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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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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少说十几个小吏,还有狱丞。想必就是这些人拦住了云使,这才让一向谨慎的云使没护住裴十六。
柳执眼都没眨,仿佛这十几个人他抬抬手就能掀翻,脚步坚实从脸都要气歪了的王临旁边走过,一把推开挡在牢房门口的人,露出里面的景象。
刑狱的牢房狭窄,关押犯人和审讯用的房间并不在一处。
只是王临似乎并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不在乎。裴十六的牢房里多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十字木架,登时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
裴十六已经被放下来,木架上捆人用的绳子上沾满血迹,架子下干草堆上的血凝成一滩一滩,扑鼻的血腥气顺着眼睛熏到脑仁,让人作呕。
柳执凑上前几步,弯腰查看,只见裴十六一身白色里衣破破烂烂,染成血色。衣服下的肌肤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胳膊与腰侧的皮肉缺胳膊少腿,属实受了不少罪。
“柳督公,人你见到了,有什么要说?”王临不但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得意洋洋,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喜悦。
“怎么不说话了,看不得这般血腥?”他仍笑着,向前走了几步:“不应当啊,柳督公虽说是细皮嫩肉,可最擅长的不就是严刑逼供,怎么连这点东西都见不得。”
语气中带的轻慢调笑,不用动脑子都能听的出来。
柳执面色平淡,直起身子。
他抬了下手,让云使把裴十六的尸体先收下去,自己则转了转手腕,看着王临笑了一下。
“我见不见得了,王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被王临拦了许久,受了委屈的云使们便冲了上去。不一会儿,十几个人散落躺倒在地,王临一身绿袍被扒下,乌纱帽丢在地上,被邢景堂拎鸡仔一样捆在了审讯用的木架上。
头发没了束缚,随着挣扎散乱下来,蒙着王临的脸,如同厉鬼。
“柳执!你他妈一个太监你也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都放开,放开我!”
柳执从邢景堂手中接过鞭子,似乎觉得不够重,又让人找来一盆盐水,慢条斯理把鞭子泡进去浸着。
“柳某人没有失忆的毛病,自然知道。只是裴公子不明不白死在牢里,我总要给裴家一个交代。”
木架被挣得咣咣响,麻绳很快就在王临的手腕脚腕磨出血痕。只是他根本感受不到这些,恐惧和恨意漫上心头,让他愈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胡乱攀咬。
“给裴家交代……”他恨恨磨牙,声音呕哑难听:“你知道给裴家交代,为何当年不给我们王家交代?!他裴十六的命是命,我哥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柳执,你是非不分利欲熏心,为了钱为了地位什么做不出来?!你一个太监,摇着尾巴求别人操都没人愿意的东西,凭什么断我哥的案子!你也配给裴家交代,给王家交代?你是什么东西!”
嘶哑的声音宛如破碎的瓷片在青石板上摩擦,将周遭所有人声都擦得一干二净,只留下鞭子浸在盐水中起起伏伏的水声。
他骂的过于难听,云使们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却没一人敢上前。
柳执心想,昨晚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能传到王临的耳朵里,想来他在这皇城中也有不少耳目,手腕一沉。
只听得破空声在耳边炸响,王临的质问被惨叫打断,登时说不出话了。
长鞭身上的盐水还未甩尽,转眼间就沾上了浓重血渍。
而使出这么重的一鞭,柳执却像没事人一样,连晃都不带晃,丝毫不失风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中的是毛笔,面前的是画纸。
“王公子说笑了,谁的命不是命呢。”柳执略过了那些不中听的话,脸上带笑,手上却依旧重重挥鞭:“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有的刑罚都是和行为相当的。你兄长的一条腿,用他裴十六的命换,你不觉得有点多吗?”
“不多,一点也不多!别说他的命,他们裴家全家上下几十条命加起来都不多!”
王临脖颈青筋暴起,拳头攥紧双目赤红,受了什么巨大的冤屈一般。
“他们裴家能走到今天,还不是吸了我们家的气运!如果不是他们,我哥还坐在尚书的位置,他爹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鞭声无情,将刑狱的空气都抽得带上几分铁锈味儿。
王临疼得快失去神志,嘴里却还在念叨,比柳执想得倒能抗不少。
“腿没了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不能走不能站,下地都要人伺候,跟废人一样。他天天寻死觅活,谁还能看出来那是曾经的尚书大人,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子弟……”
“他的房间什么尖锐的东西都不能放,绳子也不能放,下人寸步不离,少看了一眼都害怕他一头撞上墙去!这他妈叫只是一条腿?我就是要他裴十六偿命,他应得的!”
越来越多的谩骂从王临的嘴里吐露,骂裴家,骂官员,骂柳执。声音从嘶哑怒吼到尖叫,再到最后精疲力尽,只能勉强听个声,用了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王临身上洁白的中衣染成鲜红,却不至于像裴十六那样皮肉都坑坑洼洼。
在柳执眼里,这就是那种让外人看来遭受酷刑,可实际上并不严重,修养月余就能好的程度。
可王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
“我见不见得了血腥,想必王公子心中自有定数。柳某斗胆嘱咐一句,若以后王公子还要责罚人,记得把木架放到空旷的地方,这样动作才能施展开,威力也最大。”
柳执让人送来茶水,喂到他嘴边。
王临听见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自嘲地笑了笑,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没人听清。
柳执心中略觉不对,却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等王临喝了水,缓过来一些,柳执便又问道:“王公子的怨恨可说完了?那该我问了。”
他斜倚在放水盆的木桌上,鞭子松松握在手心,鞭尾低垂。
“打死裴十六,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
邢景堂站在他身边,投来惊讶的目光。
润了润嗓子的王临没被放下来,他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柳执的问话让他集中注意力应对,可浑身上下各处传来的剧痛又让他神志分散,意识恍惚。
他反应了片刻,突然笑了。
“我那么恨他,当然是我的主意。”
柳执叹了口气,实在有些累了。
他硬撑着一路骑马而来,又抻着胳膊挥了半天鞭子,昨夜的后遗症随着动作停滞一起上涌。
本以为王临也不过是一个世家子弟,同裴十六一样是个软骨头,教训几下应当就会老实吐露,没成想倒还是个有脑子存了几分心智的。
柳执不想再耗下去,他招来邢景堂,将鞭子递了出去,让他换个别的来。
“王公子,本来就是你告诉我实话,我意思意思抽你几下,你再装个病的事,为什么非要闹得彼此都不愉快呢。”
“照你的性格,真要这么恨他,恐怕走路上遇见都得用麻袋套了把他扔河里,哪里还等得到今天。等到人落在我手里,再赶上来把人抢走,在刑狱里打死,还不让人给我传信。”
柳执颠了颠邢景堂递来的荆棘条,走上前,将有尖刺的部分贴着王临的脖颈划过,意有所指:“到底恨不恨,有没有人指使,还不是你自己说的算?”
柳执的声音很好听,清亮却不显女气,如同春日里缓慢融化的河水,晶莹冰凉。
可这样的声音,在威胁人时也格外让人脊背发寒。
王临的神态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身体不自觉在荆棘条的触碰下颤抖,但一句话也没说。
柳执彻底没了耐心,一张脸也懒得维持笑意,迅速沉了下来。
美人落相也是美的,前提是这美人不是柳执,手里也没有拎着能让人皮开肉绽的刑具。
不过转眼间,木架附近的地面上就落下一层血渍,时不时还带着星点皮肉飞溅而出。
王临原本已经嘶哑不堪的嗓子凄厉得宛如被掐住脖子的鸟雀,到死也要无助地求救,发出尖锐却无声的嘶嚎。
柳执身后,有一人从阴暗的通道缓步走来,只不过他专注眼前,并未察觉。
因为荆棘条的长度限制,柳执只能站在王临一丈之内的地方。荆棘条落在王临身上扯带出血点,他自己的身上也被迫贱上血痕,恶心得他直皱眉。
“到底谁在指使你?”
“他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他要你做什么?”
“除了杀死裴十六,他还交代过你什么?”
痛到昏厥的王临意识恍惚中嘴唇微动,低着头被抽打得一耸一耸。
“没……没有……”
“我恨……他……”
“林……林……”
柳执骤然收起荆棘条,拧起他的下巴,语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林什么?”
一句话似乎把王临从睡梦中惊醒,昏沉的眼神中瞬间透出一分清明。
他用尽浑身力气一挣,伸长脖子要往柳执肩膀上咬。
柳执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迅速收回手向后退,心里寻摸这王临来之前是不是让疯狗咬了,怎么从开始就一副要死不活的癫疯样,看着跟要发病似的。
邢景堂和其他云使飞速挡在柳执身前,柳执被挤得向后退半步,身后便贴上了一个硬朗发热的高大身躯。
方才被王临吓出的冷汗浸在衣背,贴上来人后又是冻得一瑟缩。
柳执一弹,警觉地向后看。
等看清了身后来人的容貌,柳执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他怎么在这的疑问,却很快无心顾及这些。
王临吓退了他,放肆大笑。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而他毫不在乎。
“柳执啊柳执,原来你也会害怕……”他收敛笑意,恶狠狠道:“你真该死,也一定会死!我在下面等着看这一天!”
话音未落,柳执猛然瞪大眼睛,身体条件反射要向前冲,却被人群挡住——
“拦住他!”
只是终究还是晚了。
邢景堂冲上去掰掉他下颌骨的动作慢了一步,藏在牙根的毒物已经被吞下。
王临喉头一动,抬头时表情带了几分死到临头的释然。
他近乎狰狞地望着柳执,直到自己无法控制地七窍流血,看不清任何东西。
王临死了,死在柳执的刑架上。
柳执心中震颤,双眼瞪大,眼瞳微不可察地轻颤。
犯人不受自己控制死在面前的事,对柳执来说太少见了。他已经习惯将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让犯人在生与死的挣扎中说出他想听的话,想要的证据。
一天之间,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不受控地死在自己面前,那种失控感带来的恐惧远远比自己杀了人要多的多。
王临唇齿流血的那一刻,柳执心中的一根弦悄然绷断。
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奔他而来,在那一瞬间,心中无言的恐惧铺天盖地压下来,他下意识抛掉所有防备,脚步朝王临的方向迈去。
一只手捏着他的肩膀,把他固定在了原地。
柳执眉头一竖,一甩手抽了过去,触及皮肉发出脆响。
“别他娘的拦着我,放开!”
这一巴掌抽出去,他也愣了。
柳执转身看着喻穆脸上赫然多出一道五指清晰的巴掌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他实在心急,嘴唇动了动又选择放弃,闷着脑袋又要往前走。
那只手仍牢牢钳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原地,甚至还往回带了带。
柳执对干扰自己的人一贯没什么好脸色,哪怕是自己暂时有愧于心的也不成。眼见着他脸色一变要骂人,喻穆骤然开口,声音沉着冷静。
“检查他的腿部和胯部,可能藏有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