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第 39 章 ...

  •   第三十九章

      一番收整。待两人坐回圆形餐桌,已近正午。满瞬飘香里,迟春景开怀地吃下整碗葱油面,抬眼,却见游江南吃得极慢。

      有许多时刻,会让迟春景恍然。却也让她深信某些重复亦或是相似的片段,时过经年,突然回闪,那种感觉——犹如一张只有答题人才能看到题目的试卷,轻飘飘地落回无形的课桌。果不其然的是,某道填完答案的题目正空荡荡地留在原地。

      被固住手脚的答题人,在有形的压迫下,只得胆战心惊地快速写满整格空缺。待人写完,那张薄薄的试卷瞬间消失。而后,人也好似忘却般地快意生活,但忽而,在某一刹,那张透亮的试卷却掷地有声地携风袭来,直至,答题人写出正确答案,它才会完整地消失。

      可是,正确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迟春景移开目光,端起马克杯,当清甜的汁液顺流而下时,她启唇道:“有时,我也会想,我们为什么不是在城市里面相遇呢?”

      她不再避讳地抬眼望向他。

      见她面容端凝,游江南却局促地往唇角舔去,捏在手中的竹筷不自觉地收紧着,他下意地识避过身,只想夺门而逃。他不敢呼吸地在茫然间看向她时,又听她说。

      “你知道的,不是你,也会是他。”只看她松乏地耸下肩来,虚虚向椅背靠去。

      “可是……”他嚅嗫着双唇,犹觉眼前一黑。待闷气直冲脑门,撞得人心大乱后,游江南不禁俯身向前,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虚影,忽然,他微张着的唇口,急促地呼吸起来,“是我呀!确实,是我啊……”他沙哑着嗓音,木瞪瞪地,一动都不敢动地盯着她看。

      望着他泛起红边的眼眶,迟春景心哀神痛的那一瞬,不由暗暗思索道,她不知这是掣肘,还是遥不可及的坦诚。但此刻,她只想一边坦露,一边后退。

      她轻轻地点下头来,又对着他温柔地笑了一笑。

      瞬间,便看游江南转过脸去。

      “你别……这样,笑……”

      “你可真挑剔啊。”迟春景闻声,直往他后背拍上一掌,“非得这样,才高兴是吧!”

      “嗯。”他吸下鼻涕,垂着脑袋晃了又晃。

      “好嘛。”她无奈地起身坐到他身旁的软椅上,缓缓抚向他肩头,可游江南却梗着身体,拿下她的手来,在颤呼间,一顿一顿地细细摩挲着她指甲上浅粉色的晶莹。迟春景见状,顺势抵在他身侧,她做出欢快的模样,露出一声笑音,转而,看他仍低身前倾,她轻叹一声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相遇的时机可以再好一点儿。”察觉到温热滴落指尖时,她没有犹豫地伸手揽住他。

      “人在旅途中,会在不知不觉间将一个人的常态放大,优化后,看作是自己喜欢的模样。”她慢慢地讲述着,“就比如,在城市里,每一个人都藏身于整洁的服饰下,或谦和或漠然地在一声声的交谈里,尽善尽美地行驶和掌控着自己的欲望。可在旅行时,本该做到的礼让或是守约,却难以推进,一旦有人依约而行,在当时的情景里,总会让人分外惊叹。但是,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应该遵循的吗?”

      “可人仿佛就是这样,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在陌生场景的刺激下,心思便会活跃起来。但你又能说,这样就不对了吗?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每个人都想这样地放纵自己,只是囿于道德底线的不同,人们所展露出来的模样也就缤纷不一了。如果,将所有的不可说都藏于身后,相貌堂堂的人又恢复成相貌堂堂的模样,所以,你应该知道,你之前看到的我,不过是一瞬间的我。我与满车的叔叔阿姨混坐在一起,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我的存在,只会被放大。但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和她们,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空洞着眼睛,兀自流着泪,她侧身去看他,却突然想起曾于童稚时期遗失的那枚亮晶晶的万花筒。

      “哎,你说话啊。”她不堪忍受大段的沉默,似是惊惧地往他手背上拍了一拍,见他撑着脑袋,忽地一下捂住面颊,迟春景忙凑到他身前,左顾右看起来。

      “我……”他清着嗓音,用力地搓揉着染满泪水的眼角,咽下几道水声后,他扬着脖子说,“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伴随着暗哑语调的尾音不自控地泣出抽噎回音。

      那委屈的声调,应和着颤动着的发丝,令迟春景忽地喜悦起来,只见她含着笑地问:“那你,要不,先洗把脸,清醒一下呢?”

      “不要!”他想也不想地拒绝,“我现在清醒得很。”游江南趁势擦下一把鼻涕,探手向前伸去。

      看他闹起别扭,迟春景不合时宜地大笑出声。她哼哼直笑着时,欠身,抽出被他紧攥在手心里的手指,将整包纸巾推送到他面前。

      “哎……”她又扬起余音。

      “你能不能,先别说话……”他捂着眼睛,雾里雾气地含着声说,“我有话要对你说,但你刚才发出声音,打断我了。”他娇气地抱怨完,快速地拿起面纸往脸上糊去。

      “哦。”迟春景眨巴着眼睛,端起水杯,浅浅地喝了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游江南晃着身体,慢慢揉动着僵硬的后背,转而,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我那年暑假,去疆城玩了一圈。后来,在最西边的那座城市,我看到一家邮局,就给你寄了张明信片。我想着,要是你收到了,也许……就会有也许了。”被呵出的雾气,转面沉进厚重的果汁里,亮橘色的液体,瞬间凝固。

      “是吗?”他落寞说完,迟春景却好奇起来,“可是,我没有收到哎。”

      游江南瞬时无语地转过脸去。

      “你接着说啊,为什么寄明信片给我?”她不由得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旋即,便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打量道,“哇哦,明信片哎,真是……好原始的通信方式哦。”

      游江南闻言,止不住地呼呼哼着气,继而,别扭地转过身去。

      他忽然想起,那年夏天,坐在饱满明亮的阳光里,他写下一张又一张的明信片,最终他酸着手指,挑出较为满意的那一张,投递出去。随后,他便在殷殷切切地期盼下,从夏天等到秋天,从秋天守到冬天,继而,又迎来春天。他打开又滑走,熄灭手机后,他知道,他的心又碎了。

      从前,他还存在一丝妄想,现下,看她神色惊诧,他才发觉,一切都是他自圆其说下的一场美梦罢了。

      正当他隐秘地感怀起少年心事,却看她起身离开。游江南忙伸手向前抓去,他绷直嘴角,紧紧看向她。

      “我去接水。”迟春景无奈地晃了晃水杯。

      见他不愿松手,她望着仰在自己面前的这张如同被冷雨打湿的靡靡娇花般绮丽又哀伤的面孔,瞬时,心升怜爱。她抬手抚上他红润的眼角,柔柔抚触了两下,便迅速地收回手来,侧身往对面走。

      不过片刻,迟春景便端出整壶水来,在他身旁复又坐了下去。

      “喝点水吧。”她说,“嘴都干了。”

      看她不疾不徐地张罗着,游江南忽地又流出两行泪水,他迷蒙着双眼,从她手中接过马克杯,边抠着杯角花纹,边隐着声说:“你还没问我,明信片上写了什么呢……”

      “我问了。”只见迟春景似是恍然地笑了一笑,“是你自己不说。”

      “你只问了我,为什么要寄明信片给你。”他小小地反抗。

      “那不一个意思吗?”

      “……”

      游江南在无语中,伸手抹去莫名流淌出来的眼泪,只看他半直起身体,扯着嘴角说:“我写的是……”他话音刚起,却突然卸下力来,似是认命般地耷拉着肩膀,含声恨道,“算了!你都没收到,就不说了!”

      “哦。”却见迟春景噙着笑,幽幽搭起双臂,半翘起腿来,轻轻晃荡着快要滑落下去的拖鞋,“我只问这一次。”

      “哼!你欺负我……”游江南闻言,本低垂着的身形更加萎靡,他闷着身体,一吸一顿地小弧度地晃荡着脑袋,忽地,余音大了起来。

      “好啦,别哭啦。”迟春景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得绵绵软软地向前一探,倾身抱住他后,抬起手来拍了一拍他弓成一弯弦月的后背,“你说吧,我听着呢。”

      “哼……”

      “说不说!”眼瞅着他又要撒起娇,她扬声喝止。

      “我……我写的是……”游江南边委屈地撇起嘴,边隐忍地向后退了一退,他端着水杯,润下喉咙后,颤着声地稳住音调说,“当你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前者是现实,后者是向往。”

      “嗯。是这样。”只看迟春景听完后,半仰着脑袋,认真地点下头来,她忽而欣慰地笑着,“游江南,你长大了呢。”

      听她夸赞,他瞬时迸发出热泪,继而,抿着嘴角,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在忸怩里一声不吭地看向她。

      “好啦,别再伤心了。”迟春景拿起纸巾帮他擦去泪水,又问,“那卡片呢?”

      “丢了呀!”

      “你怎么知道丢了?”

      “你没收到,不就是丢了吗。”

      “这样嘛。”她凝神,似是在回想,“原来,学校也能代收明信片啊?”

      “嗯。”他揉了两下脑袋,皱着五官,仰头嗯了一声,旋即哼道,“不是都有一个类似于公众号的校区账号嘛,上面会发谁谁谁的信件到了,请前来领取……”

      “哦?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迟春景不再纠结,她转过身去,将他只吃了两口的葱油面端了过来,“再吃点吧。”

      “啊?”

      “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