成精的桃花草木妖,有穿山甲黄皮大仙白大仙之类的保家仙,甚至有画皮这种志怪里的鬼,靠凡人念力化虚为实,修炼成形的。
地府主打一个包罗万象。阴差,不挑种|族。
纪筝身处其中,仿佛上辈子参加化装舞会。
还好,主管公文的判官,坐在最高处吊下来的血笼子里,好找得很。
纪筝朝前头判官的位置走去,准备悄悄领了自己的记功结果就走。
但阴差们的闲聊,时不时钻入她耳中。
某牛头:“门口那方块,哪儿来的啊?”
某马面:“不可说。阎王大人派的。”
“瞧着不像任何一界的东西。”
“可能是从天界拿的,谁知道呢?”
又有个穿山甲阴差说起候补阴差纪筝。
那穿山甲很上道,知道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
讲到要紧的,立刻背手咬耳朵说话,纪筝听不到了。
反是那伽耳朵微动,像滩涂中的白鹭。
听了两刻钟,他才回到纪筝身边,表情很微妙。
他把纪筝拉到角落,附耳上去。
冰冷带香灰味的呼吸,扑在纪筝侧颈,她皮肤上起了层细细的汗毛。
“你有危险。拒绝轮岗。”
纪筝惊愕,眼睑和眉毛微抬。
轮岗?
轮什么岗?
这和阎王招揽她时,说的不一样啊。
容不得纪筝应对,判官的呼唤已然响彻大厅。
“纪筝,你的试用令。”
顿时,全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纪筝身上。
阴差办会场的噪声都降下大半。
纪筝接过那张烫手山芋似的试用令。
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内容。
泰山府君见她表现突出,特许从候补阴差,升为试用阴差。试用期六个月。若六个月后表现优异,可转正,按表现定岗为正职阴差。
纪筝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正准备开溜,判官“诶”了一声,“别急,还有一张。”
还有?
纪筝接过一张骷髅状的蓝纸。
居中隶书“轮岗告知令”。
“判官大人,我能不……”
“不能。”
判官话都没让她说完,冷冷瞥她一眼。把小刀丢给纪筝,让她签字画押。
“试用阴差,全部都要轮岗。一视同仁。每月各值几日,公平公正。烦请配合下我们的差事。哪个岗都不容易。”
阴差办会场阴差海海,纪筝可不想当众当出头鸟。只得硬着头皮签名,答应轮岗。
签好后,她反而不急着离开。
拉着那伽躲在会场琉璃立柱旁。借高大的柱子遮挡身形。
她观察了十几个阴差在判官那的对话。只要是试用期的,他们确实都签了轮岗的条契。
没什么不对。
可那伽,分明让她拒绝。
事已至此,那伽将方才听墙角的消息,如实告知。
“他们说,你横空出世,一上来就记大功,必有靠山。”
“有人道,你的靠山是阎王。”
“有信者,有不信者。但最终统一了战线,就是阎王老爷亲自来了,也得轮岗!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靠山到底是谁,靠到什么程度,自然见分晓。”
听到这里,纪筝脸颊上的肌肉都开始颤抖。
她明白了。
在地府这样大的地方,人山人海,人才济济,想要出头,除了拼自身实力,也要看年限资历,更要看背后的靠山够不够硬。
轮岗,就是老阴差们,检验新阴差靠山的手段。
从前纪筝修道,回家过年,饭桌上听纪相讲过类似的规矩。
甫一新人进场,摸不清他背后门道。
那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上来就派他苦差事。
给他派最苦最累最难的活儿!
必须压到他喘不过气。
这时,有靠山的就忍不住回家找靠山哭,求着靠山帮忙说话通融。
于是乎,靠山是谁,他与靠山亲密到哪个份上,就一目了然了。
同僚们便依此来决定,对待新人的态度。
无非三种情况。
靠山硬,那他们供着这新人;只是和靠山搭点边关系不亲厚的,平常对待即可;没靠山的……那就随意欺压。
什么新人来都逃不过这一遭。
那伽:“现在你就是这个新人?”
纪筝长叹着点点头。
她轮的第一个岗,必不是什么好去处。
有的磋磨了。
……
纪筝垂眸,历数轮岗条契上的岗位。
奉使勾魂、批文批命、妖异岗、志怪部……
名目繁多,数不胜数。
每个岗位还有具体介绍。
比如妖异岗,管妖怪、魔、还有妖道、不修正法之歪门邪道者,如是种种。通通收魂。
纪筝看来看去,这个岗,风险性最高。
学艺不精的阴差,那可是捉妖异不成,反误了卿卿性命。被妖道反烹制成新妖异都有可能。
她心里惴惴,做好最坏的准备。
回到年山墓园,就开始央崔惊樾出来,教她御鬼宗道法。
上回学了“鬼阵印”,只是缺真言心法。要等找齐小师弟的一魂三魄,才能再学。
这回,崔惊樾从画符教起。
御鬼宗画符,最基础,但也最实用。
学起来上手快,最适合纪筝当下的情况。
纪筝亦不含糊,埋头苦学。
小师弟很贴心,最先教她的,是“百解消灾符”。
“小师姐,平时写一张贴身带着,送亲人送朋友,大利逢凶化吉。”
纪筝:幸运鹅buff,她懂的。
她要是不懂,上辈子也不会是打游戏猝死的了。
百解消灾符只是前菜。
崔惊樾见她学得快,蘸水点在木桌上,一口气教了十数种符咒。
纪筝固然聪慧,但半路出家改学,这都是道宗从没教过的。难免吃力。
又无钱买纸笔,只得蘸水先写熟。
等崔惊樾的灵魂休息时,那伽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是向来懒怠干涉这些的。
加上天冷,蛇族的天性愈发突出,没事儿他就靠在墙角睡觉。
白天睡,夜里睡。
偶尔他打着哈欠醒来。
是深夜。
他总能撞见纪筝在练写符。
要么秉烛,对着木桌写。
“大黑的夜这么看,当心瞎眼。”那伽的口气总不客气。
经过时,指尖弹了弹,给纪筝四周补了几颗星星的光。
后几日,背记熟练,无纸笔的纪筝,就泥块树枝练手。
写符不仅要准,更要快。
战斗时,斯须的犹豫,符未写就,人就可能要丧命。
纪筝知道,写符的速度,顶顶要紧。
她用树枝划泥块,磕磕绊绊、硬泥阻滞书写是常有的。照旧是写。
若是硬泥上书写都能一挥而就,来日她用纸笔、用炁凌空书写,只会更快。
夜半,纪筝睡前脑子里是符,梦里也是复杂的线条。
她时常早醒。
早醒很难再睡着。她又怕吵着小埋和邱老头。
遂悄悄去了前院。
墙角的那伽,听见她的响动,不由猛打哈欠,困蒙蒙地跟上去。
那伽看到,她用随处可见的泥土,树杈为笔,在地上练习符咒。手指都冻得肿胀红萝卜一般。
写满了,就用脚再踏平。
冻疮又疼又痒,她就哈口气,挠挠再疼得龇牙咧嘴。但一点不娇气,脸上又是认真与专注。
纪筝自有止语止心的境界。
那伽抱臂在前院守了许久。纪筝都完全没发现他。
沉浸在画符的世界里。
那伽愣愣地看着,催动周身的靛蓝色鬼炁。
鬼炁悄然到了纪筝身旁。鬼炁阴冷无法温暖她,但至少,可以挡掉点寒风。
纪筝哈气呼冻疮的动作,果然变少了。
那伽默默陪伴,仰头望着山月。陷入回忆。
真像她啊。
是夜,纪筝正入神画符,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抬头一看,是那伽。
她手下树枝未停,肌肉都养成习惯,继续写符。
“怎么了?”
那伽摊开手掌,“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